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粱河之战的胜利喜讯传至上京,笼罩在大辽国上空的战争阴云瞬间散尽,朝廷内外一片欢腾。
“战报传佳音,可喜可贺!”正在上朝的耶律贤望了眼一个多月来日日陪伴在身边处理战事的皇后,对众臣说:“这次击伤大宋皇帝打败宋朝大军,救我契丹国于危难之中,是前方将士们奋勇拼杀之劳,也是皇后力主决战之攻。若非皇后当初劝朕全力迎战,又辅佐朕谋略布局,我们如今恐已失南京,更无缘品尝这胜利的喜悦!”
“吾皇陛下圣明,皇后陛下睿智!”
当初坚持要皇帝放弃南京,后撤三百里的管宁王率先跪地拜颂。
“吾皇陛下、皇后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他将臣也纷纷起身行礼,齐声唱颂。
“很好,今晚咱摆庆功宴,与前方将士同欢!”耶律贤大声宣布,见他难得地在朝堂之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燕燕也深为这得来不易的胜利感到高兴。
当天,由朝堂传至军营,再传至各部族,人们口口相传,都在传颂皇后战前临危不乱果敢发出的誓言:猛虎当前,不战必亡,勇敢战斗,不仅能保护国土,还能换来平安!
晚上,篝火明亮,奶酒飘香,人们以欢快的歌舞、美味的酒肉表达喜悦的心情,并遥祝前方的将士,耶律贤和燕燕与臣民同欢。
听着无处不在的对皇后的颂扬声,看着与皇帝并肩而坐一脸幸福笑容的皇后,却有人心中如吞下了带刺的青枣,心口又痛又酸。
清静无人的宫殿内,这人猛地灌下一口酒,忿忿不平地想:萧燕燕的命真好,十六岁入宫就做皇后!皇帝陛下从不听别人的意见,却对她百依百顺;从不宽容冒犯自己的人,却一再宽容她的冒犯;从不关心他的女人,却独独对她呵护备至!
又灌下一口酒,这人怒气更盛地诅咒:萧燕燕的命真硬!因为她,熬过三朝的皇太妃拗不过她命,反被鸩毙狱中;曾得皇帝陛下极宠的惜瑶,敌不过她的命,反被乱箭射死冷山丘;本是皇帝暖心炉的鸢儿,也因她而被冷落在御厨房……
再灌下一口酒,这人双目尽赤:萧燕燕的命真贱!别以为没人说就没人看得出,瞧她表面单纯娴雅,骨子里谁知道是怎样的风骚!迷得皇帝失了魂,空置一朝后宫于不顾;迷得惕隐团团转,但凡是她的事尊贵的惕隐没一件不倾力相助;迷得耶律颓然神魂颠倒,竟心甘情愿为她送了命;还有耶律煌,那铮铮汉子竟然在心上人惜瑶危难时,站在了她的那一边……
烈酒一碗一碗下肚,心头的酸痛感越来越厉害,脑子旋转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终于,手中的木碗被狠狠摔出,砸在火盆对面的帐帷上,再滚落地上,厚厚的地毡吞噬了木碗坠地的声音。这人探手入怀摸索一阵后取出一个细长羊皮小包,解开,里头露出一根针头火红的银针。
这人对着燃烧的火炉低嘎地自语:“不会总是这样的,我倒要瞧瞧你到底是怎样的命!瞧瞧皇帝到底能忍你到什么程度!”
诅咒着站起身,这人向寝宫走去,才到半路,又突然转身往回走。白痴!就这样走去,肯定会被人看到,就算做成事情也保不了命。做成这事虽然很难,但也不是不可能,只要隐藏好自己就行。
拐进密布御帐四周的小帐向寝殿迂回前进,要避开人们的眼睛实在很难,因为这是下等宫女们住的地方,经常有人走动,幸好今天前殿庆祝高粱河之战的胜利,宫女们忙着到前殿伺候帝后和皇族大臣去了,这里变得很安静,几乎看不到人影。
进了寝宫,见鸢儿和两个宫女在敞着门的厨帐内说话,不由往阴暗处缩了缩身子,绝不能惊动鸢儿,她那大嗓门一吼,自己啥事没做就得玩完。
小心地贴着走廊阴影向前移动,靠近帝后寝宫,防守很严,但对熟悉情况的人来说,躲几个暗哨并不难。小皇子就住左厢,可惜,房内有侍娘守着。
这人僵在厢房门外的廊柱后,一双眼由窗口窥视房内。
因为天气热,门窗都敞着,那个叫罗衣的侍娘背对房门坐在小皇子的摇床边,摇动着手里的扇子为小皇子驱赶着蚊虫,嘴里哼哼唱唱着哄孩子睡觉的歌儿,根本不知来了不速之客。
唱吧,继续唱吧!
