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已至,残阳如血,蛤蟆和巨蛇仍旧在不依不饶地缠斗。扶寇很久之前就回到这里了,不过他并没有直接上前去劝说这两个老顽固停手,反而在一边添油加醋。
“蛤蟆,看啊,巨蛇她想咬你的左腿了,快,狠狠地给她一鞭子!”
“巨蛇,巨蛇,对准他的喉咙咬下去啊,要不然就用毒液毒瞎他的眼睛!”
扶寇不停地说着像是指导他们之间打斗的话,让他们不胜其烦。原本他们就又困又累,现在又有一个这么聒噪的小家伙在旁边,他们的战意越发少了。
“不打了,不打了,老家伙,我不打了。”首先说话的是蛤蟆。
随后巨蛇也应和了他的话,说:“哼,看来今天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了。”
“没办法,谁叫这个小家伙在旁边捣乱,来日再战吧。”
“啊。”
看起来就像是随随便便地决定了要战斗,又随随便便地决定要休战。这应该就是蛤蟆和巨蛇在这峡谷里的生活日常了。蛤蟆睁着又圆又大的蓝眼睛,瞪了扶寇一眼,就蹦跳着离开了这里。
巨蛇抖动着尾巴,把身上的碎石屑尽数抖落。随后她伏在地上,盘曲着向自己的山洞爬去,过了一会儿,她却突然停住,头却也不回。
“小鬼头,你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你不会是想要赖在这里吧?那个老混蛋的宠物,我可不欢迎。”
“不要这么说嘛,而且我也不是蛤蟆的宠物啊。”
扶寇从观战时坐着的大石头上跳下来,抖了抖身上的灰尘。他径直走到了巨蛇的眼睛前,对比起来,他的确小得可怜。
“今天的争斗就到此为止了吗?”
“当然,你没有听我们说了要‘休战’吗?怎么还来问这种废话?”
巨蛇的脾气暴躁,对扶寇的问题很不耐烦,她的头颅绕过扶寇,准备往自己的洞穴爬去,在洞穴里好好地休息一个晚上。
“不过现在是大好的机会吧?”
巨蛇顿住了身体,问:“你什么意思?”
“现在你又困又累,毕竟交战了大半天的时间,蛤蟆也一样。所以蛤蟆现在回去,肯定会在自己的‘家’里睡一觉。如果你这个时候过去,敌在明,你在暗,你的胜算不是很大吗?”
“哼,狡猾的小鬼,那家伙可是救了你一命,你回头就向我提出这种毒辣的建议,真是狼心狗肺。不过,很可惜,我不屑于偷袭取胜。要取回‘梅斯菲尔德’这个名字,我自然会用正大光明的方法。”
“你觉得他会用正大光明的方法对付你吗?”
“那是当然,那家伙的脾气实在太容易看清楚了。”
扶寇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眼珠转了转,他说:“我明白了,这么说来,事实上你们都并不是很想取回那个名字,否则早就不择手段了,另外,你们也互相了解对方,所以才都会对对方毫不设防。”
巨蛇冷哼一声,朝着自己的洞口爬动着,鳞片刮擦岩石、芦苇和泥潭的声音组成了一组古怪的声音。她刷刷刷地爬到了洞口前,却发觉扶寇竟然也跟过来了。他小心翼翼地躲开泥潭,用手拨开芦苇,尽量走有岩石的地表,很快就跳到了她的洞口前。
“你还跟过来做什么,我可不是那家伙一样的好心肠的家伙!快从我的地盘离开,否则我就把你一口吞下,当作今天的晚餐。”
巨蛇直立起上半身,这样显得她又高又大,她说话时,会刻意地露出她那尖利的毒牙,如同手执两把利剑一样威胁着扶寇。
“别激动,看来你有很深的领土意识,可是有趣地是,你却从未跟蛤蟆争夺过这个峡谷的地盘,而是为了一个名字在互相搏斗,而且就算你故意说出好像很讨厌蛤蟆的话来,也让我感觉不到恶意,相反,你还承认他是一个好心肠的蛤蟆。”
“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只是想要让你们彼此清楚对对方的真正想法而已。”
巨蛇又伏在了地上,接着,她的双瞳冒出危险的光芒,她在昏暗的洞口前的宽阔地带上,绕着扶寇转了一圈,直到她的身躯完全把他包围在正中央。她语气恶狠狠地说:“那你就是来给我们当‘和事佬’的喽?”
