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被挡风玻璃撞昏过去的瞬间,那个梦一样的场景再次出现在刘一道眼前。
他感觉自己从悬崖上抖落,穿过云雾之后,一只白鹤救了他,白鹤载着他在海岛上绕飞了三圈,然后朝着云雾深处的一座仙山飞去。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一身白衣白发白须的师傅出现在他面前,师傅目光如炬,笑容满面却又异常威严。
“一道,怎么来为师这里啦?”立在山洞一块巨石上的师傅忽然转身开口了。
“师傅,我,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刘一道惭愧地说。
“人间世的是是非非事你管得了的吗?你这辈子还有多少精力你不知道?”师傅难得开口说这么多话。
师傅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这辈子没有多少精力了?他在心里嘀咕,想开口问又明知道师傅不会说,师傅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天机不可泄露”。这老头!一道在心里不满师傅。
然而,他的任何所思所想都不可能逃过师傅的眼睛。
“一道,你不要再埋怨为师的了。今天为师就破例带你到另一个世界逛逛,不过,你小子要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都不可言语,否则,天道难违,你这世阳寿折尽,为师也救不了你了。”白鹤仙师说话间已经到了他面前,在他额头上拍了三下,瞬间消失。
迷迷糊糊,刘一道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量牵引着,穿过一条长长的幽暗的遂道,来到了另一个世纪。
天空灰暗,一片朦胧。
一个疯癫的的女人,据说是为了寻找她抛弃她们的丈夫,带着女儿几乎走遍了大半个中国。她们衣衫褴褛,以乞讨为生。
可是,在到达长江边一个小镇后,这个目光呆滞的女人忽然变得清醒。坐在街角打了个盹后,依然决定回家。可是她已经记不清家在何方,问女儿,女儿只是摇头,她的眼睛只是注视着街对面的包子铺。
顺着女儿的目光,女人在注视了包子铺很久以后,忽然冲了过去,对着包子铺里的每一个人磕头,等她拿着一个包子出现在女儿面前,额头上已经沁出血丝。
女人蘸着口水,用手掌把女儿的脸擦干净后,随手捡起一根稻草,打了个结,笨拙地插进她的头发里,朝码头走去。
这时一群刚从船上下来的剪辫子党,穿着灰布制服,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把剪刀。就像一群原野中的狼闯进了羊群,让杂乱无章的码头变得有点失控。
但站在母女两面前的男人丝毫没有惊慌之色。他戴了顶黑色的毡帽,脖子上围着一条驼绒围巾,上上下下把女儿仔细打量完,伸手就捏开她的嘴巴。
女儿啊地叫了一声,挣开那只手的同时,一脚踢在男人的膝盖上。男人一点都没有生气,把她仔细打量了一番,从棉袍口袋里掏出四块银元,仍在女人面前。
女人伸手捡起银元,等她抬起头的时候,女儿已经不见踪影,那群辫子党也像风一样刮走了。
几天后,小姑娘几经转手,最后由一对年迈的老夫妇领着,坐船来到安庆城外的一个小镇。在那里,他们给她洗了澡、剪了头发,同时也仔细查验了她的身体后,换上一身丝绵夹袄,一人拉着她的一只手,就像祖孙三人出去逛街那样,来到了一个叫七巧园的地方。
七巧园里都是些漂亮的女孩子。她们在这里学习琴棋书画,学习吹拉弹唱,学习怎样让男人为她们神魂颠倒。
传授她们这些技艺的是从城里请来的水姨,水姨是这里所有人的掌班,也是这些女孩子的妈。(当她转过身来的时候,刘一道分明看见两颗漂亮的小虎牙,啊,虎牙姐!他大惊失色),但水姨看上去更像是大户人家的少奶奶,端庄漂亮。
水姨站在偏厅的廊檐下,静静地端详着这祖孙三。
老妇人有点急切,说该验的她都验过了,她是绝对不会看走眼的,这个小姑娘用不了几年就能赚大钱了。
水姨想了想,垂下眼帘,转身推开走廊下的一扇镂花长门,说,进来吧。
屋子里光线暗淡,一进去有股奇特的烟味扑面而来。
等了好一会儿,烟塌上的男人才从嘴里吐出最后一口烟,放下大烟枪,懒洋洋地坐起身。他留着一个时髦的小分头,面容苍白而清瘦。
老头恭敬地叫了声古先生,然后摘下帽子,更加恭敬地向他鞠了个躬。古先生视而不见。慢慢地走到小姑娘面前,问她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摇了摇头。
古先生俯下身,继续说,人总得有个自己的名字吧?说完抬头看了一眼恭恭敬敬的老头(这一仰头,刘一道大惊,天啊,这不是欧阳尊老将军吗?)。
我没有名字。小姑娘忽然开口了。这是她自被贩卖以来第一次开口说话,而且音量响得惊人。
古先生起身走到一个花架前,对着一盆盛开的虎刺梅说,你就叫香雪吧,跟我一起姓古。
水姨愣了愣,一下扭过头来,用一种醒目的目光看着古先生。
多年前,她用同样醒目的目光注视着这个男人时,古先生正满身血污地站在她面前。那时已近深夜,响彻了一天的枪声逐渐平息,大街上到处是打着火把搜捕革命党的清军士兵。
水姨在跳动的烛光中说,你们真的谋反了?
古先生惊魂未定,隔了很久才说,你可以去告发我。
水姨垂下眼帘,伸手解开他制服上的扣子,并让他把裤子也脱了,抱在手里,说,你去洗,我去烧了它。
那晚,水姨始终温顺地蜷缩在他怀里,一直到天亮两人都没说过半句话。第二天,整个安庆城里都听说了一个叫徐锡麟的年轻军官,用手枪刺杀安徽巡抚后被捕,当夜就被用铁锤砸烂****,活活地剖开腹腔,挖出心肝。
(刘一道暗想,自己不会和中国历史上有名的安庆起以有什么瓜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