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在这人头攒动、热闹非常的赌博大厅二楼，一扇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茶色玻璃窗后，一个人正冷眼望着楼下的景象，他那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下，是一张未曾消退伤痕的脸，乌青的双眼、塌陷的鼻子，给本就难看的面孔更增添了几分丑陋，明显看得出，这个家伙不久前刚刚被人痛打过，他的手上打着石膏，用缠绕在脖子上的绳子悬吊在胸前。
“二哥，您看这……”身后正在紧盯着监控屏的“工作人员”抬起头望向他，有些慌忙地问着此人。
他回身走过去，看着显示屏幕——这里的所谓“监控设备”绝非是单单起保卫防范作用，它最大的用处，则是操控着下面的出牌员与服务生，“指导”他们该怎么做。没有人能发现这些监视器那端的探头藏在什么地方，这并不稀奇，懂“行”的人都知道，这已经是赌场的“潜规则”了，“买卖”双方，如果尚能以“君子协议”形容的话，也只能说是周瑜打黄盖……
屏幕上正清晰地显示着一个赌客手中的牌，那是一手好牌，如果不出“意外”，他将是今天最大的赢家。——可是，“会买的永远不如会卖的”，经营者不可能让这些尊贵的客人不出些“意外”。
这是规矩。
“废他妈话！”被称为二哥的家伙一声公鸭似的叫嚷，“这还问我吗？你新来的？这都不懂？通知下面，收网！”
“哦……明白。”坐在屏幕前的年轻人忙拨开挂在耳机上的通话麦克风，“3号桌，3号桌，对面那个穿蓝西装的人，手里有货，网住。”他轻声说着黑话，稍候，他接到了楼下发牌员送回的信息——一切已“搞定”。
“二哥”一瘸一拐地来到一旁的沙发旁，一屁股坐了下去，也许是坐得过猛，碰到了身后伤处，他立刻龇牙咧嘴的叫了一声，随后，他掏出香烟点燃，靠在沙发背上，颇为享受地吸了起来，他深深明白刚刚的指令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监视器下的“冤大头”不但没有赢得一分钱，反而莫名其妙地成了赌场的“财神爷”。
他，叫申二凯，“道儿”上都叫他申二，周围的“小弟、喽罗”们都称他为二哥。虽然不是这里的直接负责人，但他的角色也很重要——他是这个赌场的“看摊人”，用他们的话说就是“看场子的”头儿。
从当年的街头混混，到如今有了这么显赫的“本职工作”，申二沾沾自喜。
这个申二，就是当年玷污了王莹、并在不久前被刘畅痛打过的“公鸭嗓”。
申二听到一阵重重的敲门声。
“妈的。”他暗自骂道，“谁敢这么敲监控室的门？”他知道这二楼的隐秘之所是外人绝发现不了的，若是有人来，也是自己人，但是，这里都是自己的手下，还有敢这么猖獗的？
“二哥，有人。”监视器旁的年轻人提醒到。
“我他妈知道，忙你的事儿！”申二气哼哼地喊到，他掐灭了烟头，站了起来，歪歪扭扭走向紧闭的监控室大门，“我X！谁呀？”他问着，心里想着开开门后非把这冒失的小子臭骂一顿不可。
“申二，开门。”门外传来一声低沉却威严的回答，申二全身一个激灵，他立刻就听出来者是谁了，他一步奔到门前，逐一拧开几重门锁，猛地拉开了门，门外站着个一身黑衣、眼戴墨镜的高大黑影。
“大……大哥！”申二忙露出笑脸，这笑脸让他满是伤痕的面孔看上去分外难看，“你回来啦？”
来人一闪身走了进来，回手把门关闭，又将那几道门锁重新锁好，他回过身，摘下墨镜，面无表情的脸上那冰冷的双眼望着矮他半头的申二，他点点头，“嗯，回来了。”
这身材、黑衣、面孔、目光与声音，只能属于一个人——程虎。
“大哥，你……你不是在，美……美……”申二有些结巴，他诚惶诚恐地望着程虎。申二是畏惧程虎的，他知道这个赌场的总负责人是绝对惹不起的，自己，不过是他手下的一个棋子而已；同时，他又是感激程虎的，如果不是这位程大哥的“赏识”与“栽培”，自己兴许这会儿还在街头混吃混喝呢，又或者，早就不知被谁“做”掉了。
