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散步区是尼斯市一个吸引人的场所。每天到了下午三点，这里便名流云集。
这天是圣诞节，一个高个子的年轻人背着手，轻松随意地在散步区走着。乍一看，你会以为他是意大利人，可看衣着又像是英国人，神情却又是无拘无束的美国人的样子。
正是这种混合的气质吸引了街上许多女士的欣赏的目光。
尽管四周美女如云，可这位傲慢的年轻人却连看都不看一眼。他关注的目标是一位穿蓝色衣服的金发女郎。
过了一会儿，他缓步走出散步区，又在路口伫立了片刻，他犹豫着是去公园听音乐会，还是去海滩漫步，参观山上的古城堡。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他循声望去，只见一辆小马车载着一位女士正急驶过来。车上的女士正当妙龄，金发蓝装，分外醒目。
他凝神辨认了一下，随后眼睛不由一亮。他马上像个孩子似的摘下帽子挥舞着，跑过去迎接驶来的马车。“啊，劳里，真是你吗？我还怕你来不了呢。”艾米放下手里的缰绳，把双手伸给了劳里。一位法国的母亲见了这种举止，如临大敌。她慌忙地让女儿加快了脚步，以免看见这些“英国疯子”伤风败俗的行为。
“我在途中耽搁了些时间。不过，我既然答应了同你一块过圣诞节，就一定会来的。”
“我有好多的话要对你讲，一时也不知道从哪儿开头好。上来吧，这样我们就可以好好地说说话。弗洛尔没来，她正在为晚上的活动养精蓄锐呢。”
“什么活动？是舞会吗？”
“我们住的旅馆要举办一场圣诞节宴会。怎么样，你能和我们一块儿去吗？婶婆肯定会高兴的。”
“谢谢你的邀请。现在我们到哪儿去？”劳里举起双手，舒服地往车后一靠。这倒正中艾米的下怀，她很是乐意由自己驾车。“我得先去取封信，然后去参观美丽的城堡山。你去过那儿吗？”“前几年老去，可现在我根本提不起一点兴趣。”“那么，快告诉我你的事情吧。我最后一次听到你的消息还是从你爷爷的信中，他说等你从柏林回来。”“对，我在那里住了一个月，之后到巴黎和爷爷会合，他就准备在那里过冬天了。所以，我就一个人来这里了。放心吧，我们过的挺好。”
“这应该说是个巧妙的安排！”艾米高兴地说。
“这倒是，谁都不妨碍谁。不过我们在一起时，他很乐意听我讲旅行的各种奇遇。”
这时，马车正经过这座古城的拿破仑广场，他反感地接着说：
“这是一个污秽的地方。你认为对吗？”
“但它是作画的绝妙素材，所以我不会介意。哎，你看，这支游行队伍是去圣约翰教堂，我们现在得等他们过去。”
这时，游行的队伍缓缓地走了过来。劳里打量着从眼前经过的队伍，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艾米注视着他，忽然有些害羞起来。现在他就像又变了个人。刚见面的新鲜感刚一消失，他马上就故态复萌，又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不过艾米倒是认为，这种神态准确地讲倒是一种成熟和庄重。让艾米感到难以理解的是，一两年的幸福生活怎么会把他搞成这样。但是，她不便贸然打听，所以只好迷惑不解地摇了摇头，缓缓地驱车行进。此时，长长的游行示威队伍已慢慢地从他们的眼前消失了。“你想什么呢？”艾米这时卖弄地用法语说道。
“马奇小姐惜时如金，刻苦用功，成效显著，佩服，佩服！”
劳里躬身行礼，褒奖有嘉。心花怒放的艾米有些害起羞来。不过，她也有些遗憾，他现在这副彬彬有礼的腔调让她不很喜欢，尽管他是满脸赞扬的神情。
她心中暗想：“这是他成长的必由之路，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真希望他永远不要长大。”
这样一想，便忽然产生了一种非常难受的失落感。但她马上就用快乐把它掩饰了起来。
她在阿维格德收到了一封家信，这让她非常高兴。此时她把马缰绳交给了劳里，自己读起信来。
这时，他们正行进在林****上，郁郁葱葱的绿色篱笆林立在马路两旁，月季花怒放着，吐着怡人的芬芳。“妈妈在信中说，贝思的情况很差。我老是想回家看看，可他们都说让我住下去，我也就没有动身。”
