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不知谁把整件事传去了后院,太夫人及两个老夫人知道了陈雨泽受伤,一下子着急起来。据小厮说,太夫人喃喃着都是医书惹的祸,要把“无名医书”付之一炬。吴老爷,吴大娘等劝了大半日,好不容易才保住了医书。
秦威听闻这件事,突然记起在陈仲瑞的尸体发现当日,太夫人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报应,这都是报应。”
“难道医书背后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循着这个猜测,在张管家为他换药做复健时,他旁敲侧击了一下。做了一辈子管家的人当然早已学会滴水不漏。他带着秦威逛了一圈“花园”,结果还是什么都没说,临走只漏了一句,陈红衣天没亮就在大门外的观景台站着,已经站了好几个时辰了。
自从陈绿袖死后,陈红衣就变了许多,秦威有时也不禁为这个小姑娘担忧。遍寻不找林天浩,他只能独自去了观景台。
所谓观景台只不过是陈家在门外造的一个小亭子,因为亭子正对旁边山上的瀑布,景色十分迷人,所以被命名为观景台。
“红衣姑娘,雨泽的伤势……”
“林二哥,我站了大半天都没看到彩虹。”
“彩虹?”秦威循着陈红衣的目光望着不远处的大瀑布。瀑布十分壮观,但没有太阳的日子就不会有太阳折射,哪里会有彩虹。秦威不知道如何对陈红衣解释这个理论,只觉得她整个被悲伤包围着,似乎有许多说不出口的秘密。
“红衣姑娘……”
“小时候,我们姐妹经常在这里玩,每到雨后就能看到七彩的彩虹。那时候妈妈告诉我们,只要我们长大了,就能踏着彩虹去找爸爸。后来,等我们长大了才知道,原来爸爸已经死了,而彩虹,只是刹那的绚烂而已。”
有那么一瞬间,秦威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绿袖与红衣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他为自己的错觉感到荒谬,刚想说几句安慰关怀的话,陈红衣突然转身,看着正门口的匾额,硕大的“彩虹山庄”四字,因岁月的变迁显得有些陈旧。
“没有彩虹的彩虹山庄,难道这就是陈家的命运?”这句话似对秦威说,又似自言自语。
“红衣姑娘,你怎么了?”秦威终于觉得不对劲了。情急之下,他抓住了陈红衣的手,关切地看着她。
陈红衣愣了一下,好像突然恍悟了,慢慢抽回自己的手,“没事,可能最近发生太多事了。”她拿出手帕,擦了擦石凳,恢复了以往的语调,轻快地问:“林二哥,你找我有事吗?”
太过刻意的情绪变化让秦威更加担心了,可一时间他又不知道从何问起,只得转身望着不断倾泻而下的瀑布,“刚来山庄的时候我就想问,是不是因为彩虹,所以这里才叫彩虹山庄的。”
“其实这里本不叫彩虹山庄。虽然我们家世代行医,但在太爷爷之前,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药庄而已。后来太爷爷在京城治好了一个王爷的不治之症,陈家的医术才慢慢出名了,之后才建的山庄。听舅公说,太爷爷因为看到了彩虹,才想到了怎么治王爷的病,所以就把山庄叫做彩虹山庄了。”
听到陈红衣口中的舅公二字,想到看似忠正不阿,却圆滑异常的张管家,秦威随口问道:“你一直叫张管家舅公,既然他是你舅公,怎么成了山庄的管家?”
“听说爷爷在某次上京的路上遇到了奶奶和舅公。因为爷爷救了他们,奶奶执意跟着爷爷,可那时候爷爷已经有正妻了。回到山庄后,舅公就成了山庄的管家,后来太爷爷做主,爷爷娶了奶奶做平妻。”陈红衣陈述着她听来的往事,情绪慢慢恢复了平静。忽然又似想到了什么试,高声说:“你一定不相信,其实全山庄把脉最厉害的就是奶奶了,她才是真正会悬丝诊脉的人,听舅公说,那是他们的父亲亲自教于他们的,可惜曾外祖父因此被人迫害,才有爷爷救了奶奶的故事。”
陈红衣说到这里,秦威没有再继续往下追问,因为后面的事他都听旁人说起过。
关于诅咒,是从陈红衣的太爷爷那代开始的。当年,他救了一个达官,自己却死了,陈家从此有了诅咒之说。几十年后,陈红衣的爷爷没有救活七王爷,自己却死了。陈家虽然没有因此获罪,但被朝廷勒令,世代不得入太医院,诅咒之说就更盛了。
之后便是陈红衣的父亲,他为了救难产的弟妹,也就是陈雨泽的母亲吴大娘,死在了产房。再然后就是陈仲瑞了,为了救治秦威的腿,横尸在内院的下人房。
秦威是现代人,根本不信什么诅咒之说,但三代人,父子四人,谣传都死于相同的死法,这事太过蹊跷。如果四人都死于同一个凶手,那么能够作案的除了太夫人,两位老夫人,就剩下张管家和吴老爷了。如果真是这几人中的一个,他们的动机又是什么?
昨天天盟帮的闹事,他们选择用拳头打死人,而非下药毒死死者,秦威觉得应该是凶手的另一个阴谋,目的之一可能是逼迫彩虹山庄尽快选出下一任当家。只是山庄真要选当家的,应该是在小一辈弟子中选,怎么都落不到老一辈手中,那么凶手处心积虑杀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想起选当家的,秦威心中隐隐不安。随着陈绿袖的过世,陈红衣的冲动,陈雨泽的憨直,吴少聪的庸碌,孙修文又缺少天份,似乎没一个人担得起陈家庞大的家业。最后如果陈家又把目光放在林天浩身上,秦威不知道那时自己该如何表态。
还有就是吴二娘,有时他总觉得整件事和她有着莫大的关系,可一个死人,死了快十年的人,又怎么能扯入活人的生活?
