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从王莹的脖项与肩膀间滑落，在它翻滚着落向地面的间隙，里面还传出了刘畅的声音：“喂？莹莹？你怎……”
直到“啪”一声，手机摔在地上，不再发出任何声响……
通话突然中断！
刘畅持着手机，耳边传来了“嘟、嘟”地盲音，他呆愣在原地，一种不祥之感倏然袭来，他忙拨打王莹的手机，却听到了一个冷冷的电子话音：“对不起，您拨叫的用户无法接通……”
他猛地回过头，见几位警官正围成一圈，兴奋地一张张翻看着刚刚传真过来的帐单与记录，显然没有注意这边刘畅脸上骇然的表情。
“肖朋！”刘畅不顾一切地高喊道，他的喊声惊动了正沉浸在激动心情中的警官们，他们纷纷侧头望向刘畅，“快看一下王莹的耳机通话器是否还开着！快！快！”刘畅嘶吼的声音都有些失真了。
肖朋愣了一下，但马上点点头，他戴上耳机，抬手拨动着面前的设备，几次尝试后，他失望地摇摇头，“她关闭了那设备，早就关闭了，”肖朋望向刘畅，“刚刚你们不是一直在用电话联系吗？怎么……”
肖朋被刘畅的表情惊住了，不单是他，在场的几位警官也被刘畅此时的样子吓到了，他们从没见过刘畅露出如此惊恐的模样，“不……不……”刘畅摇着头，神经质般小声叨念着，直到突然爆发出一声“不！”后转身便奔向门口。
“刘畅！你去哪？”身后的赵智边追过来边喊道：“你怎么了？刘畅！”。
刘畅在门口停住，回过头，赵智发现，刘畅的脸色是那么惨白、那么可怕，“莹莹，她出事了！她……一定出事了！”刘畅颤抖着说道，“电话……电话中断了！再也接不通……”
“什么？”赵智皱了皱眉，回头看着望向这边的严局与武队，他们快速地互相望了一眼，似乎也感到情况的不对头，严局长不加犹豫地说道：“快！集合咱们的人，直奔王莹家！也许真的出了问题！王莹今晚是为了咱们才铤而走险的，无论如何我们要保证她的安全！”
武队与赵智赶忙走向内部电话，准备集合警力，刘畅却焦急地喊道：“赵哥！武队！来不及啦！让我先去吧！”他的声音中带出了悲凉的哭腔，“赵哥，把你的车钥匙给我吧！”他恳求道。
刚刚拿起电话听筒的赵智呆住了，他看看刘畅，又看看一旁的严局，似乎在征求意见，严局长几乎未加犹豫便点了点头，“赵智，给他！”
赵智忙从警服衣兜中拿出切诺基吉普的钥匙，扔给了刘畅，刘畅抬手接住，不及多说一句话，便拉开门冲了出去……
“继续调动警力，跟上刘畅！务必保护王莹以及刘畅的安全！”严局命令道，武队和赵智忙点头，并拿起各自身旁的内线电话……
严局低头看着那些传真过来的单据证物，点点头，说道：“我带着这些材料，去申请逮捕令！”
……
市公安局大门外，人们惊讶地看到一辆闪着警灯的切诺基吉普车风驰电掣般从市局大院中冲了出来，猛地一打轮，飞快地开上了午夜京城空旷的街道远处，几乎瞬间便难觅踪影……
开车人是刘畅，此时他的脑中只有一个想法：搭救王莹！——他已预感到王莹那边遇到了危险！他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从腰间抽出一样物件，扔到旁边的副座上，那上面，是那把乌黑的92式手枪！
吉普车呼啸着向城北驶去，刘畅知道王莹家的地点。他将档位提升，油门加大，此时，他只希望快点，再快点！
没有什么能阻拦他。
他野蛮地将王莹推入屋内，回手将大门再次关闭。
王莹再次见到了程虎混杂着怒气、阴郁并有些扭曲的面部表情，上一次，是在杜京声生日宴会那个令人迷乱的夜。王莹几乎立刻就想到了：自己暴露了！自己今晚的行动，已经被这个男人知道！……她也能想到，自己此时的表情有多么地惊惧与慌乱。
但她还是尽力克制住了自己的手足无措，她拍拍胸口，故作镇静地说道：“哦……虎，你……你吓死我了你！大半夜的你站在门口干吗？怎么不敲门？”