“你做得是对的，回家你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是，要是他们知道你在这里生活得很愉快，这对他们就是一个莫大的安慰。”
他靠近了她，好像又回到了从前。艾米压在心头上的忧虑顿时减轻了许多，因为劳里的神情和言行，能够让她相信，假如遇上了麻烦，离家在外的她是不会孤独无助的。
于是，艾米兴高采烈地说：“真是一个快乐的圣诞节！我太幸运了，上午收到礼物，下午接到家信，又有你来陪伴我，晚上还有舞会。”
这时，马车在古城堡遗址停下了，一群美丽的孔雀马上围了过来。艾米站到山坡高处，欢笑着把面包渣撒给这些可爱的孔雀。
现在，劳里也看到了时光和离别带给艾米的巨大变化。不过，这种变化没有令他失望，相反，却令他极为赞赏。
他们随后又登上了山顶。艾米向劳里挥手表示欢迎，仿佛是在尽地主之谊。她指点着远处的风景，不时地问着：
“你对那个教堂还有印象吗？还有科尔索，在海湾撒网的渔民？当然要说最迷人的地方，还是那个大海远处的小岛，就是科西嘉岛，你知道吗？”
“知道，还是老样子。”劳里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乔要是能看见那个小岛，她一定会高兴得忘乎所以的！”
艾米兴奋地叫着，她希望他也会被快乐的情绪所感染。
“的确如此。”他还是言辞简约。随后他转过身向远处望去，现在，小岛吸引住了他的目光，因为他看见了那个入侵者，在他眼里，她比拿破仑还要伟大。“为了乔，你也好好地欣赏一下这个岛屿吧。然后给我讲讲你这一段的经历。”说着，艾米就坐了下来。但是，她的愿望落空了。尽管他回答了她所有的提问，但她只知道他不仅到过希腊，还游历了不少其他国家。就这样，他们兜了一个多小时的风，便打道回府了。
下面需要说一说艾米的事。那天晚上，她有意打扮得花枝招展。时光和离别使两个年轻人都变了样。在艾米看来，她的这个老朋友已不是过去的“我们的男孩”了，他已是一个有着成熟魅力的男人。她知道自己有一种本能的愿望，就是取悦于他，得到他的赏识。艾米清楚自己的优势所在，她运用女性的天然魅力再加上卓越的技巧，充分地扬其所长。作为一个穷女孩，天生丽质和技巧是她唯一的所有。
在尼斯，薄纱和绢网算是便宜货，所以，每逢遇到这种社交场合，艾米便用它们来装扮自己。
每当有人建议她去烫卷发或者留辫子之类时髦的发型时，她却总是一笑置之，说：“我不管别人，但我总不能把自己打扮得离奇古怪的。”
这种重要的场合往往需要贵重的首饰来装饰，而艾米却没有。于是，她用一束粉红色的杜鹃花来装饰着自己的羊毛裙，又用绿色的蔓草点缀了白嫩的双肩。然后，就在屋子里愉快地跳起舞来。“看来我的新扇子和花非常协调，手套也显得得体极了，婶婆手帕上的花边简直为我全身的装束都增了色。”
现在她手持着一支蜡烛，在那里顾影自怜。虽然她看上去有些美中不足，但她觉得自己小步行走的步态还是非常的优雅。当劳里默默地走了进来时，她正侧着头，一手拎着裙摆，斜倚在窗边，红色窗帘衬托着她白色的衣着，使她的身姿显得格外的窈窕。远远望去，就像一座精心安置的雕像。
“晚上好，黛安娜！”劳里向她打着招呼。他的眼里露出欣赏的目光，这使艾米心里很受用。
“你好，阿波罗！”她也微笑着还了礼。“给你这束花，我自己动手插的。”然后，他们就像以前在家乡参加舞会时那样，他为她系上手套上的纽扣，她也为他矫正了领带，享受着在欧洲享受不到的乐趣。好客的美国人把在尼斯所认识的人都邀请来了，包括几位王公贵族。
那天晚上，当艾米挽起劳里的胳膊在舞会上亮相时，她的心情不言而喻，换上哪个年轻女孩也会如此。她自信地认为，自己一定是光彩夺目。她喜爱跳舞，迈开舞步，就像踏在家乡的舞池里一样自如。这使她产生了一种充满力量的自信，她为这种感觉着迷。当年轻的女孩发现她们可以用自己的天生丽质开创一个新世界时，她们都会产生这种感觉。现在，她真的为戴维斯家的女孩们感到难过，她们既缺少才智，又没有美貌，有的只是一个厉害的父亲和三个更加厉害的老处女姑姑。
艾米经过她们身边时，特意向她们行礼表示友好。她这样做是为了让她们看清她的衣着。她们都猜测着她那位英俊的舞伴是谁，好奇和嫉妒折磨得她们痛苦万分。当第一支曲子响起时，艾米不禁有些脸红心跳，她的舞技不错，很想在劳里面前表现一番。因此，当劳里以一种平静的口吻邀请她时，她内心的波动可想而知。
