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决战之日
幽篁小居位于朝云峰岭的竹林中，地处偏僻，曲复通幽。
原本由聂铭的母亲一手建造，所有的建筑清一色用竹子建成，周围有一片菜园，那里或许曾经种满蔬菜瓜果，当然可能还有好心的主人种上美丽的花朵，点缀这荒凉的地界，让它不至于那么凄凉，了无生气。
但是现在，那里一片荒芜，俨然是一片废墟，长满了杂草。大风从北部的大荒原深处一路灌进那些幽深的谷口，在树林里兴风作浪，让这片竹林顺便也翻云覆雨。那些锋利的，斑驳的竹叶在风里颤抖，发出沙沙的响声。
聂铭负手而立，在竹楼台榭上任凭大风的吹打一动不动，他的目光深情的望著远方起伏不定的山峦，直到今天，他似乎才明白父亲当年为何总是喜欢把酒远望，沉浸在那种漫无边际的孤独静默之内，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在他记忆里旋荡，他又像一个老人一样在记忆里寻求一些些的安慰，乞求可以稍微逃离这黑色的现实沼泽一点，哪怕只是一点。
他就站在这里等待着决战时刻的到来，多年来，他接受过的挑战有数十场，战败足有二十场，事到如今，已经算是经验丰富了吧？这一次他的对手就是他的堂兄——聂龙。
他们俩恩怨多年，从懵懂的少年时代开始便争斗不休，对决过很多次，一直将聂铭视为修炼路上的踏脚石，自从上次他挑战聂铭失败，便闭关修炼，足不出户，这次已然突破到先天境界二重天，自然要首先再度挑战那个永远在原地不动的聂铭。
对，就是永远原地踏步的那个聂铭，仍然还是呆在后天境的世界里。
想到这里，聂铭习惯性的摘下腰间的酒壶，喝上一口，左手放在那把刀的刀柄上，那里由于常年的摩挲变得光滑，圆润。
这把刀陪他多少年了？
自从五年前的一个孤独的夜晚他将陪伴自己征战多年的宝剑青云从朝云峰后的山崖上扔了下去，他几乎感觉自己也同样随着那把剑一样沉了下去，他仍然记起那一场战斗，他被另一个同龄的剑客，同样属于本城三大家族之一的陈家家住长子陈铭一剑击败，从青年榜魁首的位置打落，悲恸之下将那把剑扔进了深不见底的山崖。
从那以后，那个被称为可能成为本城百年不遇的少年剑客没有了，他捡起了这把刀，成为了人们眼中的一个可笑的从未拔过刀的刀客，但是那只不过是一个开始，直到他成为一个连败二十场的废物，一个笑料。
是的，这把刀从未在聂铭手中成为过兵器，挂着它不过是一种习惯，亦或是一种安慰。
这是母亲留下的唯一的遗物，其他的一切早在十年前化成一场大火了。
聂铭的父母只有他一子，在聂铭有关母亲的有限的记忆里，母亲身体一直都不是很好，他至今仍记得那个在这原地犹如太阳一样的女人照亮了他们一家，她的存在让这片荒野时常沉浸在琴声里，她的白衣飘飘的形象时常钻入聂铭的梦中来，她又去施恩于四周的草木，给聂铭心里的园地里曾经布满生机，那里甚至至今仍然保留一小片，在那一段日子里聂铭是快乐的。
可是，她在聂铭三岁那年死去了。
聂铭几乎几年都没有从失去慈母的残酷现实中回过味来，他的父亲——聂狂。几乎在那一年也死去了，这个男人从那一天起变得和现在的聂铭没什么两样，他终日将自己锁在这座竹楼之内，终日买醉，有时抚弄那把古琴，有时悠游在那片曾接受妻子恩泽的菜园里，他似乎再也不曾离开那片竹林，聂铭从没见过他哭过，他似乎充满传奇，但又是平庸无比，他从没有教授过聂铭任何武功，也许有过，但是聂铭确实没有从那些东西里学到什么。
聂铭八岁时，他死了，一场大火将他妻子的所有遗物焚烧完毕，留下了那把叫做竹骨的刀，同时陪着他入土的，还有他那把剑。
聂铭自幼便有奇气，天赋超凡，他在修炼武学的天赋达到惊人的地步，惊动了本城第一号剑客叶孤鸿，那个可怕的剑客亦曾毛遂自荐，要成为他的授剑恩师，可惜聂铭在其父拒绝授剑之后选择了他的大伯，并没有选择这位剑客。
事实上，叶孤鸿后来成为了陈铭的授剑恩师，后来的事情足以证明他的这个弟子要比聂铭出色得多了，陈铭天生武道天赋远超同辈，少时和聂铭并称双杰，并且他具有聂铭从前所没有的勤奋刻苦，忘情剑道，少时便深入山中修炼，除了聂铭，全无对手。
打败聂铭之后，陈铭在后来的日子里名噪于四周的城池，被本国——晋阳帝国护国大宗下的镇国四宗之一的正一宗宗主收入门下，扶摇直上，平步青云，前途无量，与聂铭相差不可以里计。
而导致聂铭修炼无成的原因则是另有其由。
聂铭时常回想起五年前他得到那惊天噩耗时的心情，到了今天已然平淡如水，有时显得可笑，但更多的是让他越来越绝望。
那一天，他知道，他此生将永远止步于后天境界。
这一切盖因聂铭的丹田大异于常人，凡武者修炼到后天境界圆满之后便可以大同丹田神脉，开辟出灵源，那亦是气罡境上的灵境的基础，倘若神脉有缺，此生将永远不可能进入先天境界，更不要说更往后的境界。
而聂铭则是天生神脉俱断。