没等申二说完，程虎便抬起一只手，做了个收声的手势，申二立刻不再说话了。程虎坐进刚才申二坐过的沙发里，掏出烟，申二忙走上去为他点燃，程虎吸了两口，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申二，那冷冷的目光让申二有些害怕，他难以猜到眼前这位“金刚”将要对自己说些或做些什么，他有些发抖。
“申二！”程虎开口道，这让申二反倒松了口气，他害怕那只盯着自己而不发一言的程虎，“听说你小子挺出息啊？”
“出……出息？”申二愣了愣，不知道程虎话里的意思，“大……大哥，您说什么？”
“说什么？你不明白？”程虎问道，“看看你自己这‘扮相儿’，真他妈露脸啊！听说，你要债没成，倒让个中学生给揍成了这样儿？你真够出息的啊！我说的不对吗？”他抬高了声音，显出了怒气。
“大哥，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儿……他……”申二想解释什么。
“少他妈跟我废话！”程虎叫道，“我都听你手下的人说了，你们七八个人居然没弄过一个男孩儿！让人家三下两下全给撂趴下了！”他手点着申二，“看看你自己，成什么德行了！还他妈有脸回来，我要是你，我就死去了！”
申二无地自容，“哥，你不知道，那小子确实有功夫，是、是个练家子。”他没敢说出他认识刘畅，更不敢提与刘畅的那段“旧事”，他害怕程虎会因此将他扫地出门，他知道，程虎虽然也是黑道中人，但却绝对瞧不起蝇营狗苟之辈。
“功夫？”程虎皱了皱眉，“你是说，他真的有两下子？他不就是个‘英雄救美’的高中生吗？”
“是啊，大哥……”申二低三下四地说，“谁想到，首大附中还能出这样的学生……”
“什么什么？”程虎一惊，“你说什么，他是哪儿的？”
“首大附中啊，”申二说，“那天，我们是有意等在首大附中不远的一条路上，我们知道，那个叫孙月月……哦，就是那个欠债人老孙的女儿，她放学的必经之路，我们本想……本想只是威胁那小姑娘一下，好让她催促她爸赶紧还钱，”刚刚这句话，申二又一次撒了谎，“可是，谁想到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
“等等……”程虎拦住申二的话，他问道：“首大附中？是不是杜总他儿子的那个学校？”
“啊……好像，是吧……”申二用没打绷带的那只手挠挠头，“听他们说，好像是。……而且，那个欠债的老孙他闺女，好象就是和杜总的儿子一个班……不过，这应该和咱们的事儿没太大关系吧？”
程虎倒吸了一口冷气，一瞬间，他似乎什么都明白了，他想起了那晚王莹的话：“杜总儿子的朋友”……
他猛地从沙发里站起，这动作让申二吓了一跳，程虎开始在屋内来回踱步，可以看出，他那雕塑般的脸上掠过了一丝慌乱。
“大……大哥，您怎么了？”申二有些胆怯地问道。
“怎么了？”程虎一下站住，手点着申二，“你小子拣了条命你知道吗！他没打死你算你命大！”
“什……什么？”申二不解。
“那个揍你的小子，不是什么他妈高中生！”程虎的嘴唇有些颤动，“他，是警察！”
“他是警察！”
这话让刚刚走出校门的刘畅吓了一跳，他赶忙回头望去，这才松了口气，原来是班上的男生们在讨论电影里的情节。
“这么说那个人是卧底喽？他隐藏的可够深的。”一个男生说道。
“可不是么！不过，最后还是让女主角知道了，这倒没什么，最主要的是，黑帮老大也知道了……”另一个男生说。
那几个男生说笑着从刘畅身边走过，刘畅站在原地，目光跟随着他们直到他们走远，耳边却回响着他们刚刚的谈话。
刘畅不免心中一沉，虽然知道他们说的不是自己，但男生们的交谈还是让他倍感忐忑，最近连连发生的“泄密”事件已经让他“神经兮兮”了，他知道，自己的身份绝不能再暴露给更多人。
刘畅叹了口气，不禁想到，如果他们知道身边就正在上演着这样一出真实的故事，而“主演”就在他们眼前，不知道这些弟弟们会做何反应。他苦笑了一下，摇摇头。
“刘畅！”身后传来了月月的声音，是她让刘畅在校门外等她的，她希望与刘畅结伴而行。
这几天，月月都显得很平静，似乎那个错综复杂的夜对于她没有造成什么影响，但刘畅却能隐隐感到，月月是在极力掩饰自己内心中的不平静。
