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虽小,但摆放床和桌子再放行李,也是绰绰有余。Flora歪靠在床头,正借着台灯的微光看书,沈年进来,她也只是欠了欠身,并没有起来。
“真的不用我陪你吗?”
“不用。”
“那好,我就在隔壁,有事叫我。”
清晨,Flora尚在睡梦中就被船舱外传来的嘈杂声吵醒了,没等她反应过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着沈年焦急的喊话自舱房门外传来。
“Flora,是我,快开门,有要紧事。”沈年在门外喊道。Flora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懒洋洋地下床开门。门一开,沈年就迫不及待地扑了进来,一把拉住她就往外跑。
“情况紧急,来不及细说,快跟我走,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沈年一边拖着Flora跑一边喊道。
Flora这才注意到,他怀里还抱着大副那个六七岁的女儿莉卡。Flora知道情况紧急,顾不得身上还穿着睡衣裤,紧紧跟在他身后。
或许是因为太紧张,爬楼梯上甲板时她不小心摔倒了,沈年回头看了她一眼,伸出一只手拉住了她。
船停在岸边,仅靠一块半米宽的跳板连接,沈年小心翼翼地抱着莉卡大步跨过去,等Flora也到了岸边的陆地之后,两人又是一阵狂奔。
下过雨后,山地湿滑无比,Flora的衣服不时被树枝挂住,跑了很久才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
“到底出了什么事?”Flora气喘吁吁地问。
沈年回头看看,确定已经离河岸有一段距离,才放下心,告诉她:“我们的船天不亮就出发了,现在已经航行在界河上,船长五分钟前接到比我们早出发的另一艘货船的船长电话,说有十几个持枪的毒贩正在搜查他们的船,好像是要找什么人。船长让大副通知我,带你到河岸上找个安全地方避一避,那些毒贩冷血残暴,女孩子不安全。”
“可我在航运公司听说,为了维护货主利益,航运公司所在商会曾出面和毒贩订有协议,只要是商会的货船在界河上做贩运生意,和毒贩互不干涉,他们今天怎么会到船上来找人?”Flora没想到一大早竟会遇到这样的事。
“我也不清楚,可能跑掉的那个人握有他们的什么机密,他们才会急着出来找。”沈年此时已恢复些许冷静,看到Flora只穿着单薄的衣裤,忙脱下身上的冲锋衣给她披上。
就在他们稍稍定下心的时候,一阵嘈杂的人声从密林深处传来,沈年下意识地把Flora和莉卡搂在怀里。不一会儿,几个穿着灰绿色制服、手拿M16步枪的凶悍男人从树丛后面走了出来。
躲过了初一,没躲过十五,哪里想到这些毒贩会兵分几路来找人。沈年心里忐忑不已,然而,危急关头他身为男人还是要保护身边这两个女孩,他用英语说道:“我们是路过的游客,请不要伤害我们。”
拿着枪的凶悍男人并没有理会沈年的话,在四下里搜索了一阵,才悻悻离开。走的时候,其中一人无意中看到了Flora从沈年的臂膀间露出来的半张脸,眼睛里顿时冒出了精光,嚷嚷了几句听不懂的语言之后,就要从沈年胳膊里把Flora拖走。
眼见不妙,情急之下,沈年用英语喊道:“她是孕妇,请不要伤害她。”那几个穿灰绿制服的人根本不理会他的话,推搡着要把Flora带走。
沈年自然知道Flora这么被带走会有什么后果,虽然害怕,却也倔强地不肯松手。那几个人恶狠狠地用他们的语言骂他,并威胁着拿枪顶住他的脑袋。
情势一触即发。
莉卡被眼前这几个穷凶极恶的人吓坏了,紧紧地缩在沈年怀里。沈年头皮发麻,紧张得额头冷汗涔涔,嘴里却还在说:“请不要伤害她。”
紧要关头,Flora忽然也用跟他们类似的语言说了一句话,并且奋力抬起手臂给他们看手上的一个银色挂件,在场的几个人脸色顿时大变,原本紧紧抓住她胳膊不放的手松开了,然后一群人匆忙离开了。
看着那群人走远,两人同时松了口气。沈年打电话给大副,得知船上已经平安,便抱起莉卡,拖着Flora往回走。
沈年好奇道:“你跟他们说了什么,怎么他们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对沈年的疑问,Flora没有正面回答,反问他:“你听说过降头吗?一种源于中国的古老巫术。”
沈年摇摇头。
Flora道:“中南半岛巫术盛行,降头师是巫师里最神秘也是最危险的,泰国人相信他们掌握着一种超自然力量,能操纵人的生死,因此没有人敢得罪他们。”
“所以你刚才跟那几个泰国人还是缅甸人说你是降头师?”沈年满脸疑问,仅凭一句话,对方就会相信吗?
