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读者打电话来说有人在工地上要跳吊塔,我把对方电话给你,马上联系。”早上9点,刚喝完最后一口粥的许妍接到老杜电话。
读者十分热心,虽离开了现场,但详细告诉了许妍地址,还传来三张用手机拍的模糊照片。
挂掉电话,许妍默默脱下短裙和高跟凉鞋,换上休闲裤与帆布鞋,背上双肩包就急匆匆地出门了,拦了辆的士直奔目的地,期间,她在车上给搭档的摄影韩蕊打了个电话,让她赶来拍照。
“我在外地出差呢,去不了。”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声音。
“你知道还有摄影有空吗?”
“我知道的好像没有哦,要不你自己手机拍下吧,新闻不大,你可以的。”
“好吧。”许妍探口气,挂了。
的哥好奇地探头,“记者?”
许妍冲他笑笑,条件反射地从包里掏出张名片递上,“师傅,您天天开着车到处跑,见多识广的,下次遇到啥新闻线索给我爆料啊。“她看了的哥一眼,加重语气说,“有爆料费的。”
“好嘞,一定!”的哥满脸堆笑地收下了,许妍觉得全是最后五个字的功劳。
做记者的都知道,该如何搭讪的哥,培养他们成为自己的线人。趁着还未到目的地,许妍简洁明了地向四个阐释了如何发掘和判断新闻线索,的哥十分好奇,听得相当认真,不禁让许妍惭愧之前对他的判断是否是自己内心阴暗。
远远就看见一建筑工地十几米的吊塔上有一个瘦弱的身影站着,而隔着几米宽的马路,对面是已建完工还没入住的豪华气派的某职能部门大楼。“哟,这是干啥子哟?有啥事好好说啊,爬那么高,怪吓人的。”的哥唏嘘道。
许妍口上附和了一句,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着比起自己见识过的一些重口味场面,这个真的连小儿科都算不上。
一下车,许妍就看到一辆消防车停在工地的入口,两名满脸青春痘的90后消防员开着车门睡着了,看样子已等了许久。
“你干什么的?”许妍刚想请值班室的保安打开旋转门放她进去,旁边一格子衬衫的平头男子问道。
“你好,我是报社记者,有读者打电话给我们爆料说这里有人跳塔。”职业的敏感性,让许妍觉得平头男可能是工地专门安排在门口应付记者的,直截了当地说。
“对不起,我们负责人现在不在,不能放你进去。”平头男掩饰不住警惕的目光。
“那负责人时候回来知道吗?”许妍问。
“这个……不清楚。”男子回道,大概是看到许妍一娇滴滴的小姑娘大热天的满头大汗赶来采访,觉得很不容易,平头男挤出一丝微笑,“你们记者这个也采访啊?”
“当然,我想你看过报纸上这类的新闻吧。”许妍也报以微笑。
“哦,好像是有。”男子答。
许妍伸手遮在额前,眯眼仰望塔上的男子,没想到男子看到她的样子,立即从坐着的塔顶站了起来,嘶哑着喉咙喊,“喂!你是记者马?”
许妍正想回应,平头男却先激动起来:“是啊,你想找的记者现在来了,你先下来吧,我们有话好好说,别冲动!”
没想到,平头男的激动让塔上的男子误会了,他对许妍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哼,别骗我了!”又坐了下去。
“你看,这人这是……”平头男又气又无奈,向许妍摊手道,“他都上去两三个小时了,我们一直在底下陪着,还叫来了消防,他却说什么都不下来。”
原来已经上去两三个小时了。许妍在心里默记下。趁着平头男神情松懈,她突然问,“他为什么跳楼呢?你们拖欠工资了?”
“真是冤枉啊!”也许是真心觉得冤屈,想向记者倾诉,平头男甩一把额头的汗水,开始向许妍解释,“他是我们公司砖瓦工的一个小包工头,带着40多人在我们工地干,都是他们村的,很多还是亲戚朋友,我们都是签了合同的,现在离合同到期还有两个多月,也不知道他是在哪里捞到了一个工资更高的活,现在嚷着要带着这40多号人走,要我们结算工资,我们说结算可以,但要按照劳动合同赔偿违约金,他们不同意,喏,就为这事,我们也很无奈啊!“平头男叹了口气。
“那你们这么做确实也无可厚非。“许妍这么说着,心里盘算着得找人证实平头男说的话。
对方好像看出了她的心思,接口道,“我跟你说的都是真话,你可以去求证。“看着从工地里走出十多个人,平头男一指他们,“他们就是塔上那个包工头手下的工人,你可以问他们我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工人们承认塔上男子是他们的工头,他们也与施工方签订了合同还未到期,但他们对违约要赔偿表示很不能理解,“我想什么时候走是我的事,签合同是怕大老板拖欠工资,不是用来绑住我们的。”一名头头模样的高个男嚷道,旁边一位50多岁的男子还求证似的问许妍,“记者同志,我们没有做错吧?”
“嗯,那个……按照法律规定,你们签订的劳动合同是具有法律效力的,违约一方是需要向另一方赔偿的。”许妍老老实实地说,暗暗担心自己的处境。
七嘴八舌的工人们立即安静下来,盯着许妍。半晌,才有人反应过来反驳,“你这位记者怎么这么说?你到底为谁说话呢?”甚至有人激动地喊道,“你真是记者吗?我怀疑你是工地方请来的假记者!“给我看看你的记者证!”直到许妍出示证件,喧嚣声才小了下来,同时有人小声嘟哝,“谁知道你的记者证是不是真的!”
一股怒火从心里升腾,许妍正要与眼前这帮人争辩,平头男拉了她一把,冲人群说道,“我说你们,一直嚷着要记者来,现在记者来了,人家只是说句客观公正的话你们都受不了,欺负人家一小姑娘做什么!”
众人诺诺散去。许妍感激地看了平头男一眼,平头男转身从保安室要来一瓶矿泉水,递给许妍,忿忿道,“这些人,你看到了吧,简直不讲理!“
塔上的男子明显看到了这一幕,看到人群围住许妍时他似乎觉得申诉有望,想下来,但在烈日下蹲坐几小时后双脚麻木了,于是朝地下喊了几句,“我脚麻了,换个人来替我。”但干渴的喉咙早已嘶哑,众人又忙着与许妍和平头男吵闹,丝毫没注意到塔上的工头就散去了。
“经理,你看,那人好像身体不舒服了。”从值班室走出的一名戴安全帽的男子朝平头男说。
许妍和平头男向吊塔望去,果然看到男子正在使劲用手按摩双腿,表情痛苦。“好像是腿麻木了,你上去把这水给他,劝他下来,不下来就让他把水喝了。”平头男说。
直到3个小时后许妍离开时,男子仍未从塔上下来。许妍看着再不回去就赶不上截稿时间了,只得杀回报社。
“还有这种事。”晚饭时,欧阳牧对许妍今天的经历赶到很稀奇,“我以前一直以为那些拿生命索要工钱的都是弱势群体,没办法才这么做,原来也会有他们理亏的事。”他感慨地说。
“是啊,有时候弱者并不一定就是无辜者或者有理的一方,只是我们在报道这类事件的时候就要很注意尺度,如果在公开媒体上表达指责这样的”弱势群体,那我们马上会被铺天盖地的口水淹死。”许妍总结说,转而轻松一笑,“不说这么沉重的话题啦,今天可是累坏了,总算活着吃到晚饭啦!”
欧阳牧被她的夸张表情逗乐了,配合地递给他一杯茶,“辛苦了,记者同志,你可不能倒,我还等着听你每天的传奇经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