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月亮特别圆,月光透彻,淡淡地洒在飞扬城七十七层高的主楼顶端,冰凉的建筑似是被镀上一层银白的色泽。而此刻,纪飞扬和程绍均正坐在阳台的地面上。
这顶楼其实是双层的墙壁,按下按钮之后,外层的墙壁就会自动往下缩,露出里面的玻璃墙。此时房子里的灯都已经熄灭,巨型的玻璃如同虚设,只在月光下泛出些许明亮的色泽,一眼就能非常清晰地看到外面。而这么高的高度,完全凌驾于周围的任何楼宇,仿佛置身于一个高高的水晶天台。
两人并肩靠着身后的墙壁,纪飞扬看着天空,喃喃念道:“我以为,我已经把你藏好了。藏在那样深、那样冷的、昔日的心底。我以为、只要绝口不提、只要让日子继续地过去,你就终于、终于会变成一个、古老的秘密。可是,不眠的夜,仍然太长。而早生的白发,又泄露了、我的悲伤。”
程绍均一手揽过纪飞扬的腰,镇定自若的神情中带着温柔的笑意,在她耳畔低声说道:“席慕容的《晓镜》。”
感觉到而后一丝温热的气息,纪飞扬缩了缩肩膀,有些不高兴,“你都知道的还要我念。”
“就是要听你念。”程绍均双手环着她,侧过头,浅浅的呼吸依旧吹拂在她耳际,“不闹脾气了,嗯?”
月光柔和地倾泻而下,他低头看着她,整个人都像是浸泡在银白色的光芒中,眉眼之间,较之从前更多了几分成熟的从容。
纪飞扬看着他,直看得心中柔肠百结,此时此刻,这般致命的眼神,估计世上任何一个女人见了,都会舍不得移开视线。
怔怔然看了许久,直到程绍均眼底晕起一抹深深的笑意,纪飞扬才恍然醒悟似的别过头去。她刚要说些什么来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自己的手机响了,一看是冯韵文,刚想接,却被程绍均一把拿过去。
拒接,关机。
“喂,你干嘛啊!”纪飞扬看着程绍均二话不说一气呵成的动作,心里气呼呼的,这人凭什么挂我电话还抢我手机!
程绍均见她这么着急,刚才那片刻的温存几乎在片刻间荡然无存,他脾气也上来了,“怎么着,告诉你男朋友你现在正和我叙旧?”
纪飞扬摊手,沉着声说:“还我。”
程绍均回答地非常干脆,“不给。”
“你给不给!”
纪飞扬故意装出来的凶神恶煞,反而把程绍均给给逗笑了,“呵,凶什么?你唬我啊!”
“我不止唬你,还打你呢!”纪飞扬说着就伸手去抢手机。
程绍均的反应比她更快,手一抬,往后一扬,纪飞扬收不住力道,几乎就要扑倒在他身上。
纪飞扬见威逼与暴力无效,转而以言辞说服,认真说道:“程绍均,你让我给他回个电话,不然他得着急的。”
程绍均问:“你打算怎么跟他说?”
“当然是实话实说呗,告诉他我跟你在阳台上看星星看月亮。”纪飞扬随口说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程绍均一听气得不轻,纪飞扬这么说,分明是把自己完全忽略了,又或者是跟冯韵文感情特别好,不然哪个女孩子会毫不避嫌地对自己男朋友说正和前男友在一起?还看星星看月亮?