Flora摇头,解释:“我跟他们说,我是泰国有名的大降头师阿古拉大法师的保护人,法师对我下过护身降,如果他们对我不利,必死无疑。”
沈年像是在听天书:“真有人信这些?”
Flora见他不信,只得又详细解释:“至少在东南亚这几个国家,当地人对此深信不疑。我上学时有个关系很好的泰国同学是阿古拉法师的保护人,曾送给我一个说是能救命的护身符,所以我情急之下只好冒认。”
Flora抬了抬胳膊,给沈年看她手上挂着的那个银色挂件,那古怪的花纹图案,看起来颇为诡异和神秘。
“真是神奇。”沈年感慨,若不是亲眼目睹,他怎么也不会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的事,可刚才那几个人看到她手腕上的护身符吓得脸色大变,也不是假的。尽管半信半疑,懂得入乡随俗的他却也从来不低估信仰的力量,尤其是在东南亚这个佛教和邪术都相当盛行的地方。
Flora想起什么,又道:“刚才谢谢你,我看到他们拿枪指着你,都快吓死了。”
沈年回想起刚才的情形也是心有余悸:“我一着急就没想别的,只怕他们会伤害你。”
Flora感激地看着他。
“沈,姐姐的腿受伤了。”小女孩莉卡忽然叫了一声。
沈年这才低头去看,果然Flora左腿膝盖处的睡裤上有一片血迹,大概是之前在树林里跑的时候不小心摔的。
“回去给你消毒上药,我的背包里有止血剂和绷带。”沈年怕Flora腿伤太疼走不动,伸手去拉住她。
“到船上再说。”Flora忍痛道。
回到船舱,沈年拿来止血剂和绷带,走进Flora的房间,看到她坐在床边,正在往膝盖伤口上撒药。
“你自己带了药?”
“嗯,这是云南白药,治外伤是最好的。”
“我来帮你吧。”
沈年坐到床上,把Flora的腿搁在自己腿上,先用蘸了酒精的药棉仔细地把伤口的血污擦干净消毒,又把她说的云南白药撒在伤口上,熟练地用纱布绷带包扎起来。
“疼吗?”他温柔地问。
“还好。”Flora抚摸着已经包扎好的膝盖,看出他对处理外伤是很有经验的,“你是医生?”
沈年嗯了一声:“我在波士顿念医学院。”
“也是哈佛医学院……”Flora轻轻地自言自语。
“你有认识的人在那里?”沈年抬头看她一眼,却见她淡淡地垂下了眼帘。
“没有。”
经历过这场风波,船又开始航行,受伤的Flora在船舱里休息,沈年则到甲板上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甲板上的货物被那伙毒贩翻得乱七八糟,船长和大副正带领着船员收拾,看到沈年过来,大副停下手里的活告诉他,快到泰缅边境口岸了,他们会在那里办理入境过关手续。
船沿着湄公河一路南下,水面上的船只越来越多。沈年回到船舱里,把从大副那里听来的话告诉Flora。
“那些绿色的大多是老挝的渔船,冒着黑烟的是缅甸一带的淘金船,下午我们就能到清盛了。泰国这两年不太平,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不如跟我一道走,我可以保护你。”
见Flora的表情不像是反对,沈年兴奋道:“那就说定了,我们到清盛以后坐车去清迈,然后再去曼谷。”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Flora道:“我的包在那边,麻烦你递过来一下。”
沈年依言而行,看着她在包里翻找,忍不住问:“找什么呢?”
“一个发卡,我想送给莉卡,待会你帮我叫她来。”Flora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那个发卡,一抬头却看见沈年正拿着她的护照看,她忙伸手一把抓过来。
原来她已经二十五岁了,只比他小两岁,沈年正出神,手里的护照冷不丁被她一抢,他吃惊地望着她:“我看到你的护照掉在地上,帮你捡起来而已,不用这么敏感吧?”
