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是醒来老沃森小姐就臭骂了我一顿,因为她看见了我的脏衣服;不过寡妇没有骂我,她洗净了我衣服上的油污,她显得很难过,这让我很难堪,心想暂时不再捣蛋了。沃森小姐带我去小屋祷告,可是祷告了半天没有什么事发生。她以前告诉我只要天天祷告,就会想要什么都会应有尽有。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我以前曾经尝试过。有一次我弄到了一条没有钓鱼钩的线,没有鱼钩,鱼线对我来说毫无用处。为要鱼钩,我祷告了一次又一次,然而,却毫无结果。后来有一天,我叫沃森小姐帮我祷告,可她笑着说我是个傻孩子。她不说原由,我也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
一次,我在树林里思虑再三,我对自己说,要是一个人只要祷告需要的东西就会应有尽有的话,那么为什么迪肯·温卖猪肉还会亏钱?为什么寡妇被人偷走的银鼻烟盒找不回来?为什么沃森小姐总是这么瘦?假的,我对自己说,祷告一点用都没有。我告诉了寡妇这结论,她说祷告只能给人带来“精神礼物”。我不明白,她就又解释了一下——我必须坚持不断地帮助别人,尽量为他人做事,永远为别人考虑,而从不考虑自己。根据我的理解,她说的别人自然也包括沃森小姐。我又来到树林把这事思虑了很长时间,还是想不出哪里好——不过是对别人有好处罢了——但是我总算想通了,以后再也不想这事了,由它去吧。有时候,寡妇叫我过去,给我讲上帝的事,她讲得津津有味的,听得人心里直痒。但是第二天,沃森小姐又会给我讲一通相反的道理,把寡妇讲的事全部推翻。如此看来,我觉得应该有两个上帝才算完美,和寡妇的上帝在一起,一个穷孩子就有福了,假如不幸跟了沃森小姐那个上帝,那他可就惨了。我认真盘算了一下,觉得还是跟随寡妇那个上帝更实惠,当然他必须愿意要我;我也不清楚我对他会有什么好处,只是担心他嫌我不懂事,寒酸又顽皮。
我有一年多没见爸爸了,这样我反而觉得很舒服;因为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以前他只要没醉,抓住我就会把我痛打一顿;所以他在附近时,我总是躲进树林里。最近有人看见他在河里淹死了,在距离城北十二里的地方,人们都这么说。他们确信淹死的人就是他,不会错;他们说这人和他差不多身材,穿的衣服又破又烂,头发非常长——和爸爸简直一模一样——可是脸却完全不像,因为在水里泡得时间太长,已经不像一张人脸了。当时他脸朝上漂浮着。人们把他捞起来,就在岸边埋了。无论如何,我听说这事以后还是难过了很久,因为我恰巧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我知道淹死的男人漂在水上不会面朝天空,而是脸朝下。所以我知道这人根本不是爸爸,只是个穿着男人衣服的女人。于是我就觉得很不舒服。我相信老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出现,我是实在不想再看见他了。
我们断断续续做了约有一个月的强盗,后来我就退休了。伙伴们也都不做了。我们没抢什么人,更没杀什么人,只是一场嬉闹就是了。有时我们会突然冲出树林,朝赶猪的或者是坐着马车往市场送菜的女人冲过去,我们可没有把什么人关起来过。汤姆·索亚把猪称做“金条”,把萝卜什么的称做“珠宝”。之后大家就一起去山洞里疯狂地庆祝,庆祝杀了多少人,伤了多少人。我可看不出做这些事能有什么好处。一次汤姆·索亚命令一个孩子拿着根点着火的棍子在镇上跑了一圈,汤姆说这是集合的信号(是索亚帮的集合号令),他把大家集合起来后,他说探子报告了一个秘密消息:明天会有一大队西班牙商贩和阿拉伯阔佬在空心洞露营,他们带着两百头大象,六百只骆驼和一千多匹健壮的骡子,他们身上满满都是钻石,但是只有四百名士兵保卫护送,这样我们就埋伏起来(他就是这么说的),杀光他们,把东西全抢过来。