“敲门？”程虎冷冷地说道，“不合适吧？敲门可就打扰了你的工作了呀！”
“工作？”王莹看着程虎，尽管强压住内心的恐惧，大滴的冷汗还是从额畔渗了出来，“我不明白……虎，你说的是什么？”
“你忽略了一件事，聪明的小宝贝儿！”程虎没有理睬王莹的问话，而是从兜里拿出了一串钥匙，举到王莹眼前晃动着，“我可有这个呀，亲爱的，而且是你给我的！难道你忘了？如果，我刚刚用它打开了你的门，我想，你现在就没有机会再跟我兜什么圈子了吧？”
王莹感到脸上与脊背上都有冷冷的汗水流下，但她还是力图镇静，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说道：“虎，你今天是怎么了？总说些怪话！”
程虎突然仰面大笑起来，然而这笑声听来却极度可怕，“莹莹小宝贝儿！”程虎突然止住了笑声，又恢复到了那冷冷的表情、冷冷的声音，“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就别玩儿过家家那一套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这是要去哪？”
王莹愣了一下，说道：“哦……我……我去公司……有些事情没忙完，白天有笔帐乱了……我去……”
程虎又笑了起来，只不过这次是冷笑，“真是乖宝宝！说得倒是实话，”程虎点了点头，“不过你说的不完整，我替你补充了吧，你的确是要去公司，可是，要去忙的恐怕不是白天的事吧？而是黑夜里见不得人的事吧？还有，乱的不是帐，乱的恐怕是你的心吧！”
程虎的话又让王莹一个激灵，“程虎，你别胡说八道！让开，我要出去！”说着，就要挤开程虎那庞大的身躯。
程虎那钳子般的手猛地攥住了王莹纤细的手臂，“你不说实话，哪儿也别想去！小宝贝儿！”王莹的胳膊被程虎有力的手捏住，疼得眼里冒出了泪水，痛苦地叫了出来：“程虎，你放手……你放手！你把我弄疼了！”
“疼？”程虎叫道，“你还知道疼？你有我疼吗？你疼在外面，我他妈疼在心里！”说着，伸手就要扯下王莹的挎包。
“你要干什么！？”王莹忍住臂膀的疼痛，死命护住挎包，她知道，这是最后的底牌，一旦暴露，一切就完了……
可娇弱的王莹哪里是程虎的对手，程虎用力将王莹往一边推去，另一只手将挎包野蛮地抢夺了过去，王莹一个趔趄，但一只手扔紧抓着皮包的带子，瞬间，包内的物品以及所有王莹在今晚带回的证物全部从口朝下的挎包中如雪片般倾泻而出，只听“哗啦”一声，帐本、单据撒满了一地……
望着铺满脚下的纸张，两人同时愣住了，四周突然变得安静起来，这安静足足维持了十几秒……程虎松开了抓着挎包的手，白色挎包落到了地上，他弯下腰，捡起地上白花花一摊中的其中一张，那上面赫然记录着他所“罩”着的“场子”某一日的巨额款项进帐明晰……
程虎抬起头，望着王莹，眼里喷射出两道火焰，但这眼神在王莹看来却不啻为两道寒光，他点了点头，“好啊，我的小可爱，我的小宝贝儿，我的小美人儿……你就是这样报效集团、报效杜总，你就是这样来爱我的对吗？”王莹吃惊地发现，程虎的脸上竟露出了悲凉的、绝望的神色，这是她平常所从没见过的。
“虎……对不起，”王莹轻轻说道，她望着程虎的眼睛，尽管那眼睛令她害怕，“我必须如此！这是我的忏悔，我的赎罪，我的……”
“别他妈再给我来你这一套啦！”程虎吼叫道，脸上青筋暴突着，“我早就听够啦！你下一句是不是还要说，‘虎，我们去自首吧，还来得及！’我告诉你，我程虎不吃你这些！”稍顿，他忽然放低了声音，“王莹啊王莹，我程虎真他妈瞎了眼，能爱上了你！能这样相信你！我一个腥风血雨里拼杀过来的人，本来就发誓今生不近美色的，可我还是撕碎了自己的誓言，因为我遇到了你……”说到这里，程虎的双眼竟蒙上一层水雾，王莹以为自己看错了，程虎声音也随之变得悲凉，“那时的我，被你软化了，被你改变了，我认为我程虎找到了爱情，找到了属于我的女人，我将我的心完全敞开给了你，我把你当成这个世界上我最可信赖的红颜知己……可、可、可……”两滴泪珠从程虎那一向可怕冰冷的眼睛里流出，“可你欺骗了我！”程虎突然歇斯底里般高叫到，“你早就计划好了这样是不是？你早就跟那个小‘雷子’同流合污了对不对？王莹，你是蛇蝎！你是引诱我的毒药！你是葬送我、葬送润声集团的叛徒！”