当他们正在一起翩翩起舞时，却发现已被一群英国人包围了。
因为这是一种不断变换舞伴的交际舞，所以艾米不得不按照规则穿插行进，她预感到下面该是跳塔兰台拉舞的时间了。可是劳里却把她交给了那个“招人喜爱的小东西”，自己却去向弗洛尔献殷勤，而且再也没回来找艾米共舞，享受后面的快乐。
这真是目光短浅之举，理应遭受谴责。果然，他不久就受到了惩罚。
艾米自顾自地去跳舞了，这一跳就是一个晚上。艾米在想，只要劳里略有忏悔之意，她也就大人不计小人过。这时，她看见他走过来了，是慢条斯理地踱着步。她感到很是生气，他那例行公事的歉意根本就不能打动她的心。所以，她很快就和正一起跳着舞的伯爵跳着快速的舞步离开了他。而当她再次注视到他时，却看见他正和婶婆坐在一起，而且一副宽宏大度的样子。
简直是不可救药。艾米于是干脆不再搭理他了。而劳里却一直在观察着艾米，把她作为研究的对象。
当舞会进行到将近一半的时候，他已经得出了结论：小艾米快要成为一个惹人喜爱的小妇人了。
舞会上气氛热烈，每个人都沉浸在欢乐之中。在圣诞节的喜庆氛围的感染下，所有的人都快乐地说着，笑着，跳着，欣喜若狂地跳着。乐手们拉着提琴，吹着小号，敲着鼓，他们也都投入到众人的欢愉之中。会跳舞的都在旋转着，不会跳的也都兴高采烈地对附近的舞者评头品足。
和全场所有正跳着舞的人相比，艾米和那个波兰舞伴热情饱满的舞姿同样毫不逊色，只是相比之下，他们跳得要文雅一些。劳里的目光追随着她，情不自禁地和那双白舞鞋跳跃的节奏合上了拍子，他感觉那双白舞鞋就像插上了翅膀，不知疲倦地在舞场上自由飞翔着。
终于，那位小弗拉基米尔停了下来。他遗憾地说：“提前离开我很难过。”同时，艾米也已准备撤离。她还挂念着看看那位胆小鬼的舞伴现在被罚成什么样子了。情况还好。
二十三岁毕竟是一个易于恢复创伤的年龄，此时的劳里已经重新振作了起来。他满脸春风地为艾米让了座，随后，便匆匆地离开去取晚餐。
片刻间，他就返回了，对她说道：“你看上去就像巴尔扎克笔下的‘仕女图’。”说着，他一手给她端着咖啡，另一只手为她扇着风。
艾米娇嗔着说：“我脸上的胭脂没有掉。”她用手擦着脸，又把她的白手套递给劳里看，神情既严肃又天真。惹得劳里笑了起来。他又好奇地问：“这是什么东西？”他用手指着飘落在膝盖上的那团纱巾。“透明面纱。”“名字很动听。真漂亮，是新流行的吧？”
“不，它和大山一样古老，许多的女孩子都戴着它，但你却视而不见，直到现在才发觉它的美丽，简直太蠢了。”
“谁让我以前没见你披过呢，说起来这还是怨你嘛。”“不许用这种口吻跟我讲话！也别在我的面前走来走去的，让我心烦。”劳里笔挺地坐着，但心里感到无比地快乐。让艾米呼来唤去地，他心甘情愿，他以此为乐。
现在，艾米已经不再难为情了，一种强烈的欲望要迸发出来，她要驾驭他。当男人们心甘情愿地表示服从时，女孩们往往各显神通，都有一手统治男人的看家本领。
“你是在哪儿学会这一套的？”劳里迷惑不解地问道。
“哪一套？你解释得清楚一些！”艾米调皮地回答。她明明清楚一切，却顽皮地让他解释不好说清的事物。
“呵，是一个整体的东西，包括你的风度、气质，还有那个透明面纱。”劳里说着不禁笑了起来。那个新词说起来还很是拗口，一时让他有些狼狈不堪。
艾米现在算是称心如意了，但外表上却装作毫不在意。她一本正经地说：“在外旅行会使人耳濡目染地提高修养。我可不光是游玩，也是在学习。至于说这个，”她指了指衣服，接着说，“透明薄纱很便宜，至于鲜花，那是免费的。我擅长发挥这些小东西的作用。”刚说完最后一句话，她就有点后悔，心想这会不会影响她的品味？但这却正中了劳里的下怀。
他欣赏那种充分利用并抓住一切机遇的精神，尊重那种用鲜花来装扮贫困的达观的生活态度。艾米对劳里的种种表现感到很是诧异，她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态度那样和蔼可亲，为什么在她的舞曲册上全填上他的名字，现在又是那样全身心地倾注于她。实际上，这些都源于他们各自身上发生的一种变化，他们互相吸引，彼此欣赏，坦然而愉快地接受了对方的变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