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雅致低调的小楼,从外面看,并不太惹人注意,倒是有一副古色古香的牌匾,上书三个大字——摘星楼。
李白有诗云:“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可这楼仅有两层,又如何摘星呢?
古老的楼梯平时似乎并不怎么打理,踩上去时有“嘎吱”的响声,让人不敢用力——仿佛脚步稍重,它便会生生崩断似的。
“公子,阁主在这里等您。”
带路的婢女行了一礼,便转身下了楼。
龙野站在空幽的阁楼中,四处环视着。屋梁上挂着道道红纱——血一样的红色,垂下来,另一头又挂向别处。
龙野抬手拨开纱幔,越过道道既阻挡视线,又阻挡脚步的红纱,终于在一座人影朦胧的珠帘红台前停了下来。
那人影端坐着,泪型红珠像串串血滴,模糊了主人的面容。
“你,找我?”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淡淡的妖媚。
“晚辈龙野……请问阁下——是北凰岚前辈吧?”龙野暗自打量着这里的陈设,心中对这红尘阁主更是好奇。
帘后的人微微眯眼,血色的眼眸仿佛骤然涌起了暗流。
然而她却轻笑一声,低低道:“北……凰岚?”
“家母还在闭关修炼……”她的声音似悠然的曲音,婉转而幽柔,“我是北凰岚的小女儿——北倾月。现在红尘阁的阁主,也只有我,北倾月。”
不知何时,一阵幽风悄悄卷了过来。她面前的珠帘被轻轻吹开,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宛如一曲无律的歌。
双瞳微微缩紧——龙野顿时感觉到,身后传来的一股寒意。
珠帘后,静坐着一位正值及笄之年的美丽少女。她身着一袭血红嫁衣——和那些珠子纱幔一样的颜色,略施粉黛、长发散披,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美艳。
她抬起眸子,看向龙野,琉璃般剔透的眼眸却涌动着血光。而那微启的红唇,则像是被鲜血染了薄薄的一层,凝覆在上面,艳丽而惊心动魄。
“不知公子来此何意呢?”她垂眸笑着,“我可是听说你有王殇匕,才见你的。”
“据我所知,”北倾月偏头看向龙野,眸光却在瞬间冻住他的眼睛,“王殇是在人族的前大祭司手里——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姑娘说的是藿老?”龙野往腰间的匕首暗自一瞥“我是他的弟子,此番正是奉家师之命,来向阁主借红尘镜一用。”
北倾月沉吟片刻,终于把那让人窒息的目光从龙野身上移了开来。
她站起身——白皙秀美的双脚没有穿鞋,只是右脚踝上戴了一串血红的铃铛。
她每走一步,那铃铛便发出一阵“沙啦沙啦”的响声。
只见她在龙野面前停下,缓缓伸开五指,一轮闪着金光的镜子浮现在半空中,不断旋转,变换着反光的方向。
龙野在一瞬间也看到自己的眼睛——一双清澈而执著的眼睛。
“红尘镜,”北倾月低声说道,“能将我记忆深刻的事情无数遍回放……”
“可是又如何呢?”
“不过是伤心的记忆,还要心甘情愿地千万遍重复……”
她垂下眸子,手心的冷感让她忍不住握紧双手。轻颤的睫羽之下,灰黯的影子遮盖了涌动的秋波。
“这破镜子,也就给你了。”
龙野不敢相信,北倾月竟然毫不吝惜地把红尘镜扔到了自己手里。
“北小姐,我不用做什么吗?”龙野讶异地问道。
“你要做什么?”她微微皱眉头,似乎在思考。
“龙野是吧?”
她的声音很响,整个室内都回荡着。只见她转过身,赤足走向珠帘背后。
那血珠的摇曳如水中涟漪,由紊乱,到渐渐平寂。
珠帘内,北倾月一袭红衣模糊不清,如同窗边摇曳的烛火,轮廓与空气重叠。
“如果你可以,便帮我解开心结好了。”
“如何?”她回眸一笑,冷傲绝尘,“看看我的真心,究竟凭什么被伤!”
龙野离去时,仍然是那个带路的婢女送他下楼。她望着龙野离去的背影,微微顿了顿,旋即上楼复命。
北倾月正站在一面墙前——她的目光,正好落在墙面悬挂的宝剑之上。
婢女走过来,跪在她的身后。
“四小姐——不,阁主……”婢女深深地低下头,不敢去看北倾月,“奴婢不敢质疑阁主的决定,只是——红尘镜乃是红尘阁的镇阁之宝,阁主大人最喜爱的法宝。您就这么随随便便送人了……是不是……”
她咬住嘴唇,不敢再说下去。
“哼……”北倾月露出一丝冷笑,向下落的目光竟带了几分杀意。但她的手指还是顺次握在了掌心,并死死地紧握着——直到骨节全部变成失血的苍白色,从稍微松开。
“小香,你还不明白吗?”北倾月俯下身,将唇压在她耳边,低低说道,“北凰岚早已不在这红尘阁,我,才是这里的主宰者。”
婢女浑身战栗,仿佛是一个魔鬼在靠近她——幸好北倾月立刻起身,瞬间离她远了。
好一半天,婢女才敢颤巍巍地抬起眼眸,窥探这位喜怒无常的主子的神情。但是眼前的北倾月正背对着她,婢女再大胆一看,顿时脸色全白——北倾月,居然在伸手摘那宝剑!那可是司徒——
轰——
龙吟剑握在北倾月的手中,陆续发出淡淡的青芒。就连她的周身,都仿佛有龙吟之声萦绕。
“我需要的从来不是镜子——而是剑!”
北倾月冷冷抬手,拔剑出鞘。
剑光反射中,北倾月微敛的目光更加地寒冷。那盖住肩头的乌黑长发,也仿佛在这无情的剑光之下,一瞬成雪。
然而那柄滴血未沾的宝剑,似乎仍然是一面镜子——她在那最危险的锋芒上,看见了自己的双眼。
狭长的血眸中,似乎带着隐隐的忧伤与缠绵,那是旁人不曾得知的痛。
“我这是怎么了?原来也会有侥幸……”
不过既然是藿先生的弟子,一定有什么奇门异术吧……
她暗自心想,缓缓地将剑插回剑鞘,转身下楼。
“对了——”她在楼梯中间停住了脚步,微垂下目光,“那两个人现在怎么样?”
那唤作小香的婢女一个战栗,连忙低头回话,嗓音都还带些颤抖:“禀、禀阁主,疯的那一个还在发疯,没疯的那一个——也快……疯了……”
她只隐约听见一声冷笑,又似乎是没有的。直到那楼梯的响声永远的消失了,她的心脏才稍稍得以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