这个消息让聂家上下无数人绝望，惋惜，也不是没有努力，聂铭的大伯曾经遍访医者，但是所有的名医都束手无策，到头来只有越来越深的绝望。
是否是天生该如此？上天令他拥有天赋，却又让他神脉俱断，这实在是最可笑，最下流的作弄。
一阵狂风，聂铭从深度的冥想中醒过来，看见山下的聂家府中，一个老人正缓缓爬上钟楼，就要敲响报时的大钟。
那决战的时刻就要到来，是时候了，去面对，面对那个他必须面对的对手，哪怕明知是必败的。
那样的战斗历经过多少次了？
我们仍然存在，我们仍然要战斗。
聂铭迈步出竹楼，下山。
聂家门前两座巨大的石狮子栩栩如生，随时都会一跃而起，择人而噬，守卫着后面的大门，聂铭站在门前，望着那宛如一口黑洞的大门，作无声的叹息，转身走向另一道偏门，从那里进入聂家。
聂府位于朝云峰下，背靠险要地势，易守难攻，据说当年一手又当代家主聂空一手建造，其内建筑古拙，恢宏大气。
聂家校场迎来了不平静的一天，如今那里今坐满了许多情绪激动的年轻人，其中有的人是被邀请来的，当然也有人是闻风而动，听到了曾经的本城青年榜榜首聂铭即将与乃兄聂龙决战的消息赶来了，虽然时过境迁，聂铭早已非当年的聂铭，但是这场决斗仍然可以一看。
没有会忘记上一次聂铭兴师动众，广邀青年强手一道观看他与聂铭一战的情形。那时的聂铭还没有像现在那样拥有废物应当应当拥有的样子，那一战的精彩让众人拍手称快，结果却是聂龙惜败，那是的聂龙已然步入先天境界，在强大的境界压制之下，他竟然败在了只有后天境界的聂铭的手下，让所有人都见识到了这位曾经的榜首不可欺的一面。
从那以后，聂龙再也未曾露面，他发下了不达到打败聂铭的高度绝不出关的誓言，没有人会怀疑这位同样天赋不凡聂家家主次子的誓言，如今他已然立身于先天第二重境界，再次出手，怎能所有人大为激动，一时之间，风雨满城，诸多青年才俊闻风而至，欲睹这一场注定要到来的龙争虎斗。
聂家校场鸦飞雀乱，群情激动。
只有场中一人仍旧冷静，他肃立场中，身着一身蓝色武士服，腰悬那把近来名动燕云的宝剑“寒泉”，他就凭借这把宝剑挥舞出的一手令许多年轻武士望尘莫及的“飞瀑剑法”挣得了他应有名声。
他面貌粗豪，方头大耳，目光中透露出一种绝不掩饰的野性，似乎永远都是一副野心勃勃的样子，棱角分明的脸庞使人明白他绝对属于那种争强好胜，绝不服输，不屈不挠的勇士。
他确是从未在对手面前屈服过。
就是这时悠悠的钟声从钟楼响传来，提醒人们巳时已经到来。
这是战斗的时刻。
聂铭究竟在何方？
“聂铭怎么还不来？莫非他还在摆榜首的架子不成？”一人不耐烦的道。
另一人轻蔑回答道：“我看是怕输，不敢来了吧，哈！”
其他人听见这两位闻名遐迩的燕城双恶的对话之后不由嘀咕起来，一时气氛骚动，他们确实害怕这一场即将到来的一场好戏成空，他们都很想见识聂龙练就的传说中的绝世剑法，那不仅会是视觉的盛宴，同样是修炼上的借鉴。
可是聂铭怎么还没有来？难道聂铭真的是害怕了吗？
第二道钟声响起的时候，人们停止了骚动，因为他们看到了聂铭，这个主角姗姗来迟，迈着悠悠的步伐，眼睛早就被某种彻底的冷漠冰封，不会透露其他的情绪，在所有人的心目中这表明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聂铭了，现在的他浑身流露出一种腐朽的气味，对一切满不在乎，不再醉心武道，沉迷于杯中之物，过着得过且过的日子。
他踏着钟声上台，不缓不急，让脚步的声叩响所有人的心中。
长空乌云疾走，地暗天昏。
大旗猎猎，辽远的天边云层滚动，酝酿着风雨，场中的聂龙负手而立，沉稳如风雨中的高山峻岳。
钟声响毕，聂铭到台，聂龙脱下武士服，露出内里的黑色劲装，动手在即，却见到聂铭将腰际的酒壶和宝刀取了下来，放到架子上，聂龙眉头一皱，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聂铭面色不改，道：“我不想用兵刃。”
聂龙面色变冷，这乃是他使手底的飞瀑剑法扬名的时刻，可是聂铭却放下了战刀，那么他怎么用剑去战胜他？
众人见此哗然，有人经不住好奇道：“你们见过他用过他的刀吗？这把刀似乎从未被使用过，他原来是用剑吧。”
有人见过聂铭的刀吗？没有，所有人都很好奇，身为一个武者，腰间竟然一直悬挂着一件装饰品一样的兵器，这只能使人产生到那种无聊的，低级的联想。
戚飞冷笑则是哈哈大笑道：“我看是聂少爷用来防身的，可惜世道太平，派不上用场啦。”众人哄然大笑。
只有聂龙面上没有笑意，他见到这位堂弟这副颓废的作派时心情是复杂的，那是同时作为一个堂兄和一个对手都会有的情感。他默默解下宝剑，与这位堂弟兼必胜致力超越的对手相对。
两个人的气势在一刹那间发生在转变。
一股肃杀的战意瞬间笼罩全场，一场龙争虎斗即将来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