情绪激动到几乎失控的程虎说到这里，猛地撩开衣服，从腰间的皮带里拔出了一个东西，将它对准了王莹的脑门，王莹感到，自己的呼吸瞬间停住了，她圆睁双目，终于看清了，眼前那朝向自己的，是一个黑洞洞的枪管……
然而，此时的王莹反倒快速地、真正地镇定下来了，这个时候，她已将一切置之度外……她微微抬高了眼睛，紧紧盯着程虎的双眼，平静地说道：“程虎，你尽管开枪吧，这结局，我早已经想到了，从刚才我将第一张证据塞入传真机……哦，不！应该说是从几个小时前我进入杜京声办公室‘窃取’这些东西的时候，这结局我就已经料到了！死在你手上，我没有什么遗憾，程虎……”王莹的眼睛也湿润了，“无论现在你有多么恨我，至少，我们曾经真挚的相爱过，不是吗？……程虎，你打死我吧，反正你已不在乎手上再多出我这一条命了，而且，你刚才骂我的那些话，我全部接受！我本就不是个好人！这一切，是我的咎由自取，你，我，杜京声……我们这些人都该下地狱的，只是有先有后罢了。程虎，记得那句话吗——‘天作孽，有可恕；人作孽，不可活’，我们做下了太多的孽，我们犯下了太多的罪，即便天不收拾我们，法也迟早会收拾我们的！这不是你我、甚至他杜京声的力量可以操控的！我们的失败，我们的覆灭，是注定的，是大势所趋！”王莹闭上了眼，抬高了声音，“程虎！别犹豫，开枪吧！”
程虎牙关紧紧相咬，此时，愤怒、痛苦、矛盾、绝望在他的脸上夹杂着，他的大脑一下变得混乱不堪，他又一次感到那种天旋地转，他渐渐预感到，世界——自己心中的那个世界，或者说自己半生来靠独特手段与处世哲学赢得的那个世界——正离他远去；他人生中最后一缕色彩正在退去，最后一朵鲜花正在凋零……他从未有过如此的绝望……他的视线慢慢变得模糊不清，她面前的王莹也在模糊不清……
程虎的身子有些晃动，似乎马上就要因站立不稳而跌倒，这样子与他强硕的身躯极度不相符合，他平举着枪的双手慢慢放低了，王莹看到，程虎的脸在痛苦地抽搐着……
王莹壮着胆子往前走了一步，她想要对他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开口……
突然，门被粗暴地撞开了，“咚”地一声拍到了墙上，一个人从外闯了进来，并急促地喊着：“大哥！快走！警……”
程虎因这声门响而回过了神，他转身望去，并未因看到闯入之人而吃惊，但令他不解的是，当破门而入者与面向大门的王莹互相看清了对方的面孔时，竟同时呆住了！
空气与时间似乎在瞬间凝固，室内又一次鸦雀无声，但仅仅几秒后，王莹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如刺心脾的吼声：“你这个混蛋！”伴随她嘶吼的同时，是她扑向那来人的身影，连程虎都没有想到，王莹能有这样敏捷的动作，等他反映过来，王莹已经用双手紧紧掐住了申二的脖子！
程虎本就混乱的头脑此时更加搞不清状况，他赶忙试图阻拦狂怒的王莹，可王莹前扑的力度已使她与被他掐住喉咙的申二双双扑出了门，倒在了门外的楼道中。王莹似乎发疯了一般，全身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一手按住申二的脖子，一手抬起，不断抽打着申二的脸，边打边哭喊着：“你这个魔鬼！你这个人渣！”
程虎忙将手枪插入腰间，回过身，欲举步跨出门去，拉开已是疯狂状态抽打着申二的王莹，然而，之后几秒钟的画面将程虎牢牢地钉在了原地，令他惊骇错愕的表情久久僵在他那石刻般的脸上……