而事实上纪飞扬这两种情况都不是,她只不过是比较诚实而已。
但是程绍均显然不会给她这个诚实的机会,他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把手机滑得老远。纪飞扬起身要去拿,却被程绍均一个借力抱在怀中。
两人在地上滚了一圈,纪飞扬刚睁开眼,程绍均的唇已经压下来。
热烈而张狂的吻,霸道中透出强烈的占有欲,纪飞扬有点吓着了,很久都没有反应过来,条件反射似的被他这么欺负。直到程绍均放缓了力道,轻轻抚着她的背部,转为温柔绵长的深吻,纪飞扬才迷迷糊糊地恢复了意识。
感觉到程绍均正一手解着她的上衣扣子,纪飞扬用力推拒,程绍均不搭理,直到纪飞扬狠狠心一口咬在他嘴唇上,他才不情不愿地结束。
纪飞扬整理好衣服,往旁边靠了一点,沉默许久,终于再次转过头看着程绍均。
程绍均也正偏过头看着她,隔着一步之遥的距离,他看到她眼底隐隐约约的雾气,她看到他唇边一闪而逝的魅惑。
纪飞扬看了他许久,直到眼底的雾气尽数褪去,直到程绍均的目光恢复往日的平静。她张了张口,程绍均还以为她要跟自己说什么,一出口却是一句:“你让张嘉茜放过冉冉吧。”
程绍均抬了抬眉,“怎么说?”
他这是明知故问,但纪飞扬还是耐着心思说道:“我不知道你们当初拉拢冉冉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但是眼下张嘉茜怎么对她的,你肯定知道得比我清楚。冉冉入这行才几天,她和张嘉茜能有什么仇?如果是因为对我的敌意而把冉冉也当做敌人来看待的话,那她这个经纪人也做得太愚蠢了。”纪飞扬顿了顿,继续道:“你大可以告诉张嘉茜,以后不管有什么事儿,都冲着我来好了。”
程绍均看着她,眉眼含着笑,“哦?你就这么有把握?”
纪飞扬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不怕叫人看笑话,你也不嫌折腾得慌,那么我就奉陪到底。”
“飞扬,这回你可说错了,嘉茜要做什么那是她的自由,我既不支持也不干涉,怎么会折腾得慌?”他看着纪飞扬,眼中着一丝挑衅的意味,“还有这传话筒的活,要我来做还真的挺不合适。”
纪飞扬忽的想起一人,忙说:“你似乎忘了还有徐未然,你跟他那么好的朋友,而冉冉怎么说也和徐未然……”
程绍均伸出食指贴上纪飞扬的嘴,无不可惜地说道:“宝贝儿你怎么又忘了,他们都已经分手了,刚才在上御未然也只是出于好心,你可千万别指望他会为颜冉劳心劳力。”
纪飞扬一脸嫌恶地别过头去,怒道:“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程绍均也不管她那句话是不是把自己也算进去了,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颜冉和盛日签了十年,一是你把她带走,给盛日十年的赔偿金;二是你过来帮她对付张嘉茜,我心情好了或许还会帮帮你们;三是,去跟你的冯韵文还有曹烨说说,他们绝对给得起这笔钱,但是你或许不会要。”
纪飞扬转过脸看着程绍均,“容我多嘴问一句,你和张嘉茜到底是什么关系?”
程绍均半步不让,“你现在又是以什么身份在问这个问题?”
俱是敏感到让对方不愿意深思的问题,纪飞扬和程绍均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半晌,所有细微的挣扎都沉入心里,纪飞扬终于叹气道:“好了我认输,程绍均你倒是说说看,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程绍均勾了勾唇,迎上她的眼神,“来程氏,我要每天都看到你这里,就这么简单。”
纪飞扬冷笑,“程总,你这样会让我以为,你对我别有用心的。”
程绍均的声音更冷,“奉劝你不要多想。”
纪飞扬道:“那你得保证,我只是来工作的。”
几秒钟后,程绍均忽然笑了,笑得一脸暧昧不明的神色,他挨着纪飞扬低声道:“不然你以为呢?除了工作,还有什么?”
纪飞扬推开他,“那好,我答应你,但是你也得答应我,绝对不要拿冉冉的前途开玩笑!”
“好。”程绍均一口答应。
纪飞扬松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站起身道:“那么现在,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月色朦胧,斑驳的光影相互交叠,分明是近在咫尺的面孔,却仿佛怎么够也够不着。
“飞扬,”程绍均忽然叹息着拉住她的手,声音好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还记不记得有一年,我们出去看日出?”