“我不行吗?”扶寇很大方地承认。
巨蛇突然张开血盘大口,着实吓了他一跳。她露出尖牙,散发着凶狠气息的上下颚贴近了他的身体。他强硬地制止自己想要逃跑的想法,而是遵照直觉直直地站在原地。随后,巨蛇的大口合了起来,不过她还是贴着他说话。
“多管闲事的小鬼,你知道自己有多么幼稚吗,你以为我们之间的恩怨是你一个初生牛犊能够解决的么?你知道我们活了多久,也许几十年,也许几百年,你才活了多久,你怎么会认为自己有资格来管我们之间的事情?”
“你称呼‘我们’,说明你早就把你和蛤蟆当成一伙的了,这是个好兆头,看来事情并不是这么难解决的。”他直视着巨蛇的双眼,说,“至于资格么?啊哈,你说你们待在这里可能有几百年,可是问题也几百年都没有解决,这个时候我却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这不就是契机么,这不就是我的资格么?”
巨蛇把硕大的头颅伸了回去,她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
“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小鬼?”
“失足掉下来的啊,幸好蛤蟆接住了我,要不然我就死定了。”
“你为什么非要管我们的事情?”
“因为解决了你们的事情,我才更容易离开这个地方。”
“是这样吗?那么如果现在我就带你离开这里呢?”
“呃?”扶寇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了一会儿,才说,“虽然那会让我很高兴,但是也会很不高兴。以往我也是不喜欢多管闲事的,不过可能是跟着一群爱管闲事的人太久了,也沾染上了这种习惯。总之,让我来帮你们吧。”
这时候,风声突起,巨蛇的尾巴划过半空,迅速地扫到了扶寇的身上。扶寇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扫飞起来,整个人落到了芦苇密布的泥潭上。他正好是以站着的姿态落到了泥潭上,泥潭上的泥又软又湿,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吞没了他的半个身子。
巨蛇趾高气扬地说:“我说过,你,没有这个资格。”她回转身体,根本不去理会扶寇的生死,就钻入洞口,一会儿时间,她的尾巴就消失在洞口的阴暗里。
“该死!”扶寇咒骂了一句,双手死死地抓住了身边的几束芦苇,可是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仍旧在往下沉,不过下沉的速度倒是慢了下来。泥潭的岸边就在眼前,他抓着芦苇往前爬,努力地要将自己的双腿从泥潭中扯出来。
他也许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把双腿扯出来。这时候他也快要筋疲力竭,他横躺在泥潭上,让他不容易沉下去,然后抓着芦苇,匍匐着往岸上爬。幸好距离岸边不过一两米,他很快就爬到了安全区域,接着他才站起身来,不过双腿上都沾上了很多泥土,让他行动有些不便。
“看来巨蛇是不会欢迎我了。”扶寇坐在地上,尽可能地用双手把腿上的泥壤都去除,他瞄了一眼那个黑漆漆的洞口,自言自语地说,“不过我非要纠缠你不可。”
巨蛇在洞穴最深处盘曲作一团,正想着终于摆脱了那个麻烦,可以好好地睡一觉时,却感应到了有人入侵。她不想也知道肯定又是那个小鬼。她原本就困累交加,还要被这样纠缠,心里有些恼怒起来,心想着这次绝对不会再轻易放过他。
扶寇花了很长时间才爬到了巨蛇的洞穴深处。这里黑漆漆的,只有巨蛇的那双眼睛冒着红光,非常明显。他在钻进来的过程中磕磕碰碰,现在就地坐下,休息起来。他虽然看不到对方的全貌,不过对方应该能够看得到自己,毕竟对方是蛇嘛——也许是蛇。
“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不过先别着急对我下手。你说我没有资格,我已经了解你的意思了。可是,这件事我无论如何都要插手。所以,请你先听我说完,然后再对我下手吧。”
他侧耳听着,黑暗里没有动静,他就当作巨蛇默认了。
“其实,你自己也明白,只是不愿意承认。你和蛤蟆之间其实并没有非要战斗的理由,只是你们都在找一个借口搏斗,这也许就是你们互相陪伴数百年的方式,也许那也是你们之间最真挚的相处方式,我也不反对你们的打斗——说起来我一个外人也没理由没资格反对——只是,你不觉得应该真实地把自己的心意说出来要好吗?我觉得啊,除了在战斗的时候,其余时间蛤蟆都是很孤独的,因为他一直都待在那个鬼地方啊,你也一样吧?”
