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书房找了本书,回到院子里,做贼似的偷偷躲在梨树下的角落里翻看。石阶上摆着那两盆菊花,花已半残,石阶上、小径上零零散散的飘落着菊花的花瓣,她喜欢这种落花满地的感觉,因此特意嘱咐玉铃不要打扫院子,一连几天,任由花瓣散落。
还好楚天松没找她。玉铃进出了几回,有几次楚天松在睡觉。
晚饭后,李婶来了一趟,倒是呆了好长一段时间,杨心碧趁机进来看了一眼,怕人家说一天到晚见不到她的人影。
见她进来,楚天松道:“我口渴,倒水来。”
李婶道:“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李婶出去了,杨心碧就端着杯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楚天松命令道:“过来。还说要好好伺候我,有你这样伺候人的?”杨心碧只得把杯子送到他面前,楚天松喝了水,问道:“在看什么书?”
好灵的耳朵。他并没有看见她拿书。
杨心碧道:“一本诗集而已。没事就好好养神,你老竖着耳朵听动静吗?”
楚天松道:“你指我是狗?”
“不敢。”
“坐在这儿!我吃不了你。”看见杨心碧犹疑不决的神情,楚天松双眉一挑,说:“也许我还真是老虎,真能吃了你。”
他赌气的口吻倒令杨心碧忍不住一笑,于是在床边的圆凳上坐了下来,说道:“我一直想不通,你怎么去劫牢车,那可是死罪。”
“除了这条路,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杨心碧低下头,吞吞吐吐地道:“开始我——我以为——你——”
“找郡主?”楚天松爽快地接口,丝毫不以为意,“你以为郡主是什么人?你们都是小孩子,你是天真没城府的小孩子,而郡主却不是,她在相府出生,相府长大,等于有一半是在官场长大。保下了文和一家,一样还得找人顶罪,她犯不着给自己找这个麻烦,况且她跟白书怀已经成亲,说到主战派中的顽固份子,白书怀也可以算一个。有文和顶罪,他们不就可以高枕无忧?还没收到你的信,我已经得到消息,知道京城里发生的事了。”
“那我是多此一举了。”
“我知道,你想写信给我又愁没借口。”
“没有的事。”
“罗云柱听说文小姐要被送往契丹,眼睛都红了,几乎冲下澶州城去跟还没撤兵的契丹人拼命。那时皇帝还在澶州,我们以采办货物为名,向相爷辞行,离开了澶州,莹莹负责去置办货物为我们掩护,我们三个就在牢车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那些契丹人真是狂妄自大,在大宋的国土上也是目中无人,疏于防范,因此我们的偷袭很顺利,没用一柱香的功夫,就劫出了他们。”
他讲得如此轻描淡写,杨心碧却听得惊心动魄,说道:“你——你很没用,只这么一会,却受这么重的伤。”
“是啊,他们两个都没事,我却挨了一刀,我也寻思来着,大约是怪我平日贪色过多亏空了身子罢。”
杨心碧红了脸道:“说正事呢,你还乱说。”
楚天松道:“你没看见罗云柱那不要命的打法,我不护着他,他身上至少要中十几刀。不过话说回来,刘震也不免太狠毒,他奉旨押车,一心想讨好契丹人,又要在皇帝面前立功,眼见牢车不保,竟下令当场处死文和一家,活该他命断于此。”
“你——你杀了他?”
“我这刀就是他所赐,他再来第二刀,命断的人就是我了。我杀了他,你舍不得?”
“你跟他称兄道弟的,还真下得手?”
“谁是我兄弟,我心里清楚,他算什么,为非作歹不说,暗地和与秋偷偷摸摸,当我是傻瓜,那也不必提,可是他对你心怀不轨,我岂能忍下这口气。只要一想到他看你的眼神,我就恨不得一剑杀了他。”
“啊,原来这叫公报私仇。”
楚天松道:“自打跟他交往以来,我总算吐了一口恶气。你以为我真愿意拿他当大哥?”
“平日听别人议论,刘震确实作恶不少,你杀了他,也算为民除害吧。”
楚天松道:“当日你和文小姐去白云庵看日出,你们站在万丈霞光里,从飞仙亭望上去,就像两个从天上下来的仙子,”
“咦,这话是罗云柱说给香宁听的。”
“你们看日出回来他一五一十告诉我的,当时他虽然不带任何感情的禀报给我,只当我没理会。”
“你什么都能看穿。”
“在那一刻文香宁让他心动,而你知道你是在什么时候让我心动的?”这突如其来的问话让杨心碧心跳加快,她不自觉地握紧衣裙的一角,无法回答。只听见楚天松的声音温柔得让她心悸:“你一定还记得那块月光手绢?”
月光手绢?
赵府的醉陶。
他为她插在发上的淡紫色的菊花。
她真像个傻瓜,其实没理会的人是她。
“其实在那之前,我已经不知不觉在意你,只是月光手绢让我彻底动了心,面对你时,总想多看你几眼,不见你的时候,心里就老想着你。
“文小姐来探望罗云柱的那天,你说的那些话让我心里不大好受,是要继续对你好,还是仍然要像以前那样,也让我拿不定主意究竟该怎么做,所以我又故意要气气你,可是发生了李婶的事情后,我再也狠不下心来为难你,给你难堪。尤其是你要我为那些灾民建一个庄园,给他们一个栖身之所,你是这么善良,这么美好。
“何夫人送你的那条鸳鸯戏水的丝绢,那天晚上,我真的很想看你铺在靠枕上,跟我——”
“不要!——”杨心碧心慌意乱地站起来,退到窗前,脸红耳热的娇羞之态尽收楚天松眼中,“不要再说了,我——否则我要让李婶来把你搬走。”
楚天松听了哈哈笑道:“搬走?我是一座山吗?如此费劲。”
杨心碧道:“吃药吧,吃了药平心静气养你的伤,少说那些话。”
“你不爱听?”
“不要听。”
夜深了,楚天松倒是睡得很香,隔着一道门,也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杨心碧在黑暗中大睁着眼睛,就这样听着,听着,慢慢地睡着了。
睡着了,竟然还做了个好梦,甜梦中总算还记得楚天松受了伤,因此忽然间清醒地睁开了眼,想看看他是否需要喝水,在她起身之前她大吃一惊地发现楚天松居然坐在自己的床边,居然俯视着自己。可恶的是他居然还满脸挂笑,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仿佛看见了渴盼已久的东西。
杨心碧下意识地把被褥一直拉到下巴,几乎要盖住嘴。可是她很快就知道这动作只能招来楚天松的大笑,因为她一向都有蹬被子的习惯,以前还有画眉给她盖上,自从没有了画眉之后,她每次被冻醒,被子都是可怜地缩在床角,有时更惨,会被她踢下地去。为什么这一次被子破天荒第一遭还在她身上?
楚天松果然咧嘴而笑,他之所以没有哈哈大笑,只因为怕声音传出去,被人听见。
杨心碧又羞又急,涨得满脸通红,压着声音喝道:“半夜三更,为什么不在榻上躺着?”
楚天松忍住笑,道:“我在梦中踢被子,又没人给我盖,我冻醒了。”
杨心碧干瞪眼睛,道:“我踢被子,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如果你冷病了,谁来照顾我?所以我得帮你盖上被子啊。”他爽着眼睛,神情十分得意。
杨心碧无言以对,愣了半晌,才想起自己是和衣而睡,根本不必要把自己盖得这么严实,也不必羞对他。想到这一点,她腾地跳了起来,与楚天松面对面平视,说:“你受了伤,该去躺着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