他命令我们磨武器,做好准备。他这人总是如此,即使是追萝卜车,也会让我们把武器擦高;其实哪有什么武器,只是些木头板和笤帚疙瘩罢了,你再使劲擦也没用,就是累死了,也和没擦一个样。我当然不信我们能打败这么一大帮西班牙人和阿拉伯人,但我想瞧瞧那些骆驼和大象,所以我第二天也去打埋伏了。这天是个周六,我们埋伏在树林里,汤姆一声号令,我们就冲出树林冲下山坡。却没看到什么西班牙人和阿拉伯人,更没有什么骆驼和大象。只是个主日学校举行的野餐会,并且只来了个初级班。我们猛地把他们冲散了,紧跟在他们身后往山上跑;可是最后什么也没抢着,只弄到一点炸面饼和苹果酱,本·罗杰斯很有运气,抢到一个布娃娃,乔·哈珀也抢了一本赞美诗集和一本教会编的小册子;想不到有个老师冲了过来,吓得我们把抢来的东西全部扔了,撒腿就跑。我对汤姆·索亚说我没看见什么钻石,他说不管你看没看见,反正是有一堆一堆的钻石;他说还有阿拉伯人,还有大象和其他东西。我说,有的话为什么我们没看到?他说那是因为我太不懂事,假如我看过一本叫做《唐·吉诃德》的书的话,我就不问自明了。他还说因为他们被施了魔法。他说的确有几百名士兵,还有大象和财宝,还有别的东西,只是我们的敌人,他把这些敌人叫做魔法师,是他们暗中破坏,把那些东西都变成了毛孩子们的主日学校。我只好说,那好吧,我们就去打败魔法师好了。可汤姆·索亚说我是个笨蛋。
“嗬,”他高声说,“魔法师一下就能召来一大群妖怪,你还没时间喊救命,他们就会让你见上帝。他们都很巨大,和树一般高,和教堂一样粗。”
“嗳,”我说,“假如有妖魔来帮我们,不就能打败那群人了吗?”
“我们有什么办法把他们找来呢?”
“这我不知道。可是魔法师是怎么把他们叫来的?”
“喔,他们是握着旧铁皮油灯或者是个小铁环,只是擦上一下,空中就既打雷又闪电,四周冒起一团团烟雾,瞬间,大大小小的妖怪就飞到了眼前,你说什么他们就干什么。即使是叫他们把一个厕所连根拔起来,砸到一个主日学校的校长或者其他人的脑袋上,他们也毫不关心。”
“谁能让他们这么快就飞来呢?”
“喔,只要拿着那个灯或是那个铁环,谁都能做到。谁掌握了这盏灯,妖怪们就听谁的话,言听计从。就算是吩咐他们用钻石盖一座长达四十里的宫殿,把里面装满口香糖或者是其它你想要的东西,再去中国把皇帝的女儿弄来当作你的夫人,他们也会去干——而且在第二天清晨以前就会干完。另外,你要清楚,只要你愿意,他们还会一起抬着这座宫殿环游遍全国各地呢。”
“嘿!”我说,“我反而觉得他们是一群傻瓜,有这么神奇的宫殿自己不享受,却要为别人白白辛苦。再说——我如果是个妖怪的话,叫我抛开自己的事不顾,人家拿个破铁灯这么简简单单擦一下,我就乖乖跑去听人家吩咐,这事我可决不干,就算下地狱我也不干。”
“你说得倒好,哈克·芬。事实上不管你愿不愿意,人家只要这么轻轻一擦,你不去都不行。”
“什么!我这么个高如大树,和教堂一般粗的妖怪,就随便让人家这么耍弄吗?那好吧,去就去,可我一定把那家伙吓得爬到全国最高的那棵树上去不可。”
“呸!跟你说了半天等于对牛弹琴,哈克·芬。你简直什么都不懂,真是个名副其实的蠢货。”
我把这事前前后后想了两三天,后来我想试试看这说法究竟是真是假。我找来一个破旧铁灯和一个小铁环,搬到树林里去,左擦右擦,直到擦得汗流浃背,心里一直想要座宫殿,然后把它卖掉;可我竟是白忙了半天,一个妖怪影子也没看到。我这才断定这是汤姆·索亚编出来的故事,绝对是骗人的瞎话。我觉得他是真相信有阿拉伯人和大象之类的,可是我的想法跟他们是不同的。那分明是主日学校的一群学生,没有什么能比这个看得再清楚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