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的劲风更加刺骨，破败的衣衫与满身的汗渍暴露在这冰天雪地中，冻得我瑟瑟发抖。
回到营地，我迫不及待地换了一身新衣裳，生气了炭炉。照理来说在帐篷这种封闭的空间内是不宜生炭火的，那样很容易中毒窒息，但我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舒缓了过来。
此时理应到了休息的时刻，但是我却毫无睡意。一是因为白天睡到下午才起来，二是因为刚才的战斗给我带来的冲击太大，让我短时内无法平静。几经反侧，我又走了出来。
一路上，我思考着关于个人域的问题。这理论是千山与金正用来解释魔法过程中热力学定律提出来的概念。虽然看起来暂时是解决了许多疑问，可是往深里探究，却又冒出了许多新的悖论。
千山认为，第二世界与个人域系统之间的能量总量是守恒的，魔法所需的能量正是由个人域提供的。乍一看很合理。然而在我利用个人域吸收炙翳的末阳残炎的时候，我突然便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那就是：个人域中的能量会消耗殆尽吗？
除了我和千山——也许顶多再有一个金正——以外，应该没有人拥有将第二世界中的能量向个人域内传输的能力了。对于这绝大多数的普通魔法者来说，能量的传输依然是单向的。他们每次使用法术，都需要向个人域提取能量，那么是否总有一天，他们个人域中的能量枯竭？那时他们再使用法术，还能够起到应有的效用吗？
从游戏的角度来看，这显然是荒谬的。
不同于MP的概念，MP的意义，在千山的理论中已经很完善了，它的意思是施法主体在一次施法过程中所能够通过的最大能量值。施法的人就如同一个管道，MP就相当于管道的最大流量，这也巧妙地诠释了许多增加MP装备品的原理，就如同在主管道上安装了数个支管，以此来提高管道的最大流量。持续施法后的透支，理解为在能量的流动中对施法人的身体造成压力负荷导致的虚弱，与运动中的疲劳相对应。这种虚弱是可恢复的，MP的数值也是可改变的，且它是反映施法人本身属性的一个参数，与个人域无关。
但是个人域不同，它所包含的能量，无论数量如何巨大，都只是一个有限的定值，是不可再生资源，一旦用完，就彻底没有了。这样就产生了一组矛盾：越是强大的魔法师，就更容易将个人域中的能量消耗殆尽，而后彻底失去所有的法术能力。这是极其不合理的。况且，从始至终，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先例。
那么个人域中的能量是无限的吗？若是如此，岂不是又回到了最初的热力学问题上来：个人域中的能量是怎么产生的呢？
我陷入了一个思维的怪圈，怎么转也转不出来。
不知不觉，我便走出了营地。向着四周眺望着，校场的那一方向上，先前积雪融化的土地上重又结起了薄薄的一层冰，反射出微弱的光亮。但这些光亮与广袤的雪地相比简直微不足道，在周围环境的反衬下，反而显得幽暗而阴森。
我继续向前走，来到了外围的堑壕旁。堑壕将整个营地围了一圈，辅以三重鹿角与拒马，不时地几支巡逻队从此路过，颇有一番古战场的风味。
经过与炙翳的决斗，魔族营地内大多数人都认得我了，再加之萍辰公主与炙天的担保，巡逻的士兵倒没有再将我当作可以人物抓起来，一路上倒是畅通无阻。
前方渐渐地有低声传来。我定睛看去，竟是千山，打着魔光术，坐在堑壕的土地上，正在整理着什么。
“这么晚了还不睡吗？”我上前招呼道。
“睡不着。”
“在忙些什么呢？”我好奇地问。
我刚一问出口，立刻就后悔了，不由暗自嘲笑着自己不长记性。果然，正如可以预料的那样，千山没再理睬我。
对他这种态度，我也算比较习惯了，也因此不再自讨没趣。正欲离开，却又听见身后传来风雷的声音：“原来你们在这里。”
“我只是路过，有什么事吗？”我问道。
“我是来向千山道歉的。”风雷转向千山，“昨天我确实是一时太激动才发怒的，现在想想，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如果你真的能够理智地接受她是个无用的累赘这一事实，你的道歉我就勉强收下了。”
千山的语气平常得理所当然一般，毫不在意风雷的感受。恰恰是这种语气，反而更容易引起他人的怒火。风雷的脸色瞬间又阴暗了下来。我本想离开，可现在又不行了。如果他们在这里再起冲突，一时半会儿没有人劝架，恐怕事情要变得不妙了。
