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乔坐在自己那张旧沙发上，守着炉火，在默默地沉思着。这种时候，她最愿意这样消磨时光。没人来打扰她。
她枕着贝思的小枕头躺在那里，编织着故事，沉湎于幻想之中。
一种掺杂着悲哀的疲惫萦绕着她，挥之不去，因为明天就是她的生日。
快满二十五岁了，却仍然一无所成。不过，她很快就发现了可以引以自豪的东西，并为此而感到快乐。
“我正在一天一天地变老，一个热爱文学的老姑娘，笔是她的伴侣，作品是她的孩子们。或许，过了二十年我可能能成名，就像可怜的约翰逊那样。”
但是，乔马上又叹了口气，她知道这只是自我安慰。乔心里明白，作为一个已经二十五岁的姑娘，要是到了三十岁还没进展就会心灰意冷。可是，事情实际上还是很乐观的。
一个女人只要有所依托，就会获得幸福。
乔一定睡着了。此时，劳里的影子突然在她面前出现了。这个影子是那样的清晰，以至于难以确定是否处在梦幻中。只见他俯身望着她，就跟以前完全一样。
乔默默地躺在那里，由于惊奇，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当劳里俯身吻她时，她才终于确认出那就是劳里。她兴奋得立刻跳了起来，叫着：“啊，真的是你吗？我的特迪！”“亲爱的乔，见到我使你很开心，是这样吗？”“当然高兴！你真是个幸运的男孩，我不知道怎样表达我的喜悦之情，艾米在哪里？”
“你妈妈把她留在梅格家里了。我们路过那里时，他们非要把我的妻子留下来，对此我无能为力。”
“你叫她什么？”乔不由地嚷了起来。正在得意中的劳里不慎泄露了自己的秘密。“唉，坏了！我已经那么做了。”劳里像似十分地惭愧，乔马上不依不饶了。“你一走了之，然后就结婚了！”“是这样，原谅我吧。可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结婚。”
说着，他跪了下来，求饶似地握着手，像一个顽皮而又快乐的胜利者。
“真的结婚了吗？”
“一点儿没错。”“我的上帝！接下来你还会做出什么来呢？”乔随后跌坐在沙发上。“你的祝贺真是与众不同，没有一点儿客气的意思。”劳里满脸带笑地说道，脸上装出一副可怜相。“你还指望我能有什么好态度呢？快起来吧，把事情经过都告诉我。”劳里又微笑着在她身旁坐下。“那艾米叫你什么？”“丈夫。”
“这倒像是她的口气，嗯，你也挺像。”乔的神情是在说，她的男孩比以前更加英俊了。劳里听了故意装作煞有介事地问：“你看我像不像一个已婚的男主人？”
“一点都不沾边。你永远也不会像的。你长大了，也更英俊了，可是改不了过去调皮捣蛋的天性。”
“哎呀，乔，现在你应该对我表示出一些尊重了。”劳里说着，心里却很自得。“我一想到你会结婚，过上了安安稳稳的生活，就不由得觉得很好笑。我实在庄重不起来，你让我怎么做出一副尊重你的样子？”
乔微笑着回答。说着，两人都不由开怀大笑起来。接着，他们就像过去那样挨着坐好，愉快地交谈起来。
“你不必顶着风寒去接艾米，他们一会儿就会回来的。其实我已经早就迫不及待了，我想让你第一个知道这个天大的喜事。”
“行了，开始说吧，把一切都告诉我，我真太想知道了。”
“噢，我只是为了让艾米高兴。”劳里这样说着，但乔一下就怀疑地叫了起来：“又撒了个小谎。分明是艾米想取悦于你。往下说吧，不过还是请讲实话。”“嘿，现在她问起话来简直是一副妇人的腔调。听她说话还能够愉快吗？”劳里看着炉火问自己。旺盛的火苗闪闪发光，像是在表示肯定。
“一个多月前，我们曾想和卡洛尔一家结伴回来，可他们后来改变了计划。而爷爷早就想回家了，他出门旅行完全是为了我，我怎么忍心让他独自经受旅途的颠簸呢？但我又舍不得离开艾米。卡洛尔太太满脑子的英国人观念，以女监护人自居，不让艾米和我们同行。在没有办法之下，我只好说：‘那我们就结婚吧，这样在路上就方便了。’于是，这个难题就解决了。”
“噢，你总是能称心如意。”“未必总是吧。”劳里的话另有含意，使得乔不得不赶紧转移话题。“你们是怎么说服婶婆的？”
“那确实费了一番周折。不过，我们还是说服了她。只是来不及给家里写信征求意见了，不过我相信你们不会不同意的。就像我的妻子所形容的，是‘牵着时间的骏马前进’。”
“这个说法真让我们感到骄傲，难道我们不喜欢吗？”现在，轮到乔对着炉火喃喃自语了。她愉快地看着熊熊的火苗，仿佛燃烧的是一朵朵幸福的火花，此时，她的心情同上次看他们时的那种忧伤刚好相反。
“也许只是一件小事。艾米是那样的可爱，我是那样地深深爱着她。当时叔叔和婶婆肩负着监护人的责任，而我们又彼此难以分开。有了那个绝妙的主意，什么问题就都解决了，因此，我们就结了婚。”
“什么时候结的婚？在那里结的？”乔感兴趣地问道。“六个星期前，在巴黎的美国领事馆。不过，虽然那时是我们最幸福的时候，我们也在怀念着亲爱的小贝思。”