这人森然一笑,顺手提起门边靠墙放着的挑火用的木柄铁棍,蹑手蹑脚走进去将门合上。罗衣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转过头来,脸上刚露出震惊的表情,就被迎头落下的铁棍击中,哼都没哼一声便昏倒在地上。
无声无息地倒下,很好!
这人满意地想,但拿不准对方刚才回头那一瞥是否认出自己,为了确保对方闭嘴,这人再次举起铁棍往罗衣身上头上身上猛击几下,才扔下木棍走到摇床边。
真是个漂亮健康的孩子,可惜是那个女人生的!
月色明亮,火光闪耀,宽敞的奔马场内,歌舞欢腾,燕燕陪着耶律贤与大家一起畅饮着庆功酒,分享着大战初捷的喜悦。
“陛下!娘娘……不好了,三皇子……出事了!”
鸢儿高亢的嗓音令喧腾的御座四周顿时寂静无声。
燕燕悚然大惊,尚未开口,就听耶律贤厉声询问。“说清楚,韩魃怎么了?!”
“三……三皇子……被人毒死了!”
燕燕仿佛听见脑海里轰隆一声巨响,炸得她三魂七魄尽散。
韩魃,她不久前还抱在怀里的小儿子,刚学会笑的小儿子,死了?!不!
她摇摇晃晃地往寝宫奔去,本想拉她的耶律贤连她的衣襟都未碰着,只能紧跟着她赶回寝宫。
“陛下!娘娘!”
寝宫内,自外向内跪满了一地惊慌失措的人,看到帝后驾到,著帐郎君率先磕头谢罪。
燕燕谁也没看,直奔幼儿帐内。
“陛下,臣等无能,小皇子无救!”两个太医跪伏在皇子床边。
燕燕恍若未闻,一进儿子寝帐,首先看到躺在门边长榻上满脸血污的青衣,然后目光一路搜索至床上,当看到她的儿子面呈乌色地睡在摇床上时,脚下一绊,幸好紧跟着她的石兰及时将她扶住。
“韩魃!”她扑到床边将儿子抱起,不敢相信她漂亮红润的小儿子、活泼爱笑的小儿子成了这样。“母后回来了,快张开眼睛对母后笑一笑!”
她急切地呼唤他亲吻他,可她怀里的小身子僵硬着,漂亮的双眼紧闭着没有任何反应,连总是咧开的小嘴也失去了血色紧紧地闭着。
“立刻抢救侍娘,朕要她活着!”看到幼小的儿子惨遭不测,耶律贤面色铁青地命令太医,又责问道:“为何皇子面色发黑,究竟是怎么回事?”。
“陛……陛下,小皇子乃中剧毒而亡……”跪在他面前的太医惶恐地说,“臣等闻讯赶来,初始也不明何以小皇子面呈乌色却口中无药无味,直到检查小皇子全身,才发现小皇子脚底乌黑并有针眼,是有人将剧毒送入小皇子的涌泉穴,因故臣等来不及施救。”
燕燕听到他的话,当即掀开包着儿子的襁褓查看,却突然发出一声令人惊惧的凄惨哭声,然后晕倒在摇床边。
“娘娘!”
“燕!”
紧伴着她的石兰和耶律贤同时惊呼出手,分别抱住了她和已经死去的小皇子。此刻,襁褓已被揭开,众人看到了导致皇后伤心晕厥的原因——可怜的小皇子全身仿佛被墨汁染过,由足心散发的黑晕布满全身。
耶律贤将皇后抱回寝殿,太医跟来替皇后把脉切诊后向他禀报:“皇后陛下近日操心劳累太甚,忽然受此刺激,血脉逆冲,导致晕厥,休息一下自会清醒,吾皇陛下毋忧!”
耶律贤看着床上苍白的皇后,再想到满身乌黑的幼子,不由心痛欲裂,走出殿外对肃立院内的夷离毕和太保、太师等人厉声道:“竟敢在堂堂皇宫后宅内谋杀皇子,你们,把当值侍卫侍娘小底统统抓起来审问,查明何人所为,若查不出来,朕要他们全部去为小皇子陪葬!”
耶律贤冰冷的声音让所有人三伏天里抖成一团,一个宫女哆嗦地说:“禀……陛下,奴婢听见小皇子哭声赶来查看,发……发现一个人影逃逸。”
“是谁?”
“奴婢没看清楚,只知是个女人。”
“你就是第一个发现皇子出事找太医的人吗?”耶律贤问。
“……是。”
“那就好好想想你看到的是谁!否则,你,就是最大的嫌疑!”
“禀陛下,受伤的侍娘醒了!”
太医的禀报让耶律贤黯然的面色有了一线光泽,却愈加显得容色冷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