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
镇政府招待所,餐厅。
灯光照亮拉墨冬的半边脸,如果只看这半边脸,没有会怀疑他是一位慈祥和气的镇长,即使想着心事,也是在为全镇人民的福利做打算。
灯光照不到的另半边脸,则不得而知。
酒宴已经开始。
这是一次真正的宴席,埃比德中校指示厨房加餐,多出来的费用由镇政府拨款,再加上诸风私人赞助的酒钱,让这次盛大的宴席无比丰盛。
那间下午用来筹备计划的雅间里,现在坐满了人,除了请客的主人诸风,还有埃比德中校,镇长拉墨冬,以及佟老爷和几名德高望重的乡民代表,席间的气氛既融洽又热闹。
埃比德中校在开席时已经说:“今天诸风老弟请客,难得可以放松一下,大伙儿不必拘束,都吃好了喝好了。”
于是雅间里、大厅上的人都放开吃喝,喝五吆六,相互敬酒,喧嚷声响成一片,都想把自己投进去的本钱吃回来。
谁会想到就在吃喝的同时,三个计划正同步进行?酒酣耳热的欢笑背后,隐藏着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连外面站岗的警卫也很松懈,看着别人大吃大喝,自己不免喉咙发痒,有的溜进来喝两杯,有的干脆跑去别的地方另外开伙。
诸风在席间喝了几圈酒下来,好像有点醉了。
给他倒酒的刚开始是洛狄安,后来换成了玛努阿,再后来,是他自己给自己倒。
大厅角落的一张桌边,一个人低头吃饭,并不引人注意,但诸风偏偏看到他,还端着酒杯走过去。
“今天的菜不好吃?”
“二少爷客气了,菜很丰盛。”
“那是酒不好喝?”
“不是。”
“但我没看你端过杯子。”
“我天生怕酒。”
这是宴席中唯一没有喝酒的人,诸风在他旁边的空椅上坐下来,餐厅里已经喝得乱糟糟的,划拳的、斗酒的、狂吼乱叫的什么酒后形态都有,没有人会像他们一样坐在角落里静静聊天。
同样也没有人来留意他们谈话的内容。
诸风看着他:“我也有一项天生的本事,刚好和你相反。”
“特别能喝酒?”天生怕酒的人问。
诸风说:“除了会喝酒,我还能看出一个人能不能喝,酒量大不大。”
天生怕酒的人说:“这本事厉害。”
诸风说:“所以喝酒的时候,碰上有人借口天生怕酒,总是会被我看出来,想不喝都不行。”
“这本事也很实用。”天生怕酒的人评价,眼睛都不眨一下。
诸风说:“就因为这样,从来没有人能在我面前逃得了酒。”
天生怕酒的人问:“那今天有没有人逃酒?”
诸风说:“有一个。”
“这就不对了,”天生怕酒的人叹口气,“二少爷用赢来别人的钱请客,怎么好意思逃酒呢。”
诸风好像没听出话里讥讽的意味,紧扣着话题说:“或许是因为他没有下注。”
天生怕酒的人说:“那就更要喝了,不喝白不喝,反正又不用自己出钱。”
诸风说:“他可能还有别的事要做。”
天生怕酒的人说:“呆在这招待所里面,又出不去,喝完酒正好睡觉,还能做什么?”
诸风说:“我也觉得奇怪。”
两人忽然都不说话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的好像是对方,又好像是隐藏在背后看不见的东西。
“这逃酒的人是谁?”天生怕酒的人问。
诸风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天生怕酒的人问:“是你?”
诸风说:“是你。”
天生怕酒的人说:“我?”
“对。你不但能喝酒,而且酒量很大。”诸风直视着他。
“但是我天生怕酒。”天生怕酒的人说。
诸风说:“你不过是想逃酒,或许是因为你没有下注,或许是你今晚还有事情要做。”
“二少爷,”天生怕酒的人看着他笑了,“如果你说,你能看得出一个女人还是不是处,这我倒相信,但是你说,你能看得出一个男人会不会喝酒,这我就不敢苟同了,毕竟没有一块膜贴在上面。”
诸风问:“你不信?”
天生怕酒的人说:“我不信。”
诸风问:“你要怎样才信?”
天生怕酒的人说:“拿出证据来。”
诸风忽然闭上嘴:“我没有证据。”
“我知道你没有,”天生怕酒的人慢慢的说,“所以我不信。”
诸风说:“但我说的是实情。”
天生怕酒的人问:“何以见得?”
诸风说:“前天晚上我回来的时候,你和我爸在房间里面聊天。”
天生怕酒的人说:“对。佟老爷很担心你,我能劝就劝上几句。”
诸风说:“他在喝酒。”
天生怕酒的人说:“我没喝。”
诸风说:“但他面前放着两只酒杯。”
“……”
天生怕酒的人忽然不说话了,像被人抓住现行一样,猛一抬头,目光如鹰一般锐利慑人。
这是努温,但又不是努温,已经不是平常见到的那个胆小畏缩的努温,他的脸庞瘦削而轮廓分明,眼神无比坚毅,只有惯常与危险为伴的人,才能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这种不屈不挠的坚定神情。
诸风默默注视着他,像在看着一只落入网中随时暴起伤人的饿兽,但目光中没有一丝畏惧,反而充满了同情与怜悯,直到努温的眼神慢慢黯淡下来。
“我和你说这些话,并不是想让你喝酒。”
“那是为什么?”
“我只是替我父亲来告诉你,无论你今晚打算做什么,都一定行不通。”
努温朝雅间的方向望了一眼,摇了摇头:“佟老爷不会说这样的话。”
“是的,他不会。”诸风马上承认,“这话是我说的。”
努温看着他,心里明白了,诸风承认撒了个谎,而他却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和今晚的企图。
这就像火力侦察,仅仅是一次试探,一方伤了手脚,另一方却脑袋穿孔,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诸风接着说:“而且我可以保证,我会让你今天晚上什么事情都做不了,除非我醉得不省人事。”
他要阻止的不仅仅是努温的行动,而且是在阻止“四十四惨案”的发生,这个敏感时期出现任何一丝异动,都有可能成为引发惨案的导火线。
“你想我怎么做?”努温问,他好像已经为诸风所慑服。
“今晚的酒很好,”诸风微笑着说,“为什么不喝一杯呢?”
努温立即端起桌上的一杯酒喝了下去,咂咂嘴亮亮杯底,这个天生怕酒的人喝起酒来,果然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三个计划中的一个,是否已就此中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