巨蛇沉默了好久,才说:“你想表达什么,小鬼?”
“我的意思是,既然你们还打算待在一起,那就每天,不,每时每刻都互相搏斗吧,伤痕累累也没关系,也不要害怕杀死对方,因为你就在他的身边,你也知道分寸,就这样一起终老怎么样?如果你们不愿意待在一起了,那就在明天分出胜负吧,别再纠缠下去了,这样迟早有一天,你们有一方会抱着遗憾死去。”
“死亡对于你们来说并不可怕吧——虽然那对我来说很可怕,但是抱着遗憾死去,那对于永远沉眠的那一方,真的很可怕。”
黑暗里又是一阵沉默,随后才传来巨蛇的声音:“是吗?”声音里透着疑惑和犹豫,扶寇知道她在考虑了,也许她之前就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一直都不愿意去面对。
“喂,巨蛇。让我在这里睡一个晚上,怎么样?我有点儿累,没力气再爬回到蛤蟆那边去了。”话虽这么说,他却早就做好了要在这里睡一觉的准备,双手搭在头上,后背靠着石壁,闭上了双眼,他接着说,“另外,跟我说说你和蛤蟆的故事吧?我猜,你们是打算骗我的吧,实际上你们什么都没有忘记,包括‘梅斯菲尔德’是属于谁的名字,只是你们都在装傻罢了。”
“我怎么可能对你说……”觉得扶寇越发得寸进尺的巨蛇气恼地把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叹了一口气,“算了,这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话。你的确如那家伙所言,很狡猾,这样就猜到了。跟你说说……也没关系。”
扶寇就知道巨蛇是突破口。蛤蟆虽然不怎么对他动粗,但是很难从蛤蟆嘴里敲出什么有用的讯息,因为那家伙能够咬定一句话“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巨蛇就不一样,她就是因为生怕自己保守不了秘密,才会选择动手,让扶寇闭嘴,好掩饰她心中的动摇。事实也证明他纠缠巨蛇是正确的选择。
“我和他大概是多久前认识的,这真的不记得了。只是一切都是源自人类,所以那大概是人类诞生以后的事情。那个时候,人类的魔法正处在爆炸性的发展上,在各个方面都取得了很大的进展,随后有魔导士的目光转移到了‘操纵魔兽’这样的魔法上来。”
“是的,你也猜到了,我和那家伙就是这样的魔兽。魔导士的操纵魔法还处于初始阶段,于是,他们为了让自己的魔法更娴熟,开始了对我们魔兽的大规模地追猎。我记得那个时候,我们被称呼为‘剑毒蛇’,那家伙和他的族群被称呼为‘藤甲蛙’。那个时候,我还很弱小,大概只有你这么小吧。”
不用刻意强调我个子小的,扶寇心想,跟同龄人比起来我还是算高大的。
“因为很弱小,所以我和那家伙都被魔导士抓住了,被带回他们的地方进行训练。他们对我们使用他们开发的‘操纵魔法’,不过一开始总是失败连连,于是我总是看着被抓起来的其他魔兽一个接一个死去,我又得等待自己的死亡。”
“直到有一天,一个名为‘杰尔夫’的魔导士出现在我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