好在风雷并没有发作，不过也失去了交谈的兴致，转而想我说：“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我要下线去照顾琉璃。中间如果你们要动身离开的话，记得把我带上。对了，你们暂时应该不会下线吧？”
“我不会，你放心地去吧。”我回答道。
风雷话锋一转：“我印象中你似乎从来没有下过线，至少是在我看到的时候。”
风雷的话语中再次充满试探的意味，令我很不舒服。
不知这种是从何时开始的，我时常感觉风雷时不时地就想从我的口中套出些什么。虽然事后我常常以自己过于警觉来说服自己，但是心中依然产生了芥蒂。
“是吗？哈哈，我自己都没怎注意到呢。不过我的确有些沉迷游戏，一天十几二十小时是经常的事。”
风雷显然不怎么相信，不过也没有继续追问。他的每次试探都是这样浅尝辄止，然后装作相信了我所说的话附和道：“你这个年纪这样做有点颓啊。”
的确，正常的人而立之年，正是拼命为事业拼搏操劳的时候，致力于游戏的确是不多见。
“人各有志嘛！不是人人都想干一番大事业的。”我以这个借口搪塞道。
风雷点点头，向营地回去。
待到风雷走远，千山那冰冷的语气冷不丁从我背后刺来。
“其实你不是不想下线，是根本下不了吧。”
我再次苦笑，心想这真是个不愉快的夜晚，早知道就不出来了，安安心心躺在帐篷里睡觉该多好。
千山是个无论何时都能带来惊喜的人。因此我也见怪不怪，直截了当地承认了：“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只有无法下线的人，才能使用个人域。我曾经尝试给很多人开启主动使用个人域的能力，可惜都失败了。后来我发现，只有NPC——其实我并不想这样叫，这样并不准确，但我想不出更好的词汇了——才能够掌握主动使用个人域的能力。”
提到个人域，我想起了先前思考的问题，加之此刻千山看起来似乎愿意交谈了，我不由地来了兴致，转过身在千山旁边坐了下来，说道：“你继续。”
“你还想我说什么？”
“那你是为什么能够使用个人域的呢？”
“我用了断线的手段，让自己强行处于无法下线的状态。”
“断线？”
“就是当意识进入第二世界后，切断客户端的网络连接，让意识无法回到现实。”
“那岂不是很危险？”我问道，“那你如果想回到现实世界，该怎么办呢？”
“事先设定好程序，在多少小时之后重新连接网络就行。”千山轻描淡写地说道，“这个方法也有助于我判断两个世界各自是什么的时刻。”
“有趣的想法。”我称赞道，“如果循环设定好断开与连接网络的时间间隔，就相当于建立了一个只属于自己的时钟。”
前面已经说过，停留在现实世界身体中的意识残片就如同漆黑夜里的灯塔，当网络断开后，主意识与意识残片之间的感知被阻断，相当于灯塔熄灭了，网络重新连接上，灯塔重新又能够看见。有规律地断开与连接网络，就能够通过灯塔闪烁的次数与开始闪烁的时刻，随时随地推算出现在的时间。
“不过，这和个人域有什么关系呢？”我问。
“不知道。”千山摇摇头，“有太多的东西不知道了。”
“关于个人域你还知道哪些？”
千山再次摇头：“都是些很基本的东西，没什么特殊的。”
“比如？”我穷追不舍地问道。
千山撇过头看着我，这次他竟然没有流露出不耐烦的情绪，但眼神中依然写着“你连这个都不知道”的轻蔑感，说道：“整存整取的性质之类的。”
“整存整取？”
千山解释道：“就是向个人域中输送的无论是物质还是能量，在个人域中的任何特性都不会发生变化。我曾经做过两个实验：第一个是将两份同样的食物，一份放入个人域，第二份留在这个世界中，一个月后，这个世界的那一份已经完全变质，而存入个人域中的那一份却和放进去的时候没什么两样。那之后，我提出了这样的猜想。”
“第二个呢？”
“第二个实验是用来验证这一猜想的：在瓶中放着一堆木屑，同时收集满氧气后将瓶密闭，对瓶子进行加热直至木屑开始燃烧，然后迅速收入个人域。经过几番取出存入，我们观察木屑的燃烧量得到结论，在个人域中，木屑的燃烧暂停了，取出来后，燃烧继续进行。那之后，又有无数现象更加印证了这一性质。但是对于其中的原理，仍然不得而知。”
我陷入了沉思。千山的表述让我隐隐约约看到了什么东西的影子，似乎近在咫尺，可是伸出手，却怎么也抓不住它。
我暂时没有将我的疑惑告诉千山，只是抬头望着浩渺的天空。月亮已经偏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