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一会玉铃来了。杨心碧正没主意,喜不自禁,问她:“这乌老头怎么安排才好?”
玉铃道:“往常来人,都住在西厢房。”
“也好,让他们都住那儿吧。另外多烧些热水,给他们好好的洗洗,换身干净衣服,夜里才睡得安稳,养好神,明天好上路。这小姑娘――”那小姑娘也正抬头看她,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漂亮极了,杨心碧忍不住朝她一笑,说道:“你跟我住好不好?”
小姑娘看爷爷,乌老头道:“快谢谢夫人。你可别淘气,到处乱跑。”
三人吃过,玉铃引乌老头去,杨心碧拉着小姑娘回房,一面问她:“你叫什么?”
小姑娘道:“我娘叫我妞妞。”
“你家里还有谁?”
“我爹,我娘,我奶奶。我娘我奶奶都病了,我爹得照顾她们。我真想我娘,不知道她好不好。”
“在路上淋了雨吧?”
“下雨时被雨淋,出太阳时被太阳晒,刮大风时又被风沙迷眼睛,我眼睛还疼呢。”
“眼睛都红通通的,回去给你上点药,明天就好。”
“谢谢夫人,夫人真好。”
“你们在路上走了几天?”
“五天,白天晚上的赶路,睡觉都在车上睡。路不好走,有时车轮子掉进泥坑里,大家都得去推车,那车好重。这么多大米,如果留在村里,够咱们吃一年了。”
“你怎么知道?”
“我奶奶说的。可是爷爷骂奶奶。奶奶叹气。我们在龟背山住了好些天,守着这些米,天天喝稀粥,吃野菜。奶奶和娘就是因为住得不好,吃得不好,才生病。”
杨心碧不由得叹气。握紧小姑娘的手,那小手是这么柔软,柔软得让人心疼。
第二天天还黑沉沉的,杨心碧正在好睡,玉铃来叫醒她:“妞妞该起了。”
送妞妞出来,只见门外黑压压一大片人,再细看看,原来还有不少牛车马车,车上跟昨天一样,又是满满几十大车东西。
玉铃把一大包东西放在一辆车上,杨心碧指给妞妞看,说道:“那是鸡蛋和馒头,你们在路上吃。天气热,得赶紧吃完,听见吗?”
妞妞满心欢喜,高高兴兴地答应着,杨心碧抱她上车,转头望去,意外地看见田大夫也坐在马上,在楚天松身侧。张常紧随其后。
楚天松向乌老头道:“点清了东西,我们就上路吧。”
乌老头躬身不迭,颤声道:“我们原是送田租来给四爷,不曾想倒让四爷破费买粮食买药,还请大夫去村里看病,四爷的大恩大德,乡亲们没齿难忘。”
楚天松道:“有话路上说吧,你再啰嗦,天都大亮了。”
杨心碧道:“你也要去?”
楚天松冷着脸道:“我去不得?”
一行人走远,杨心碧才回到花厅静坐,天色灰蒙蒙的,雨后的空气湿润的飘荡在四周,夹杂着玖瑰的香味,竟是这样让人神清气爽。
天渐渐亮起来,丫头们开始忙着准备早饭。
楚府的规矩,历来是天刚亮就吃早饭,任是刮风下雨,也不更改,无论楚天松在或不在,每个伺妾都必须到花厅集中。至于你吃不吃,又是另一回事。
玲珑打着呵欠,脂粉不施,无精打采的来了。四个伺妾里,就数她一向最爱打扮,最在意自己的形象。
坐下来,玲珑道:“夫人早。”
杨心碧觉得奇怪,忍不住问一句:“你今天不舒服?”
玲珑道:“没有。四爷出门了,我打扮给谁看呢。我还困得很,吃点东西要接着睡一睡。”
“楚天松不在,你睡你的就是了,这又何必起来?”
“四爷人不在这里,耳朵却在这里,谁敢糊弄他?我可不愿意惹他不高兴。不过还真有人敢惹呢,”杨心碧还以为是说自己,玲珑却接着说道:“二夫人以为得宠,事事可以任她而为,因此在楚府呼风唤雨。这些天夫人不在,她就觉得自己是楚府的少奶奶呢,擅作主张,命乌老头赶着把米送来。夫人看见了,吴管家被赶出府,这一回倒着实把她给镇住了,大约要乖乖的收敛好一段时间了。”玲珑微微一笑,又说道:“可惜四爷还不知道别的事,否则——”她抬眼看见弄月带着丫头扭扭捏捏的走来了,也就不再往下说。
弄月一面上着台阶,一面就大惊小怪地说道:“夫人听说没有,四爷去三环村了。”
“怎么了?”
