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子夜,三皇子的寝宫之中一片宁静,只有卧房中亮着一点微弱烛光,仿佛在指引着谁的到来。
三皇子赵谨文一身黑衣,坐在桌前,面前茶碗中的茶已经毫无热气。
周围都是宁谧。
夜愈发深沉,窗外不见星月,三皇子赵谨文猛然站起,推开门扉,脚下无声,仿佛暗夜中一道模糊的黑影,消失于重重宫殿间,朝不远的熙元阁直奔而去。
为了晚上行动方便,太后暗中安排苏容暂住于那里。
已经到了事先说好的时间,苏容却还是没有来。苏容那个人,不可能无故失约,他没来,只能说明一件事:出了事。
思虑到此,三皇子赵谨文再也等不下去,一颗心不受控制地沉沉跳起来。
他不能让苏容出事!
熙元阁在皇宫西南,曾经是太后为妃时的寝宫,后来她搬到慈禧宫后,此处就空了出来,一直用来存放些太后喜欢的小玩意儿,今日,太后便将它交给苏容暂住一晚,方便晚上行动,免得再入宫门,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熙元阁中一片漆黑,静谧之中,侧耳细听,才能听得到黑暗里阵阵极力忍耐的喘息声。
苏容伏在地上,豆大的汗珠一滴滴落下,散乱开的发丝缠绕着黏在额头,他双手紧紧抠着地面,企图抓到些什么。
骨头都要碎裂的痛。
实在忍耐不住,他慢慢松开咬出血印的唇,大口急喘,睁开一片空茫的眼睛,吃力地看向窗外的夜空,时辰到了……时辰到了……殿下一定在等他……可是……偏偏赶在了这个时候发作。
干裂的唇间发出极痛的声音,全身不由自主地发颤,渐渐蜷成一团。
好像有脚步声。
苏容快要麻痹的神经猛然一凛,身体一阵剧烈的颤抖。这个时候,会有谁来?!是三殿下?!他本来已经面无人色的脸上更加死白了三分,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刚撑起一点,又颓然跌下去,倒地的那一刻,紧闭的房门被人轻轻一推,晕黄灯光倏然亮起,将这室内的情景照的一览无遗。
“不——”
本该激烈的喊声只化作一声呜咽梗在喉间,他不敢去看殿下的脸,本能地瑟缩着,手指都蜷成一团,全身冷汗立刻又将衣服浸了个透,他才向暗处挪动了一点,就感到一阵风向他扑下,接着身体一轻,整个儿被人抱起,飞快地被移至柔软的床榻上。
“苏容!你怎么了!睁开眼睛!”
三皇子赵谨文推门而入,几乎被眼前的情景吓呆,好在迅速反应过来,不容多想的赶紧冲上去抱他。真正抱起,才觉得怀中瑟瑟发抖的身体意外的轻,轻的让我莫名的心疼不已……
但脑中已无暇细想那许多,只想知道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苏容!苏容!”看着他纸似的脸色,三皇子赵谨文焦急地环顾四周,这房间许久无人居住,连基本的用品都没有,更别提热水巾帕之类的,只得匆忙地帮他擦去满脸的冷汗,又担心惊动到谁,低声喊他的名字。
过了片刻,苏容才慢慢睁开眼,虽然漫无焦距,但已经平静了许多,对上三皇子赵谨文急迫的眼睛,张了张嘴,小声说:“殿下,对不起,误了时间,再稍等一下,我马上——”
“先别说这个!”见他一醒来就道歉,三皇子赵谨文高高提着的心里顿时一阵说不出的无名火起,压低声音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容抿住唇,说不出话。
“你知不知道你刚刚什么样子!你居然还这么平静,都不知道怕吗?!平常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一时难以自控地对他低叫着,忽然之间,三皇子赵谨文就停了下来,惊怒的脸上渐渐浮出和苏容一般的苍白颜色,他定定看着苏容,眼中浮出一丝说不出的黑,双手在暗中握成拳,一字字问他,“是不是那毒药发作了?”
苏容闭起眼睛,撑着身体半坐起来,低声道:“不能再耽搁了,殿下,我们走。”
“这是第几次了?!”
“我们必须马上去天牢。”
“为什么瞒着我!”