被王莹压在身下又掐又打几乎无法呼吸的申二，下意识地从腰间抽出一柄尖刀，猛地向王莹胸口扎了进去，一声凄厉的惨叫后，王莹的身躯向一旁倒去，可以看到，依然插着刀的左胸口的白色外衣上，迅速绽开了一朵鲜红的血花，只是一瞬间，王莹的上衣已被鲜血浸透，红色的液体无情地顺着刀口喷涌而出，流淌到了楼道的地板上……
“王莹！”直到这时，程虎才如同从梦中被惊醒般吼叫出声音。
然而，等他摇晃着来到平躺在地的王莹身边，并蹲下身躯的时候，却看到王莹已经面如白纸，她大口地倒着气，双眼圆睁到可怕，有一些血丝从她的口中喷出……
“莹……小莹……”程虎低声呼唤着，两行泪水从眼中流了下来，打杀人生中走来的他早已明白一切已无力回天，可他仍然一声声哽咽的询问着：“小莹……你……怎么样了？……你说句话啊，告诉我，你怎么样啊？……”
王莹已说不出话来，她的喘息声越来越微弱，眼神也已失去了焦距，但是，伴随着她游丝般的气息，她的嘴唇轻轻的摆动着，似乎真的在说着什么。
程虎忙将耳朵凑进了王莹的半张着的小巧的嘴，他仔细聆听，却听到了这样的话：“刘畅……刘畅……对不起……你要……坚持……你要……幸福……”
这是王莹留在世上最后的话语。
对刘畅说的话。
刘畅却没能听到。
那双曾经美丽而迷人的大眼睛依然圆睁着，却永远失去了光华……
一百
在申二看来，程虎望向自己的、那已通红的眼睛里蹦出的不知是泪水还是血滴，亦或，是点点暴烈而出的火苗，待申二恢复意识，伴随着剧烈的咳嗽而刚刚倒上一口气，并手捂着脖子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他看到了朝向自己的枪口！
“我他妈崩了你！”这头暴怒的老虎举着枪，几近崩溃般的吼叫着，他步步逼近申二，脸已可怕地扭曲到了极致，面对这杀害王莹的凶手，他感到此刻已无需多言，只待扣动扳机，然而，看着自己最贴近的手下，他一时又难以下手，勾着扳机的食指竟有些僵硬，嘴里却一声声的喊着：“王八蛋！我他妈崩了你！崩了你！”
此时的申二已不求还能活着离开此地，他已意识到刚刚自己习惯性的自卫闯下了多么滔天的祸端，更令他自觉命不久矣、将会被面前这头猛兽干掉的另一个原因是：当他推门而入的一瞬间，他认出了王莹，他认出了面前这个他老大的女人竟是九年前被自己玷污了的那个女中学生！
那毫秒之内就能要自己命的枪口依然对着自己的脑门，申二不准备多言了，他咽了口口水，闭上了眼睛，但是，他并未听到那一声巨响，却听到了程虎的一声声哀鸣：“是你干的？对不对？九年前……王莹曾对我说的……九年前那个欺凌了她的混蛋，是你？对不对？对不对！？”这最后三个字是狂吼而出的，震得申二的耳膜都在发颤。
他睁开了眼睛，望着自己的老大，点了点头，轻轻说道：“虎哥，你说得没错，是我干的，我不但在九年前对这女孩做出了那样猪狗不如的事，而且……刚刚，我还……亲手夺走了她的性命……，虎哥，对不起，我想不到结局会是这样，我想不到会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再次和她遭遇，我想不到她会突然向我扑打……我更想不到，她是你的、你的……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虎哥，我知道，向你道歉是没有意义的，……也许，上天注定了我这样的人是迟早要遭报应的，这是我自作自受的结果……虎哥，你开枪吧！别犹豫！死在你手上，我没有丝毫怨言！”
程虎的表情依然悲哀且愤怒，但他举枪的手又一次微微颤抖了，他的内心在疯狂地、翻江倒海地搅动，就像刚刚申二说的，他也搞不清一切为何变成了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