这时，劳里握住了乔伸过来的手。他轻轻地抚摸着那个他无法忘怀的小小的红枕头。“我们本想给你们一个意外的惊喜。我们原打算直接回家，可当我们结完婚时，我那个可爱的老先生才发现做启程准备的时间过长，所以便让我们选择一个地方去度蜜月。艾米曾说过玫瑰谷是度蜜月的人间仙境，所以我们便去那里故地重游。我们幸福极了，这种幸福人生只会有一次。那种玫瑰花下的爱情，真是令人难忘啊。”
这时，劳里似乎已忘记了乔的存在，乔为此感到高兴，因为他们这种忘情说明，他已经原谅了她，用新的爱取代了过去的爱。
她想把手从劳里的手中抽出来，不料他好像猜到了她的心思，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不放，然后以一种严肃的男子汉般的口吻说道：
“乔，我想对你说清楚这件事，然后我们就把它永远忘掉吧。我曾给你写信说艾米对我很好，还提到我不会停止对你的爱，这是真心话。只是那种爱现在已经改变了性质，我知道这样对谁都好。简单地说，就是艾米和你在我心中调整了个位置，如此而已。我想，也许这就是命运。现在，无论是作为妹妹的你还是作为妻子的艾米，我都能够坦然地与她们交流，与她们相爱。你相信我吗？让我们像刚认识时那样愉快地相处好吗？”
“我相信你，完全地相信你。”他紧紧地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把自己的脸贴在了上面，默默地呆了片刻。他感到，虽然他那有些孩子似的冲动被埋葬掉了，但却有一种美丽而牢固的友情新生了，这使得他们都感到非常地愉快。
乔不想让伤感冲淡了他们归家团聚的快乐，所以，她随后就转换了话题，说：“我还是感觉这不是真的，你们两个孩子竟然真的结了婚，要自己过日子了。”
“可是我毕竟还比你大一些，我自认为已经是一个长大成熟的先生了。”
劳里说着。他看见乔一副母亲般的腔调，不由暗暗觉得好笑。
“可能你年龄比我大一些，但我的心理却要比你苍老得多。更何况今年过得是这样的艰难，我好像一下子衰老成四十岁了。”
“可怜的乔，让你自己去承担这副重担，忍受了这么多的痛苦，可是我却没能与你分忧，我真是太自私了！”
劳里难过地谴责着自己。乔见他这样的自责，就做出一副快乐的样子说：“不，我还有爸爸妈妈帮我渡过难关，有可爱的孩子给我安慰。虽然有时我也会孤独寂寞，但那对我也并非没有一点儿益处。”
这时，劳里打断了乔的话，说道：“你不会再感到孤独了。”
说着他用双臂拥住她，好像是在保护她免受种种人生苦难的侵袭。
“我和艾米都不能离开你。所以，你必须来帮我们管家，我们还和从前一样，互相帮助。让我们来安慰你，大家愉快地在一起生活。”
“要是我真的不多余的话，我当然求之不得。我觉得自己又变得年轻了，你把我所有的烦恼都抛到脑后了，特迪，你总是这么善解人意。”
说着，乔把头倚在了他的肩膀上。
“乔，你还是一点儿都没变。刚才还是泪流满面，一转眼又破涕为笑了。你现在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怎样和艾米一起相处。”“我们生活得像天使一样快乐！”“这是自然的。但是谁说了算呢？”“我可以毫不讳言地告诉你，是她做主，最少我让她感觉是这样。不过，以后我们会轮流坐庄，你或许知道有这样一句话：在家庭生活中，如果把权利均分给双方，他们将会承担双倍的责任和义务。”
“可如果你像现在这样一直下去，艾米将永远是一家之主。”
“她做得很有分寸，所以我不会太计较的。实际上，她是一个深谙管好男人之道的女人，我倒是乐得其所的。”
“我真高兴，看到了这样一个以惧内为荣的大丈夫！”
乔笑着拍手叫好。
劳里表现的很有风度，对乔的热嘲冷讽毫不在意。他充满了自信地说：“艾米是个有教养的妻子，绝不会那么做。我当然也不是一个毫无原则迁就的人。我们相互敬重，谁也不会不讲道理，更不会发生争吵。”“这个我相信。艾米就从来不和我争吵，哪像我们那样。”
说到这里，劳里笑了。“我在尼斯时被她结结实实地训斥过一回，我敢保证，比你哪一次的责骂都要凶。那是一个令人难忘的教训，等有机会我再来告诉你。”
“真是太不像话！要是她再敢这样欺负你，你就来找我，我会保护你的。”
“看来我还真需要一个保镖，不是吗？”劳里站起来亮了一个相，这样说道。这时，外面传来了艾米的声音，马上，他威武的架式就化为了一种温柔喜悦的表情。艾米这时在急切地喊着：“亲爱的乔，你在哪里？”紧接着，全家的大队人马鱼贯而入。众人随后都一一地亲吻问候。好不容易三位久违的旅行归来者才落了座，大家看着他们，格外的高兴。劳伦斯先生还是和过去一样精神十足，出国旅行使他精神焕发，人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固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