其实，刘畅并没有猜错，月月的确在强压着五味杂陈的内心。是的，最近连连发生的事让这女孩一时难以完全接受，无论是被流氓滋扰的惊吓，还是被刘畅搭救后惊心动魄的逃亡，无论是得知了刘畅的警察身份，还是自己对刘畅难以抗拒的爱情，无论是那一夜的深情拥吻，还是后来父亲的一记耳光……以及，当自己依偎在刘畅怀中时杜燃的突然出现……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叫刘畅的人的到来。这个人就像一块石头，猛地砸入了本来平整如镜的水面，激起了水花无数，荡起了层层波澜……月月知道，自己再也无法说服自己与这连串的事件、与这个人无关了，她已然成为了这真实故事里的一个角色，甚至，还是主角……她再次感觉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场电影般的梦境之中，她无法判定这接踵而至的事件是真实发生的，还是一切都是幻觉……
但月月毕竟是个聪慧而理智的女孩，她的心中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可以把一切包裹其中而不外露，尽管，她也曾偶尔小小打破一下“发乎情，止乎礼”的局限，而向自己所爱的人主动献上自己的初吻……但无论如何，月月是清醒的，是明辨的。
她并不奢望、也不敢奢望能与刘畅“发展”成什么样子，正如那一夜她答应刘畅的，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首要的任务是什么，而今，对于月月来说，每天能看到刘畅，能与他结伴同归，便是她最大的快乐了。自然，她不会向刘畅提出任何过分的要求，自己更不会再做出任何过分的行为。这一切，是月月善良平和的天性驱使，是月月成熟稳重的性格使然。
刘畅回过头，朝月月一笑，这笑容在月月眼中总是那么帅。
“我们走吧。”月月走出校门，来到刘畅面前，也报以甜美的一笑，甩了甩长长的马尾辫，两人并肩而行。月月的自行车早在那个凶险的傍晚丢失了，但她并不遗憾，更不会为安全担心，因为现在，身边有了自己最爱的男孩的陪伴，他是自己的保护天使，他是自己最棒的王子，他是英雄，他是警察。与刘畅走在一起，月月感到此时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生！想到这里，月月的嘴角又不禁露出笑容。
“在笑什么？月月？”刘畅发现月月在笑，问道。
“哦，没什么……”月月掩饰道，她很想去拉刘畅的手，但是想了想，克制住了自己，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刘畅竟然主动拉过了她的手！月月竟被这突然的举动搞得有些慌乱，她忙看向刘畅，但刘畅似乎并未显得怎样，仍然很自然地继续向前走着，见刘畅如此，月月很开心，这紧紧攥住自己的手让月月感到那样的安全、那样温暖，连日来自己乱麻似的内心似乎也舒缓了许多……
刘畅的内心并不像表面显露的那样平静，他也在极力克制自己对月月的感情，他多么想揽住她的肩，呵护着这可爱的姑娘，但理智让他不能那样做，可他还是拉起了月月的手，他希望能给带给她力量，带给她安全感，而且，这是刘畅的一种补偿，对于月月，他的内心是愧疚的，他觉得，由于自己的出现，才打破了这女孩既往的平静生活。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可他们又似乎有着千言万语渴望互相倾诉，他们默默地走着，彼此心照不宣地进行着心灵的交谈。
忽然，月月止住了脚步，她往下拽了拽刘畅的胳膊，轻声说道：“刘畅，你看！”
刘畅也停住了，他抬起头，顺着月月目光的方向向前望去，只见不远处，一辆白色本田轿车面朝他们停在路边，刘畅愣住了，那车身他——甚至身边的月月——是那么熟悉，尤其是那车牌号码：京XX2557，刘畅几乎立刻就认出那是谁的车了，他朝车内望去，方向盘后坐着的女子，正是王莹。只是，与上次不同的是，今天王莹不知为何戴着一个大大的墨镜，脸上也围着一块深色的纱巾。
与此同时，王莹也发现了他们，她拉开车门，下了车，站在车旁望着不远处的刘畅与月月，
刘畅想不到竟会在这里见到王莹，他不知道她是偶然路过，还是有意等在这里。他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月月，月月也正望向他。
