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情话自他口中说出来,不知为何丝毫没有给人轻浮的感觉。他平日说话便是这样,轻描淡写,听之似不甚用力,实则已力透十分。我被他说的心神一漾,便也忘了方才为什么要同他生气,同他生气是要做什么。
我回过头去看他,忽而想起什么,从榻上跳下去:“你等我一会儿啊。”
他有一些茫然,似要问我干什么去,我学他的样子亲了亲他额头,嘱咐他:“乖,坐着别动。”
看到他有些愣的表情,我心情很好地跑去外殿,翻翻找找寻到两块紫檀木——虽然是用剩的木料,可是雕些小玩意儿也够用了。自古以来男女定情都有互送信物的规矩,我没有什么宝贵的物件可以送给我的心上人,便寻思着现雕一个聊表心意。
可我一将东西抱到离忧面前,兴致冲冲的拿出刻刀预备开工,他却很干脆地将刀夺过去:“你手没好利索,这个,为夫没收了。”
我满腔的热情便这样给他一盆冷水浇熄,自然不乐意,他说什么话我都没有兴致听,做什么事我都没兴致理会。他见我爱答不理,只好揉了揉额角表示退让,允我雕个简单的物件给他。我告诉他我想雕两个小人,一个雕我的模样,一个雕他的模样。他听完后眉头一挑,顺手拣了一块木头,在手上掂了掂:“想法不错,为夫也试试。”
我孤疑地看他一眼:“你会吗?”
他淡淡一笑,自掌中化出一把刻刀,不慌不忙地将我上下打量一眼:“夫人可是害怕会在雕工上输给为夫?”
我哼了一声:“你别小看你夫人,你夫人的雕工还没有输过。”
他道声:“哦?”含笑看着我,目光比起方才来有一些灼热,有一些狡黠。
我好奇问他:“你看我做什么?”突然想到方才自称他夫人的那句话,才晓得他原是为这个笑我。
我装作没悟出来,埋头对付手中的木头,他也只是轻笑了一声,大发慈悲地没再逗弄我。
一个大好的下午,便在安静的氛围中悄悄过去。
原本还担心离忧这个门外汉会将我给雕丑了,谁料我刚刚雕好停下休息的功夫,抬头偷瞄他手中的木头,却发现他雕得这个我,甚是栩栩如生。虽然觉得有些没天理,可是一想到这是我选的男人,便又止不住嘴角上翘。唔,我这个人其实还挺有眼光。
正在我感叹自己眼光好时,他忽然探手过来,将我刚刚雕好的木人取过去:“这便是夫人眼中的为夫吗,为夫要好生看看。”
我有些着急,同他商量:“你先还我,我还没有做好准备,等我做好准备了再给你看啊。”
他眯起眼睛道声:“过来拿。”却将木人举过头顶,摆明了不让我抢到。我默了默,一鼓作气扑上去抢,几个回合下来弄得精疲力竭,却仍是抢不过他。我这个人有种愈挫愈勇的劲头,他越不让我抢到,我越是兴致高昂,最后干脆扑到他身上,硬攀着他的肩膀往上够。
他收手回来,低低笑着制止我:“别闹。让为夫好好看看。”
我喘着气命令他:“你快快承认你输了,输了再让你看。”说着又绕过他的腰,去找他藏到身后的手。我同他闹得有些衣衫凌乱,鞋子也蹬掉了一只,现在则保持着一个跪在软榻上的姿势,一手撑在他胸前,一手则在他后面摸索。他气息忽而有些凌乱,嗓音比方才要沉下去一些:“你再闹,为夫便对你不客气了。”
我漫不经心应了声:“来呀怕你啊。”手终于摸到了他藏在背后的手,正想着加把劲将他手给掰开,他却忽然一改防守的姿势,按住我的肩膀将我给压倒在榻上。
我气喘吁吁,他也有些气喘吁吁。
我会气喘吁吁,是因为方才同他闹得太欢,他方才一直好整以暇,此刻气息乱成这样,却有些惹人猜测。我还没有想明白其中门道,他便将我费尽全力想抢走的木人,拿到我眼前晃了晃,声音似裹着雾气:“夫人送为夫的定情物,为夫收下了。”说着施个咒将它送到桌案上,同他雕的我的木人放在一起。我恍恍惚惚觉得,两个木人放在一起,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意境。
我喘息着道:“算你赢了。”懒懒地抬起双臂,“快拉我起来。”
他却没有动,眸色渐渐暗下去,终究化成一片如墨的漆黑。那片浓郁的墨色似要将我也纳入其中,化做一滴墨,再拿那滴墨描一朵娇艳的花。
我察觉出气氛同方才有些不同,然后放缓了呼吸。
桂香渐渐淡去,世界只留下他的味道,他的味道将我整个包围住,我无处可逃,也不想逃。
半晌,我将伸直的手臂放到他的脖颈处,憋出一句话问他:“你想做坏事吗?”
他反问我:“你愿意陪我做吗?”
我的呼吸为他这一句话滞了滞,随后声音发颤地回他:“你慢慢的,好不好。”
这个世界此刻只有我们,我很喜欢这个只有我们的世界。
这世上存在许多令我害怕和不安的事,我害怕打架输掉,害怕亲人离开,害怕朋友受伤,还害怕孤枕难眠,我怕这个世上只有我踽踽一人,还怕我备下的酒无人同欢。
可是正如他说的,他在这里,我便不怕。我最怕的便是失去他,就像我作为双玉死去时,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我身边。我越是同他亲近,却怕他会有一日不在我身边。
我终于低低哭出来,一边哭一边求他:“离忧,不要离开我。”
他将我拥紧:“嗯,我不离开你。”
“永远也不要离开我。”
“嗯。”
“你如果骗我,我便再也不要理你。”
“好,我若骗你,你便不要理我,让我一个人孤老终身。”
“离忧,我爱你。”
“我知道。”
也不知何时迷迷糊糊睡过去的,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被挪到了大床上。被窝尚留有未散的温度,身边却没有人。我的心蓦地一慌,掀了被子光着脚便要去寻他,还不等脚落地,就听到青年略有些上挑的语气:“一会儿没看住你,怎又起来了,也不怕凉。”走到我身边将我稳妥地按被子里,闲闲坐到我的床沿,为我理了理睡乱的头发。
我看到他才将心安回去,头脑因刚睡醒而有些不大清明,说话声也有些嘶哑。
“你去哪儿了?”
他将手中甜粥端到我面前晃了晃:“方才误了饭时,为夫怕你醒了要饿,故而去厨房逛了逛。”
我望了望他,又望了望他手里的粥,感动道:“你做的?”
他默了默,道:“我看着厨仙做的。”
我抽了抽嘴角:“你真体贴。”
他勾唇一笑,硬是将我的夸奖受了:“一般体贴。”又道,“把粥喝了,我带你去看灯。”
我眼睛一亮:“什么灯?”
他一边为我喝粥,一边道:“什么灯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