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有点物理常识的人都知道，声音的本质是一种波。或许对这一现象进行科学分析，历史并不长。但我敢断言，修行人对其的理解绝对要超过不少科学家。
因为修行人可以看见，凡有所相无所遁形。这一刻，我看清了，空气也如水面一般，平静的水面泛起涟漪，波纹来回震荡……
飘落的树叶触碰到声波，无声地碎成微尘，然后微尘又碎成更细的微尘，终至不可见，无处寻。
任何情况下都不要小看别人，比如眼前的灌灌。在所有能被记载并流传于世的妖物中，灌灌的确不算出众。但不要忘了，即使对人类而言，高尚者与卑劣者的差距都更甚于天与地。如我所见，这只灌灌的天赋法术比许多前辈的法术更加高明。
一声长鸣过后，声波回荡，我已经被它禁锢，完全无法动弹。而后，它开始急促地鸣叫，短促而激烈，每一声都像是金碎弦惊。这些声波法术或成刀形，或如旋风，像我这样的肉体凡胎，大概会尸骨无存吧。
想回头再看她一眼，但是不能。我的身体已经不属于我，抑或我的身体和心灵已经被割裂开。恍惚中，我听见了一声叹息，整个世界都慢了下来。
于是我尝试着回头，她斜倚着，似是想挣扎着起身。一种想要落泪的感觉充斥着我的心，但眼泪流出的速度不及我念头的转变。假如真的有所谓的救世主，赴死的姿态定然是慷慨的。我伸出双手，想要触摸天空，想要拥抱那无期的梦。闭上眼睛，不去看那最后的画面，我心头浮现的是理想国和桃花源。
神打，寄打，借法，依通……
有许多法术都能让普通人获得非凡的伟力，而我也多有涉猎。可为何没有一样用得上呢？如果每个人都有他该做和不该做的事，那么，这大概就是我的宿命吧。
声波法术已经触碰到我的衣服，而我已经存了安然赴死之心。
“呀！呀……”老鸦的叫声响起，苍老而凄厉，这是要接应我去黄泉么？
过了许久，我睁开了眼睛。外套多有破损，但我却毫发无伤。再朝四处看去，灌灌缓缓拍打着翅膀，一只乌鸦正在与其对峙。
乌鸦向来不为人所喜，甚至许多人将其视为灾祸的预兆。影视作品中，想营造阴森恐怖的氛围，乌鸦出镜率颇高。我也没想过自己会被乌鸦所救，两只恶名昭著的鸟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打了起来。
我悄悄后退，退到了龙女身边。对于龙女的身份，我已经有了猜测。她本身就是祥瑞，诸邪不侵，如果我还不明白，那真是笨得可以。
也不知为何，这两只鸟都没有使用法术，而是像普通鸟类一样，靠鸟喙和爪子斗了个不可开交。无数的羽毛从空中洒落，灰黑相间，还未落地就消失不见。没有一根羽毛能靠近我们，像是有生命一样避开了我和龙女所在的地方。
看着这无数的羽毛，我深有感触，莫名生出了些许哀伤。但现在可不是强说愁苦的时候。小心抱起龙女，我想趁它们不注意，悄悄溜走。龙女果然很轻，在我怀中，她也像一片羽毛，我唯恐她随风逝去。
伸手抓住一根灰色羽毛，放进口袋。这羽毛没有消失，也没有因龙女发生任何改变。我无暇顾忌太多，只有一个念头——我不会放过这只灌灌。
悄悄往下走了几个台阶，我不敢走太快，更别提逃跑。这下山的路并不偏僻，可说来也怪，这么久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哪怕来个普通人也好——神通法术不能轻易让普通人看见，更不能用其伤害普通人。
“灌！灌……”奇特的鸣叫传入了我的耳朵。我吓得赶紧停下脚步。
灌灌的声音像极了成人的斥骂。可现在的声音，清脆而嘹亮，让人心灵为之一净，无悲无喜，无欲无求。这应当就是杀招了，灌灌拼命了。
乌鸦的叫声越发凄厉，枯藤老树，日暮穷途，意象的诞生是需要文化积淀的，有些感情，西洋人大概永远无法理解，一如眼前的寒鸦。
苍老到了极致常常会散发出蓬勃的朝气，凄厉到了尽头反而会让人觉得柔和。可感情却是无所谓浓淡的，阳光退却了，一轮明月从老鸦背上缓缓升起。
我想起了曹操的《短歌行》：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假如这只鸟我曾经见过，假如笑丘的刀奈何不得那绕树三匝的鸟，那么，现在的情况无疑比之前还要糟。
月光清冷而柔美，目之所及，全都被月光披上了一层薄纱。
鸟鸣清脆而嘹亮，耳之所闻，无不被鸣叫洗去了浑身尘垢。
这是声与光的碰撞，更是两种人生态度的较量。物理学上声与光会碰撞么？我不知道答案，想来都是波，相互碰撞也无可厚非。但起码结合眼下所学和生活经验，这样的碰撞是毫无道理的。
而我眼前的月光和鸟鸣不仅碰撞了，甚至还互相僵持不下。真不明白为何这样丑恶的鸟，打斗的景象会这样唯美。
见两只鸟相持不下，我真想全给抓了。但也只是想想而已，这样的神通法术，大概惊梦也束手无策吧。我朝两只鸟看了最后一眼，想把它们牢牢记住。乌鸦来意不明，但也算救了我的性命，算不得恩，但先前再多的仇怨都可以告一段落了。至于灌灌，它若不死，我不得安。
撒开丫子朝山下跑，这是最好的时机。怀中的龙女对我的速度没有丝毫影响。我觉得这一刻，我才是真正的飞人。但是这个跑道上，不计成绩，只论生死。我恨不得直接朝下跳，两条腿实在太慢了。
跳崖不会死，这是常识，可我实在没有那个胆子。深恨自己没有好好锻炼自己，深恨自己有一身肥膘，但现在还不是自我检讨的时候。
终于又触碰到阳光了，那明媚而温暖的阳光。现在才刚过吃午饭的点儿，太阳正在中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