秦威茫然地抓了抓头发,看着陈红衣呆呆望着瀑布的侧脸,他仿佛看到了晨光中,陈绿袖静默的死状。
“无论怎么样我都要查出真相!”他在心中发誓,不过他也知道,主观意愿与自己能不能做到还是存在差异的。如果想解开诅咒之谜,他首先要做的便是确认死因,至少要知道四任当家是不是死于同样的杀人手法。
由于众人对死状的描述惊人的一致,他无法确认是“舆论因素”,还是事实便是如此。现在唯一能解开谜题的便是验尸了。可尸体早已入土为安,他总不能对陈家的人说:“我想把你们家的祖坟都挖了!”这话非逼得人家把他大卸八块不可。
“红衣姑娘,你相信诅咒之说吗?”秦威的话一出口,他便发现自己早已问过此问题。他有些尴尬的挠挠头,可又想不出更好地引申出验尸话题的方法。
陈红衣的神思又有些恍惚。她仿佛并没听到这个问题,又似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看着秦威的脸,可眼神却失去了焦距。
“红衣姑娘,你怎么了?”秦威轻轻呼唤了一声,见她还是没有反应,伸手怕了一下她的肩膀,“红衣姑娘?”
“没事,我想得有些入神了。”陈红衣扯起一丝苦涩的笑容,“也许只有把医书烧了,才能阻止诅咒的发生。”
“其实我一直想问,‘无名医书’是什么样的一本医书,真的能治各种疑难杂症?”见陈红衣听到这个问题,眼中晃过一丝惊讶,秦威急忙摆手解释道:“我没其他意思,纯粹好奇,你不方便说没关系。”
“也不是不能说。世上人人都觉得,它是一本神书,是让陈家一跃成为医家至尊的宝典,凡是学医的,无一不想一窥精要,甚至是占为己有。说实话,以前我也想看看它到底记载了些什么,可现在,姐姐死了,二叔死了,还有父亲……”陈红衣惨淡地笑着,“刚才我就在想,也许只有把这本书毁了,彩虹山庄才能再次看到彩虹。”
“红衣,你和绿袖真的很像。”秦威的感叹几乎是脱口而出。
“是吗?”陈红衣神态中的忧伤马上一扫而光,恢复了平日的笑靥,“可能因为我们是双生子吧!”见秦威没有追问什么,她停顿了一下问道:“对了林二哥,以后你和天浩有什么打算?”
“我们会上京城找大哥。”
“哦,这样也好。”陈红衣点点头,“天浩从小在山庄,也应该和家人在一起了。”
“天浩她……”秦威想打探一些林天浩的事,可想想又觉得不妥,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回想林天浩面不改色地剖尸,似毫无知觉般在血肉迷糊的内脏间拨弄,秦威心中多了一分敬意与不可思议。
记起剖验尸体时发生的事,他禁不住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本来他还想着靠自己的法医知识,侦探知识,当个私家侦探,在通缉令的风声没那么紧的之后,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去衙门当个仵作或者刑名师爷什么的。但现在他知道,自己最后的愿望也要落空了。他的手虽然可以穿衣,夹菜,甚至搬重物,练拳击,可拿刀解剖,做手术已是不可能的任务了。甚至拿毛笔写字也有一定的困难。
当日他给陈红衣写纸条的时候,看着歪歪扭扭的字迹,他以为是自己不习惯软趴趴的毛笔,现在终于明白,问题在他的手上。他苦笑着用左手握着右手手腕,手掌握紧又展开,然后再握紧。
“林二哥,你的手……”
“没事,我的手小时候被石头砸过,所以写的字才会那么难看。那张纸条你已经烧了吧?”
陈红衣愣了一下,“哦,纸条!”她又慌忙点点头,“对了,那天你找我是为了什么事?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所以……”
“也没什么事。如果那天没发生你姐姐的事,也许我和天浩早已下山去了。”秦威笑着解释。虽然觉得陈红衣的态度有些奇怪,但他一心念着验尸的事,也没多想,又把话题转了回去,“对了红衣姑娘,当日你姐姐对我说,她从不信诅咒之说,所以,我总觉得,你二叔,甚至你父亲之死,都有十分奇怪的地方。我想能不能……”
“开棺验尸”四个字秦威实在说不出口,只能用眼睛望着陈红衣,想看出她的心思。
陈红衣皱了皱眉,然后淡淡地笑着,脸上除了浅浅的酒窝,让人什么都看不出来。
“红衣姑娘,我……”情急之下,秦威拉住了陈红衣的手,“诅咒真的是不存在的。”
“什么是诅咒?也许医书本身才是真正的诅咒!”陈红衣回了句似是而非的话,抽回了自己的手,站起身掸了掸裙上的灰尘,“林二哥,我送你去客居吧,你身上的伤要好好休息才行。”
“红衣姑娘!……”
秦威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匆匆而来的张管家的时候闭上了嘴。
“二小姐,请您快去大厅,大家都在等您,我送林二公子去客居吧。”一向四平八稳的张管家显得有些急躁,他一把拉住秦威的轮椅,焦急地催促,“二小姐,林公子有我照顾就行了,您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