纪飞扬一愣,随着他的话语回忆起那一天,竟是不由自主地由着程绍均将自己拉至他身边。
两人静静地靠在一起,程绍均徐徐说道:“那时候天还有些冷,你吵着闹着一定要去看海边的日出,于是我四点钟就在你们学校的后门口等着。结果你偏偏还睡过头,过了半个多小时才出来。”
想到以往有趣的事情,纪飞扬放松了警惕,也不由得笑了,“记得,那次爬后门可把我吓得不轻,门卫叔叔都已经追出来了,要不是你开得快,我估计都得被逮回去。”
程绍均点头道:“是啊,半夜翻墙溜出校门,情节严重,要是被抓到的话,少不了就是一张处分,到时候你可得哭上好几天。”
一听“处分”二字,纪飞扬心中一凛,面上也怔了怔。
程绍均却未曾留意,继续说道:“我们到海边的时候都快五点了,按理说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但那天却只看到天边泛起了一片红色,你特开心,说太阳公公专门是在等我们的。但是半小时后太阳还是不见踪影,你犯着困还说一定要等着它升起来。”
“结果那天竟然是个阴天,根本就没有出太阳,可气死我了!”想起这破事儿纪飞扬心里头就特别不乐意,“你说我运气怎么就那么差!”
两人靠得近,程绍均看着她生气的时候微微皱鼻的可爱模样,忍不住伸出手捏捏她的鼻子,“你还敢生气?我才气呢,到后来你在车上睡得跟小猪似的,怎么叫都不理人,还用脚踢我!”
纪飞扬脸一红,梗着脖子道:“那是我的问题吗?要不是你先动手动脚的,我能在梦里还打人?!”
程绍均一脸无辜,“嗯?我有吗?”
纪飞扬哼了一声,别过头,“不跟你说了!你耍赖!”
程绍均笑着,低声说道:“我那个时候就在想,以后要造一个巨大的玻璃房子,这样一来我们早晨看日出、傍晚看日落,随便哪一天都可以。所以在造这个楼的时候,我就特意让人设计成了这个样子。从这个高度看下去,正好可以盖过A城所有的高楼,看太阳从海面升起。”
纪飞扬低着头,看着地面上的影子,一言不发。
程绍均作势要去抱她,纪飞扬不肯,让开了。
程绍均看着她,声音轻轻的,却带着中不容拒绝的力量,“过来,我就想抱抱你。”
纪飞扬摆出一张臭脸,“不给,我又不是布娃娃,你想抱就抱的。”
程绍均道:“那冯韵文就想抱就抱了?”
“谁说的!他才不会……”纪飞扬话说了一半,看到程绍均脸上浮出的笑容,忙匆匆改口,说道:“对呀,我就让他抱了,我还只让他抱,谁让他是我的男朋友呢!”
程绍均笑得更开心,“我听你这话怎么有些不甘心似的?”
“你听错了!”
程绍均叹了口气,不由分说地从背后环住纪飞扬的腰,柔声道:“乖点,听话,我真的只是想抱抱你,”他的头轻轻抵着她的肩膀,“别怕,我知道你现在不是我的宝贝飞儿了,不会吃了你的。”
要不怎么说女人是水做的,程绍均轻柔柔的几句话,纪飞扬就骤然间心软,想了想说:“但是不能太久、就一小下……”
她话未说完,腰间忽的一热,竟是被程绍均用力固在怀中。
他的话语在耳边轻轻响起,“飞扬,我一直在想你,你知不知道?”