“那是王莹姐吧？”月月问道，刘畅点点头，月月赶忙说：“她一定是找你有事，快过去！”刘畅还有些犹豫，月月松开了拉着刘畅的手，轻轻一推他，“哎呀，你怎么了？赶紧去呀。”
“哦……”刘畅这才点点头，大步向王莹走去，月月并没有回避，而是慢慢跟在后面。
刘畅走到王莹面前站住，默默地望着她，这一次，还是王莹先开的口：“刘畅……”
“莹莹，你这是……？”刘畅问道。
“哦，我在这儿等你半天了，我觉得，你这个时候，差不多应该……”王莹想了想，似乎后面的词对于她说出来很困难，“放学了。”
“是……”刘畅点点头，他的表情露出一丝尴尬，“刚……刚下课。”
谁都听的出这并不是幽默，因此，没有人笑的出来。
“刘畅，我……我是……”王莹好像不知该如何开口，她忽然一笑，望向刘畅身后，“你好！”
刘畅忙回过头，见月月已经走到了自己身边，月月也朝王莹笑了笑，“你好，如果没猜错的话，你是王莹姐吧？”
尽管戴着纱巾与墨镜，王莹的脸上还是显露出吃惊的样子，“你认识我？”
“是的，王莹姐姐，我叫孙月月，是刘畅的……同学。刘畅经常提起你，并且……”月月答道，“始终在赞美你，今天终于见到你了，王莹姐，你真的好漂亮！”
王莹微张着嘴，望向刘畅，小声问道：“刘畅，她知道……知道我们……”刘畅不语，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王莹忙转向月月，伸出手，“你好，月月，很高兴见到你！”
月月也伸出手，与王莹的手握在一起，“我也是，王莹姐姐！我也很高兴见到你！”她顿了顿，小声说道：“其实，王莹姐，我们……见过的。”
“哦！对对！我想起来了！”王莹叫道，“上次，在你家胡同口？对吧？”
“嗯！”月月点了点头，脸一红，“王莹姐……上次，真的是很抱歉，我……我太失礼了，请原谅我的……”
“哎呀！月月，你说的什么话！”王莹打断月月，笑着说：“你给我的印象特别深，那天，你站在车前，是那么可爱、秀美。月月，说实话，姐姐都有些嫉妒你了，我想，没有哪个男孩子会不喜欢你的。”说着，王莹笑着看了一眼刘畅，刘畅忙望向别处。
“王莹姐，看你说的！”月月也低下头，脸有些红。
这时，刘畅轻声问道：“莹莹，你这是……？”
“哦，”王莹转向他，“刘畅，对不起，我知道我出现的不是时候……但是，我，我有话想对你说。”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哦，你别误会，我找你，是想说……关于……关于，润声的一些事……”
刘畅一愣，她看看王莹，又望向月月，月月忙说：“哦，王莹姐，刘畅，你们有事要谈，我不打扰了，你们谈，我先走了。”
“哎！别别别！”王莹拦到，“月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和刘畅只说几句，然后我送你回……”
“不用，王莹姐，真的不用，”月月忙摆手道，“你看，前面就是公交站，坐几站车就到了，你们慢慢谈吧。”
刘畅的表情有些为难，他看着月月，问道：“月月，那你……”
“哎呀，刘畅，王莹姐，你们怎么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出不了事的。”月月笑道，她明白，王莹的意思是想另找一个地方与刘畅单谈，“你们去吧，这里乱，不适合讲话。”
“那……，这……”王莹看看刘畅，刘畅想了想，说道：“没关系，莹莹，月月她没问题，我跟你去。”
“那……好吧，”王莹踌躇地点点头，“月月，你路上要小心，那，我们先去？”
“嗯！”月月说，“王莹姐，再见！”
“再见。”王莹笑了笑，打开车门，上了车，刘畅绕到右侧，拉开车门，望了望月月，月月笑着点点头，刘畅也回以一笑，然后钻入车厢，关上了车门。
王莹发动了汽车，她在车内向车外的月月摆摆手，随后，白色轿车开动了起来，慢慢汇入了晚高峰街道的车流之中。
月月目送着他们远去，久久站立。
“王莹姐……”月月轻声自语道，“你好漂亮。”
“她真的好漂亮！”
王莹坐在刘畅对面，轻轻说道，“而且，她看上去那么纯洁，那么阳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