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众儿郎从一群挡在床前的医官身体空隙间探头看着父亲的样子,高澄上前拨开人群,对徐之才说道:“用药吧。”
徐之才躬身答应一声,拿过高澄手中的漆盒,从里面拿出一枚红色的丹药,凑到高欢口边轻声说道:“丞相,请张开嘴。”
连续说了两遍,高欢的嘴才微微颤抖了几下,最终还是没能张开,高澄见此情形,当机立断说道:“扳开!”
徐之才忙叫了一个医官帮手,医官上前小心的捏住高欢的两腮与上下牙之间,将高欢的嘴强行撑开。
高澄皱眉道:“喂药!”
徐之才将红丹小心翼翼的放入高欢口中,又用汤匙盛了两勺水灌了进去,眼看红丹随水流下咽喉,进入高欢体内了。
万籁俱寂,只有众人惴惴不安的呼吸声弥漫在高欢的寝殿中,大家都屏息凝神,等待着奇迹的降临。
然而过了许久,高欢的脸色仍是死灰枯槁之状,并无丝毫改变,不但其他人开始失望叹气,就连高澄与高淯都暗自气馁:“看来一切都是徒劳,父王已经没什么希望了。”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大喊:“父王!父王!你怎么样了?三郎来迟了!父王!”
伴随着喊声,任职青州刺史的三郎高浚从外面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拨开众人冲到高欢的榻旁,见众人默不作声,而高欢又毫无动静,不禁跪倒痛哭道:“父王!你怎么就不等等我!我从青州一路赶来,三天三夜都没合眼啊!!”
高澄见到高浚如此模样,皱眉问道:“你胆敢私自离任,如果青州此时出了问题怎么办?”
高浚不敢看向高澄,只是不停的拍打着榻沿,以此尽量弥补自己不在床前陪伴的缺失,高澄心中一阵厌烦,正想告诉他父王还没死的时候,却突然发现高欢似乎在床榻的震动中有些动静,果然马上高欢开始咳嗽起来。
一连串剧烈的咳嗽,伴随而出的有不少粘痰,高浚见状感到有些恶心,下意识的微微向后一闪,蓦地却瞥见大兄冰冷的眼神,只得装作是俯身拿痰盆,之后将父亲的呕吐物大略清理了一下。
过了良久,高欢终于停止了咳嗽,躺平身子手,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虚弱的说道:“好舒服……好舒服……”不但如此,原本死灰的脸色竟然有了些红晕,不知是因为咳嗽带来的震动反应,还是药物生效所致的良好结果。
高澄忙命徐之才等人上前查看高欢的身体,经过徐之才与几个医官一通望闻问切的过程,众人都脸现喜色。
因为徐之才明确的说高欢体内积蓄的毒气已开始排出,身体正向着好的方向发展,这都要归功于红丹的药效和永安公高浚的孝心,之后徐之才又转头对高淯说道:“章武公,陶弘景所著的经书果然厉害,真有起沉疴,疗绝症的本事啊!”
高淯连连点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总算一番辛苦没有白费,看到众兄弟望向自己带着略为钦佩的目光,高淯感到许久以来的担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高澄也欣然道:“此事徐散骑居功至伟,理当奖赏,即日起升任秘书监,以彰功劳!”
徐之才笑着领命,一番辛苦有了回报,谁都会觉得欣慰。
高澄继续说道:“既然父王有了好转,你们就先回去吧,待父王有些精神了,再来探望不迟。”
众兄弟答应一声,各自出门而去,七郎的仆人过来搀扶七郎起身,高涣却摆摆手道:“等等。”
接着对高澄说道:“大兄,那红药丸真神奇,给我来一颗尝尝怎么样?省的我这身体,总像是不听使唤似的。”
高澄哂笑道:“药也是随便吃的?你当这是仙丹吗?”却又转头问徐之才道:“七郎能服用这个丹药吗?”
徐之才思索了一会儿,走过去号了号高涣的脉搏说道:“虽然此药并不是按照平原公的疾病制作的,但药材中有几味倒也对症,试服一丸应不妨事。”
高涣听了笑着说道:“大兄,没得说了吧?来一颗尝尝!”说罢伸出手来。
高澄便命人从漆盒中取了一颗递到七郎的掌心,高涣看也不看,一口将药丸吞下肚去,然后摆出一副混不吝的架势说道:“要不就好,要不就死,总好过像这样半死不活的瞎凑合!”