“四爷不但人去那里,昨天还花费了一大笔银子,在京城里购买药物和粮食,今天天没亮就带着那些东西去了。更可笑的是,乌老头送来的大米,淋了雨,李婶居然带着人在后院开阔地铺开了晒,那还能要么?谁还吃它?”
百合陪着与秋,二人一向是跚跚来迟。人还没坐定,红燕倒先发话道:“真是怪事,厨房里每天都存着上百只鸡蛋,昨晚上竟连半只蛋的影子也没有。我们夫人习惯了每晚睡前在脸上敷蛋清,半夜三更的,叫我没半点法子,害我被夫人骂了一顿,那也罢了,可是夫人整夜的没睡好觉,哪个没长眼的,非要跟夫人过意不去。”
杨心碧道:“是我叫厨房把鸡蛋全煮了,给乌老头他们在路上吃的。他们来时连日赶路,没吃没喝,已是疲惫不堪,又赶着回去,我就给他们准备了些鸡蛋。”
红燕道:“哟,夫人还真会拿我们四爷的银子做人情。我们怎么就没想到。早知道这样,我们夫人也给他们准备些燕窝啊,莲子啊,让他们好好补补身子。”
画眉不声不响地走进来坐下,不插一言。
红燕道:“夫人看看,你自己的丫头,一点规矩也没有,也不向各位夫人问声早。四爷要在这里,她不知道嘴有多甜。”
画眉道:“哼,说到规矩,也不知道是谁不懂规矩。你不也是个丫头?你倒是坐下来给我看看。”
红燕道:“我只是个丫头,不能跟你比,丫头身份,主子福气。四爷对你,比对夫人的脸色还好,你怎么不教教你的小姐,你使的是哪一招。”
画眉见与秋横眉怒目,心头憋着一股气正要找人发泄,也就机灵的不再吭气。
玲珑有心讨好杨心碧,在桌子下面轻扯她的裙子,让她别接口,自己则假装不知内情地笑道:“不就是个鸡蛋嘛,回头叫他们买去。也难怪与秋姐姐生气,好不容易趁四爷不在一个晚上,给自己保养一下。我是姐姐,我也生气。”
说着,李婶来了。
说也奇怪,丫头们上的菜比往日少了一半多。今天也不管各位夫人吃饭还是吃菜,一律盛了一碗饭摆在各人面前。
与秋低头闻见味道,就皱了皱眉,说:“这是什么饭,闻着就不是味儿。”
李婶道:“才送来的大米因为在路上淋过雨,又沤了几天,放不长久,我们得先吃完它。四爷临走时吩咐,每位夫人每天两餐,至少要吃两碗饭,不能浪费。”
众人面面相觑,说不出话。
这米原是上等的好米,可是淋了雨,又在袋子里沤了几天,早已失去了晶莹剔透的光泽和扑鼻的香气,原本饱满的大粒,此刻煮出来的却是碎小的饭粒。
杨心碧吃了一口,既无味,又无口感,可是也还可以勉强入口。
与秋等人的表情可就有得看了,一个个皱着眉,如同嚼蜡,在李婶的注视下,还得直着脖子咽下去。
杨心碧先吃完了,丫头这才盛给她平日吃的饭。
直等与秋最后一个扒完了碗中的饭,李婶才转身出厅去。没有人再要一碗饭。既使第二碗饭是好米所煮,也没人再吃得下去。
难怪菜比平日少了一半多,李婶真是有先见之明。
杨心碧忽然感到可笑,这几个伺妾以楚府夫人的身份沾沾自喜,此刻竟如同牢宠里的囚犯一样,被人看管,被人监视。
弄月有气无处出,说道:“这该死的米要吃到什么时候?”
玲珑道:“这么多,怕要吃到中秋节。”
杨心碧注意到与秋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她一言不发地走了,下台阶时,还差点摔一跤。
弄月看她走远,才骂道:“什么东西,以为自己是楚府的主子,自作主张,叫乌老头巴巴的冒雨送来,她自己吃就算了,让我们也跟着受苦。我胃不好,这样吃半个月,还不生病?”
玲珑笑道:“你要是二夫人,就放聪明点,别老想着代四爷的位,替四爷做主,四爷是要别人做主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