纪飞扬的额头被固定住,直抵着程绍均的心口,听到他微微有些加快的心跳声,顿时就起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又酸又涩。
程绍均低缓地说道:“你呢?有没有想过我?一天?一个小时?还是一分钟?宝贝儿,一秒钟我都开心了。”
纪飞扬脑子里顿时就哗拉拉的响成一片,一天?不,是每一天。一小时?不,是每一小时。四年来,每一分、每一秒,她欺骗所有的人,甚至说服自己:我已经将他忘记。但是,无果的思念,已然将分分秒秒的难以割舍和焦灼不安植入心间,忽遇疾风骤雨,便在顷刻间长成参天大树。
一不小心,纪飞扬的眼泪就掉下来,落在自己手背上,先是一阵温暖,却又很快冷下去。
程绍均紧了紧手腕,“傻丫头。”
纪飞扬吸吸鼻子,“好了没有,放开。”
“再过会儿。”
“你……你说了就一会儿的。”
程绍均没有回答,只是静静抱着她。
从这个地方往下望去,可以看到A城明亮的灯火,夜间斑驳的树影,一条长长的路延伸开去,似是没有尽头。
纪飞扬枕着温暖的手臂,不敢多想其他,冯韵文、曹烨、颜冉、张嘉茜……什么都不想。她只是给自己一次放纵的机会,就这一次,明天天亮,一切都会过去。
程绍均抱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哄她睡觉。一低头,就能看见飞扬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眼下那一小片阴影也连带着轻轻晃动。
不多会儿,她竟然睡着了,在他的怀中,如同孩子一般悄然睡去。
在这个城市的制高点,程绍均已经无数次独自坐在这个位置俯瞰,看天色渐渐暗沉、看华灯骤然点亮、看水中倒影浮动、看晨曦透过窗台……每一次,都是独立于高处的寒冷。而这一刻,怀中的人儿安然沉睡,他放佛可以听到楼底下大片大片鲜花恣意盛放的声音。
记忆被埋葬得那么深那么深,时光马不停蹄地呼啸了四个年头,生命背后的许多真相被隐藏,唯有这一刻,他沉浸在未曾体验过的喜悦与赞叹中,幸福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岁月。年华。浮光。梦境。
总会有那么几个特定的时间地点,将这些词瞬间想起、又倏忽遗忘。
就如同时光掠地,回忆转身。
此刻,楼上的人却不知,在七十六楼与七十七楼之间的楼梯上,有两个人正蹲坐在那里说话。
冯韵文接到上御电话,说有个形迹可疑的女孩子以她的名义进去了,便知道那肯定是纪飞扬,二话不说交代了侍者好好照应,立马开车赶了过去。
他到的时候纪飞扬刚被程绍均抱走,又恰遇上气得灰头土脸的徐未然拽着颜冉出来。他们的同一包厢里还有几个明星,恰巧沈临西也在,得知了飞扬的情况后,他和冯韵文紧随着程绍均的车子来到了飞扬城。
按照徐未然说的方法,他们果然顺利到了七十六层,正要上去找纪飞扬的时候,却听到楼上传来两人的争执。
冯韵文正要上楼去,却被沈临西拦住了,“让他们把话说清楚也好,你要是不放心,我陪你在这儿等着。”
等了许久,楼上的声音渐渐消下去,却迟迟没有其他的动静。冯韵文有些担心,打了个电话过去,被按掉,再打就是关机。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却只是默不作声地坐在楼梯上。
沈临西刚要说几句安慰的话,却听冯韵文自言自语道:“至少在这里,她是安全的。”然后他笑了笑,对沈临西道:“走吧,是我太小题大做了。”
沈临西默然,心中却已然明了,这位冯少爷,这次怕是来真的了。
他和冯韵文一起出了飞扬城,然后冯韵文的话就渐渐多起来。
“大明星,你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吧?”
“嗯。”
“真好,又能上电视了,其实你真人比电视上还好看些。”
沈临西刚要说谢谢,却听冯韵文补充道:“虽然和我还是有那么点差距。”
于是沈临西只好笑着,“那是,明星哪儿没有?而整个A城翻过来,也就一位冯少。”
“这话我爱听!”冯韵文笑呵呵的,“喂,偷偷告诉我,上次跟你传绯闻那个,她的下巴是垫的吧……”
“哪个?”
“哎我说你怎么就这么健忘啊……”
沈临西想,若是别人,他一定会认为这是在难过的时候自我麻痹,但是在冯韵文身上,他找不到一丝一毫的伪装或者不真实。他前一刻的难过是真,后一刻的高兴也是真,生来就是这么个无拘无束的人。
真是令人羡慕,又为其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