高淯闻言笑道:“七兄放心吧,这药死不了人的。”
眼看高欢已沉沉睡去,众人便都望向高涣,看看他的药效反应如何。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高涣逐渐感到胸中一阵燥热难当,快要热的呐喊出来的时候,热气突然开始扩散,随着血脉走向四肢百骸,引得周身暖洋洋的无不舒坦,之后脸色开始发红,现出惬意的笑容,仿佛身处云端,飘飘若仙。
直到红色渐渐消退,高涣才感觉自己缓慢落下尘埃,分离的灵魂再次回归躯壳之中,蓦地睁开眼睛说道:“当神仙原来是这个滋味!”话音比起刚才已显得稍有了些底气。
今日上清丹屡立大功,高淯十分开心,徐之才也自觉面上有光,高澄看了看父亲的面容,虽然红光已退,但容颜已不似当初那般死灰枯槁,点头道:“好了,等父王醒转了我们再来吧。”
如此不间断的每日服用一颗红丹,几日后高欢的情况大为改观,已能勉强半坐起身,恢复到了病危前的状态,而七郎高涣在几颗丹药下肚后也日渐好转,虽然还有些咳嗽,但他已耐不住寂寞,溜下床去耍弄棍棒玩乐。
时间流逝,转眼已到武定四年十二月三十,正是一载岁末翌年年初的好光景。
这一年冬天降雪颇丰,所谓瑞雪兆丰年,似乎可以预期的,武定五年东魏仍会有一个好收成。
按照往年的惯例,高欢要赶赴邺都,陪同皇帝元善见出席岁末大傩之礼,但今年不但高欢不能再去,连继任者大将军高澄也因为种种原因而无法走开,只得提前知会执掌邺都的二郎高洋,让他与皇帝元善见商量着度过新春即可。
高洋收到兄长的信件后,思索了一会儿,便离府入宫,探询元善见的意思。
邺宫,太极殿中。
元善见了解了高洋的来意后先让高洋入座,然后平静的说道:“丞相抱恙,大将军也不在邺都,想必这大傩办起来也没什么意思,依朕的意思,不如今年就好好休息吧,尚书令你看呢?”
高洋闻言微微躬身道:“一切听凭陛下决断。”
元善见却突然目光炯炯的问道:“真的一切都由朕决断吗?”
高洋毫不顾忌的抬头与元善见对视着答道:“此皆臣肺腑之言!”
元善见听了这个严肃的答案后,却换成少见的玩笑嘴脸说道:“好,那咱们今年就好好歇歇,对了,朕打算正月初三到东柏堂去看看皇姊,尚书令是同行呢,还是另有安排?”
高洋答道:“臣还要替陛下巡视皇畿,就不能陪同前往了。”
元善见淡然道:“如此也好,不过午饭时,尚书令还是过来一起用饭吧。”
高洋躬身答应后起身告辞,由阖闾门、端门、止车门走出邺宫,登上马车回府的途中,经过宫城南方的诸卿衙署所在地时,忽然听到一个女郎清脆的声音说道:“我父亲还没有寄信回来吗?往常他可是三天就会寄来一封的。”
接着就听到一个男子声音答道:“不但苏大人没音信,与他在一起的两个属吏也没消息呢。”
接着那女郎沉声道:“难道真出事了?”
高洋撩起车帘,询问前面的车夫道:“她是谁?”说着手向站在廷尉署衙门门前的女子一指。
车夫顺着手指望去,想都不想就立刻答道:“二郎主不认得她吗?她可是邺都的小名人!是廷尉少卿苏备大人的女儿,听说她自幼通读历年刑侦案卷,坊间都说可惜是个女子,若是个男子,成就必在其父之上。”
高洋听完毫无兴趣的放下车帘,用一如过去阴沉的声音说道:“可惜她是女的。”
车驾由衙署门前经过,带来的风拂动了苏珍之的衣袖,苏珍之下意识的裹了裹外衣,一不留神将父亲带回来给她的玉狴犴从身上掉了出来,啪的一声摔在石阶上,两个坚硬之物相撞,顿时磕飞了狴犴玉像的一角。
苏珍之“哎呀”惊呼一声,忙将玉像从地上捡起,怜惜的叹道:“宋叔叔托父亲带来,刚送给我的,却被我这么快就摔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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