大概也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些失礼,Flora无声地低下头。
“你的中文名叫丁骏吗?像个男孩的名字。”
“我妈生我之前做B超,医生一直说是男孩,其实那是脐带,医生没看清而已。爷爷照着男孩给我起了名字,生出来才发现是女孩,于是将错就错了。”
“怎么你对自己的名字这么敏感,怕给别人知道呢,我又不会去调查你。”沈年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不过是个名字而已,遮遮掩掩的。
Flora这才幽幽道:“我想暂时忘了这个名字,在这个环境里,忘记自己的真正身份。”
“你是名人?”沈年半开玩笑地问。虽然他生在美国,但他有很多亚裔同学,出名的中国人他都知道,丁骏是谁他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不是。”
“那你的真正身份谁又知道呢。”
“我不想说。”
“好吧,你是个神秘人,我相信你真正的身份必然有故事,但是,我也不会问,你放心,我永远也不会问的。”沈年信誓旦旦地说,最后一句像是在赌气。
当天下午,货船开到了泰国边境小镇清盛。在海关办理了过关手续后,沈年和Flora告别了船上的众人,开始了他们的下一站行程。
研究了地图之后,他们决定不在清盛多停留,于是上了一辆开往清迈的大客车。一天的行程下来,两人已经又累又困,很快就睡着了。
沈年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天已经黑透了,他推了推身边的Flora。Flora也睁开眼睛,打着哈欠问:“这是哪里啊,到清迈了吗?”
“我也不知道,我去问问司机。”沈年站起来往前走去。
Flora看着他和司机对话,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却见他们像是起了争执,忙走过去看个究竟。
“我们坐过站了,司机明知道我们没下车,居然也没告诉我们。”沈年愤怒地把这件事告诉Flora。
Flora也瞪大了眼睛:“那我们现在在哪里?”
“在清迈和曼谷之间的某个地方,这家伙死活不肯送我们回去。别管在哪里了,我们现在首要就是下车。”沈年等司机把车停下,拉着Flora一起下了车。
在黑暗中的高速公路上夜行,Flora环顾四周,总觉得不安全,忍不住问:“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们要去哪里等车?”
沈年沉着地安慰她:“别着急,我在手机地图上看到这附近有个酒店,已经查到了号码,等我打电话到总台,让他们派车来接我们一下。”
如今两人同舟共济,他身为男人自然应该肩负起解决困难的责任,即便无计可施,也应有一份诚意,好让身边的女孩不至于害怕。
Flora点了点头,想不到他处理事情这样干净利落。电话打过去,酒店方面当即答应了派车来,让他们原地等待。
然而,站在路边等了很久车也没有来,他们只得在路边找地方坐下。
Flora没有抱怨什么,沈年却觉得不好意思,他脱下冲锋衣给她披着,又从背包里拿出食物给她:“你饿了吧,先吃点填填肚子,车肯定会来的,只是需要时间。”
“谢谢,我包里也有吃的,但我现在不想吃。”Flora把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在他宽大的冲锋衣下显得格外柔弱可怜。
沈年怜惜之心顿起,柔声道:“谢什么,这是我的责任。我还怕你怪我睡着了错过了站呢。”
Flora抿嘴一笑:“我怪你干什么,我自己不是也睡着了?”
“你这样不爱抱怨的女孩很少见。”
“为什么女孩子就非得爱抱怨不可,还是你见过的女孩太少?”
“是像你这种性格的太少。”
“那你可以见识见识。”
沈年笑了,见四周空无一人,忽然想逗逗她,便开玩笑道:“这里荒郊野外的,我要是个坏人,你怎么办?”
Flora瞥他一眼:“你就这么想当个坏人?”
沈年大笑。
Flora幽幽道:“我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过了一会儿,Flora把手机给沈年看:“看过这首诗吗?很出名的一个诗人写的,念一遍。”
沈年久居国外,于中国的古典诗词所知实在有限,看着那几行字,用不怎么标准的中文念道:“卧梅又闻花,卧知绘中天,鱼吻卧石水,卧室达春绿……这诗什么意思,看不懂。”
“再念一遍。”Flora忍住笑。
沈年又念一遍,忽然开窍,假装生气道:“还有你这样的,欺负我们老外。”
Flora俏皮地笑道:“我就是要看看你这个坏人到底有多聪明。”
沈年哼了一声,沉默了不多会儿,又忍不住想找她说话,见她戴上了耳机,他凑近了问:“你听什么呢?”
“邓丽君的歌,你知道邓丽君吗?”
“听说过。”
“邓丽君生前最喜欢的地方就是清迈。”Flora把耳塞给了沈年一个。于是,两人一起分享邓丽君的歌声。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
这是一首让人一听就会爱上的歌,就像在某个瞬间,发现自己忽然爱上了一个人一样,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夜风阵阵,高速路两侧漆黑一片,只有农田里萤火点点,沈年无声地望着远处的黑暗,回想起这两天的经历,嘴角泛出微微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