来往多了,燕燕对耶律贤的陌生感和敬畏心渐渐淡了,但他每次来,她还是觉得无话可说,就算离得很近,她仍觉得两人之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难以交流。于是大部分时间为了避免尴尬,她都是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情。
对此,他似乎并不介意,清峻平和的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沉静幽邃的双眸永远流淌着温润恬静的情思。
自那次与她同桌吃饭后,他再没与她共过餐,就算来时她正在大快朵颐,他也只是坐在一边,替她递菜切肉,端汤送水,安静而满足地看着她吃。
有一次她正在啃烤羊肉,他来了,自觉吃相不雅,她极不情愿地放下口边美食问他。“为什么不一起吃?”
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替她选了肉嫩多汁的部位切下一块递给她,直到她接过去塞进嘴里才说:“我胃口不好,与你同食恐坏了你的兴致。”
对此燕燕无话可说,因为事实如此。
又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他来了,她正在读书,而他的凝视干扰了她,她忍不住好奇地问:“你为什么总是这样看着我?”
“因为我喜欢。”他浅笑简答,对她存疑的表情未作解释。
他很难告诉她,他的确喜欢看她,她是如此好动的一个人,就算安静地坐着,她眉眼间的表情和身体的姿势也总是变化无穷,而他只要看着她,心情就很平和,很愉悦。
他不多说,燕燕自然也懒得多问。
人哪,一旦心和情不在,那无论身边有多么关心爱护自己的人,也是无动于衷。燕燕正是如此,耶律贤对她的温柔体贴,她能感觉得到,却只觉得多余。但他是皇帝,她不可能阻止他的行为,便由着他爱来就来,爱看就看,反正她该干啥干啥,绝不会因为他而让自己受罪。
好在他很安静,只要忽略他的存在,她还是可以保持平静心态的。
就这样,他的出现越来越频繁,就连她在草原散步,在湖边捕鱼,他有时也会加入,大多数时候只是沉默地陪着她,在必要时才开口,从不长篇大论,更不无话找话。
她渐渐习惯了他的陪伴,如果哪次他没来,她反而会四处寻找。而在沉默无言中,他们竟然培养起了一种奇特的默契,有时只需一个眼神,或一个转身,就知道对方想做什么或在想什么。
平静悠闲中,大婚的日子越来越近,她的心渐渐失去了平静。一想到大婚后,她不仅再无与二郎相聚的可能,就连日后相见,也只能与他行君臣之礼,保持距离她就失魂落魄,仿佛遗失了世间最珍贵的东西。
就在她惶惶不安时,内侍府传旨,皇上将她由贵妃晋封为皇后!
由贵妃到皇后,地位变了,婚礼的规模和形式也变了,人们对她的态度也变了,可是在她看来,根本没什么区别,都是逼她做相同的事——放弃韩德让,永远困居皇宫大帐!
婚礼前,她再次收到来自耶律贤的另一件赏赐——二十匹骏马!
契丹人爱马成痴,女中豪杰的她自然不例外。
看到体态优美,四肢健壮的骏马,她既惊喜又忐忑。这是最合她心意、最让她开心的礼物,可她觉得自己不配得到这样珍贵的赏赐。
她去御帐谢恩,耶律贤正在殿内看奏议,见到她并不意外,淡淡地说:“谢恩就不必了,只要你喜欢,我就很高兴。”
“我很喜欢。”想着那群俊美的马,燕燕的笑容真诚而美丽,但眼里带着疑虑,“无功不受绿,皇上为何重赏我?”
“因为明天你就要离开大内,我想用它们贿赂你。”耶律贤的回答直言不讳。
胸口一沉,;脸上的笑容冻住,燕燕迷茫地问:“你是皇帝,一道圣旨就行,何需贿赂?”
“需要的,我必须用特别的礼物让你记住,这千中选一的骏马在宫中等你,你要平安回来!”
他的声音轻柔平滑,却激荡起燕燕心湖的道道涟漪。她听得出那平静的字面下所蕴涵的深重含义,其中有叮咛,有关切,更有警告。
明天一早,她将按习俗被送回家,后天再由迎亲使臣和内侍省派出的数百官吏迎娶入宫行大婚之礼,那之后,她将与他成为夫妻,再也不能分离。
婚礼,曾是她多么期盼的事情,如今她的婚礼到了,娶她的、将要与她日日相守的,却不是她心爱的人!
心情黯然,她转身想离开。
“过来!”
身后传来他的声音,带着帝王的尊严和自信,无可抗拒。
她转过身面对他,但没有走过去。骏马虽美,但她的心不能被收买。
他看着她,玉般光冷的容颜平静澹雅,乌黑的眼眸柔波流转。
与他含情脉脉、深不可测的目光相望,燕燕再次感受到那天擅闯永兴宫见他时的气场席卷全身。
“过来坐下,我有几句话对你说。”他指指身边。
他风风韵韵的一瞥,令她纵有千般委屈万般不愿,也只能乖乖走过去,坐下。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卷轴递给她,“看看这个。”
燕燕未作多想便将其展开,才看了一眼就立刻合起惊讶地问:“是你——嗯,是皇上的诏令?”
“是的。”他颔首,提醒道:“以后我们独处时,你可以用‘你’。”
以“你”相称,表示他愿与她平等相处,燕燕心里自然高兴,也五味杂陈。
见她不说话,他又指着诏令说:“明天送你回家时,宣召使会宣读,我想让你先看看,你姐姐的婚配你还满意吗?”
燕燕低头细读,心中忧喜交加。
这道圣旨尽显对萧家的浩荡皇恩,不仅加父亲尚书令,封魏王,还将大姐萧依兰婚配宋王耶律喜隐,封宋王妃;二姐萧和罕婚配齐王耶律庵撒哥,封齐王妃。这两位亲王,前者是太宗皇帝的侄子,后者是太宗皇帝的次子。
与如此显贵的皇亲连姻,父亲和姐姐们定然满意,可她,却感到脊柱发凉。因为她知道隆恩过后,是她必须的付出,而她,付得起吗?
她起身,在他面前跪下,深深地俯下身躯,恳求道:“皇上如此厚爱萧家,臣妾福薄担待不起,还请陛下仔细斟酌!”
他倾身拉起她,紧紧握着她的手,声音失去了平静,“你担得起!别害怕,只要你陪在我身边,我愿意将整个天下都给你!”
他的手指苍白而冰凉,目光却如火焰般炽热,燕燕连挣脱的勇气都没有,只能沉默地看着他。
他让她感到害怕,因为他能一眼看穿她,看穿她担心盛极而衰后的凄凉,担心当他索要她给不起的回报时那无情的毁灭!在他面前,她需要设防,却失去了伪装,她如何能不怕?
“燕儿!”他微一用力,将她拉入怀中,眸光烁烁,声音切切,“把你交给我,我不会让你失望,我会比韩德让对你更好!”
听到自己的名字自他口中柔柔逸出,燕燕的身子似冷又似热。
从没有人像这样喊她,他也从未喊过她的名字,那一声呼唤如吹枝折叶的风,令她不由自主地在他怀里颤抖起来。
他更紧地抱着她,仿佛想把自己的稳定输送给她,“不要害怕我,不要!我永远不会伤害你!我会让你不后悔成为我的皇后!答应我,明天回去后不要见他,不要离开我,可以吗?可以吗?”
他的怀抱很陌生,他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冷漠平静。
燕燕的心里一片混乱,在他急切而热烈的追问中,茫然地说:“我,答应你……”
他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在她白皙光洁的额头落下深深的一吻。
泪水自燕燕眼中涌出。他,终究是贿赂了她!
而她,终究是负了二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