“殿下,请让开,让我起身。”
两个人鸡同鸭讲,说的根本不是同一件事,赵三皇子赵谨文再也忍不住,一把把他强制按倒,拉过一旁的被子把他严严实实裹起来,瞪着他满脸憔悴,咬牙道:“这副样子,你还想去哪?!就躺在这里,不准动!其他的事等回来我再问你!”还没说完,苏容就摇着头掀被再度要坐起来,三皇子赵谨文目光一肃,手上微动,在他身上点了几处穴位,苏容惊异地瞪大眼睛,但再也无力反驳。
三皇子赵谨文肃然看了他一眼,“你好好休息,天亮以前这里应该是安全的,我很快就回来。”
苏容发不出任何声音,也不能动。
三皇子赵谨文又深深看他一眼,方才转身离去。
深夜的天牢,火光通明,亮如白昼。
当差的守卫都已秘密换成了太后的人马,看到三皇子赵谨文深夜到此,象征性的盘问几句,就齐齐打开通道,请他入内。
黑色的披风在暗夜中扬起猎猎的声响,三皇子赵谨文站在天牢外,犹豫了短短一瞬,随即收敛神色,面无表情地踏入火光明亮的天牢中。
昔日不可一世的二皇子赵谨武,被关在最深处的那间牢房里。
三皇子赵谨文站在门外看到他时,他正倒在草堆上,满身华服上沾着干涸的血迹,头发散乱,面色灰白,狼狈不堪。
听到有人解开门锁的哗啦声,他才费力地睁开眼睛,一看到门外黑衣如墨的人,眼神当即狂暴起来,嘴里发出低闷的声响,整个人突然挣扎,却难以起身。
三皇子赵谨文眉峰一蹙,知道他被太后下了药,才会这么毫无抵抗之力。
挥挥手让身旁跟随的众人下去,众人心领神会,退到远处,将这里交给他们兄弟两人,他们这些当差的,不管过程如何,只要最后得到太后想要的结果,那便是完成任务。
火光噼啪下,隆祺的脸被晃得疯狂可怖,蓄力起身扑向三皇子赵谨文,又栽倒在地,口中咬牙切齿,说话声听不真切。
“二哥,”三皇子赵谨文低头看着他,声音很深很沉,努力压抑着什么就快要爆发出来的东西,慢慢说着话,仿佛一字字都连着他身体里的血和肉,“我本想请你与我站在一起,是你自己亲手斩断了它。走到这一步,只能当作为那些惨死在你手下的冤魂做一点补偿!”
“哈……哈……”破碎沙哑的声音从二皇子赵谨武的喉咙深处发出来。
三皇子赵谨文闭上眼,“太后故意设计诱你杀人,现在已成定局。你还想说什么,尽管说吧。”
“你……以为……”二皇子赵谨武双眼凸出,抬着头死死瞪着他,“斗……斗得过……老太婆……我死……死后……你也完……蛋……”
三皇子赵谨文静默片刻,低声道:“我知道。她只是拿我做工具,等禄王带领大臣赶到京城为你讨回公道时,我就会成为元凶,被太后推出去堵禄王的嘴。”
二皇子赵谨武费力地抬起手,一把扯住他的衣摆,“你……你……想……想死!”
三皇子赵谨文垂眸看着他,缓缓道:“不是想死,是只有这一条路可走。父皇母妃皆受制于她,拥护我的朝臣被远阻宫外,我不能眼看着江山落在她的手上,赵家王朝被易主。我不能看着姓赵的皇子都被她铲除干净,也不能让二哥你登基称帝,天下无法接受你这样以杀人为乐的皇帝!”
二皇子赵谨武怪异地瞪着他,半张着嘴,“你……你……借口……老大……谨行……”
“你想说,太后为大哥争江山,大哥也是赵家子孙,怎么就是赵家王朝被易主了?”三皇子赵谨文脸上露出悲戚又讽刺的微微笑意,缓缓蹲下来,看着二皇子赵谨武充血的眼睛,“不是我在找借口,而是,二哥你不知道吗,赵谨行,根本就不是父皇的骨肉!”他按住二皇子赵谨武颤抖的肩膀,皱眉低声道:“现在你明白了吗?她的目的,并不是铲除我们,让谨行继位,事实是,她想让这片江山彻底的改姓易主!”
二皇子赵谨武张口结舌,脸上再无人色。
三皇子赵谨文按紧他的肩膀,在他耳边道:“二哥,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我不能辜负那些相信我的朝臣,不能辜负父皇的心意。今日伤你,日后若你还有命在,等这江山安定太平时,三皇子赵谨文不会亏待你。这是唯一可行的机会,我必须去做。”
稍稍撤离一段距离,三皇子赵谨文定定看着他,手掌轻微发抖,“三皇子赵谨文得罪了。”
二皇子赵谨武血色的双目顿时睁大,喉中沙沙作响,“你……你……”
强迫自己抛开所有挣扎,三皇子赵谨文掌上带风,奔向二皇子赵谨武惊惧的眼,还未相触时,他忽然听到有急匆的脚步直朝这里而来,掌上稍微一顿,有个同样墨黑的身影疾跑到牢门外,风一般冲过来,按下他的手腕,喘了几口气,小声道:“殿下,让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