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情如此之急?”玉韫站在树林深处,对着跪在地上的二人淡淡说道。
“回禀公子,”跪在地上的软瑶抬起头来,“温葶公主已经找回,只是她不愿回去,属下亦不敢越矩将她强行送回。而今日那皓月公主突然而至,说是来寻温葶公主的,并……”
“她要见我。”玉韫眸子里一丝精光闪过,转而面上是如春风般的温柔:“公主又遇到难题了呢。你们回去告诉公主,明日玉韫便去拜见。你们先回吧。”
“是。”二人迅速地消失在树林深处。
“玉公子如此雅兴,在这月黑风高的深夜还在这树林中逗留。”身后传来丰疏竹清清淡淡的声音。
玉韫身形顿了一下,瞬间又自然地转过身来,面上依旧是温和的笑意:“丰三公子不也还没睡吗?”
两人相对而站立着,中间隔了数步之远,丰疏竹深邃的目光中有探究有怀疑还有一丝冷意,玉韫亦不收敛气息,第一次任身上的气势散开来。
两人就这样久久站着。
丰疏竹手指微动,一道冷光射出,玉韫腾空而起身形快如闪电,同时伸手隔空取过一截树枝带着凌厉的风声刺向丰疏竹,丰疏竹顺着树枝的方向向后翻身一周后翩然落于地上。两人同时又站好,似分毫未动过。
这一下试探,两人皆心知棋逢对手。此人不除,日后定成大患。二人心里同时想到,却也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忽然两人同时抬眸,然后迅速转身,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快速离去。
夜染衣环顾四周,未见一人,难道自己中了毒,听力也变差了吗。夜染衣带着几分奇怪转身欲离去。
忽而夜染衣又转过身看向左侧的一片地上,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丝冷笑。
“如此美好的夜晚,不睡觉就可惜了。”夜染衣清丽的声音似自言自语,然后悠闲地踱着步子走回去了。
此后,林中一夜寂静到天明。
清晨。万物皆笼罩在柔和的晨光里。细小的云片在浅蓝明净的天空里泛起了小小的白浪。露珠从草尖上滑落,倒映出各种艳丽的色彩。万缕光芒洒向河面,微风乍起,细浪跳跃,搅起满河碎金。
夜染衣躺在万花丛中,闭着眼睛,如桃花的面容迎上那温婉的阳光。
“你与那玉韫有什么过节吗?”夜染衣出声问道。
身旁的丰疏竹掀起衣袍坐下,凤目微微眯着看向那万丈光芒的深处。
“你觉得他是个简单之人吗?”丰疏竹不答反问。
夜染衣轻轻笑出声来:“丰三公子不会觉得这天下之人都要与你抢那万里江山吧!”
丰疏竹转过脸看向夜染衣,夜染衣亦睁开了眼睛,在逆光下看不清那长长凤目中的情绪。
沉默了许久,丰疏竹起身,欣长的背影在阳光下晕开了轮廓,“虚老先生就要回来了,你回房去吧。”丰疏竹淡淡开口道,说完便转身走开。
一声叹息,不知出自谁口。
竹屋内,一位身着异族华服的女子端坐在主位上。头戴天蓝色的水晶珠串成的冠饰,修长的玉颈上带着一串精致的虎眼玛瑙,衣饰妆容皆彰显着尊贵地位。
玉韫对着座上之人翩然一揖,“玉韫见过皓月公主。”
“玉哥哥你终于回来啦!”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如黄莺出谷。正是小公主温葶,清秀的面容上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惊喜,她上前抓住了玉韫宽长的衣袖,这是她每次见到玉韫的第一个动作,生怕眼前之人突然消失了。
“葶儿!”皓月公主秀眉间闪过一丝不悦,“你身为公主,这样拉着玉当户像什么样子!”
温葶依旧不愿松开手,祈求地目光看向坐上的皓月公主:“姐姐让玉哥哥去陪我玩好不好?”
玉韫温声说道:“公主与玉韫尊卑有别,请公主坐回位上。”
温葶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皓月公主心中低叹一声,自小她就最疼爱这个妹妹,不愿她受一点委屈,可是这玉韫,皓月始终不能信任之。
“葶儿听话,姐姐有事要与玉当户商谈,你先下去。事情谈完后姐姐便让玉当户去陪你可好?”皓月终是不忍心见这个唯一的妹妹伤心。
温葶复又开心起来:“好!玉哥哥可要快点来陪温葶玩啊!”
玉韫微微一颔首。温葶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手。
“你们也下去吧。”皓月公主微一抬手。
“是。”左右执扇的丫鬟侍婢和门口的侍卫齐声行礼后轻轻退下。
“玉当户请坐吧。”皓月公主语气平缓,没有一丝波动。
“谢公主。”玉韫走至左侧的竹椅上坐下。
皓月公主并未开口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温润如玉的玉韫。
玉韫亦不开口相问,似房中无其他人般安然坐着。
终于皓月公主忍不住率先开口道:“玉当户可知本公主找你商量何事?”
“玉韫不知。”玉韫恭敬答道。
皓月眸中闪过一丝不快,“玉当户天资非凡,定是能猜出本公主为何而来。”
玉韫依旧垂首敛目:“公主过奖了。公主心思过人,玉韫不敢妄自猜测。”
皓月面上扬起一抹冷笑,“玉当户可还在怪本公主当日没有让你担那左贤王之职?”
“玉韫不敢。”玉韫面上一派风轻云淡。
“不敢,便是有不满了,”皓月公主起身走下来,“当日你助我兰家结束了我大匈奴多年的内部纷争,并助我阿爹坐上了单于之位。你是我兰家的第一功臣,我兰家理应厚待于你,那左贤王之位与你也是应当的。只是你毕竟是外姓,非我族人……。”
“公主不必解释,”玉韫温声说道:“玉韫并无意那左贤王之位,也坐不稳那位子。这当户之职就很合我意,玉韫不需费太多心力在之上。当日玉韫倾囊相助兰家,也是为抱公主的知遇之恩。在这山中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如此安逸的生活正是玉韫所求。”
皓月公主眼中多了一分喜色:“玉当户能如此想,本公主甚是欣慰。只是以玉当户之才,隐居于这山水之中实在是可惜了。”
“公主来找玉韫不是为了说这些的吧。”玉韫淡淡说道。
皓月公主直视着面前的白衣公子说道:“的确,本公主此次前来是有一事想请玉当户帮助。”
“公主请说。”玉韫坦然相应。
皓月公主复又坐回位上,“如今我兰家刚刚坐上单于之位。这多年的内战已将我族中精气几乎耗尽。然这两年连年大旱,草原收成大减,虽已进行了春祭,但旱情依旧没有好转,”皓月公主美丽的眼睛中充满了忧虑之色,“再这样下去,势必再次激化内部纷争。所以,本公主想知道玉当户可有方法助我大匈奴度过此关。”
玉韫慢慢思索一番后说道:“玉韫有一方法。但是不知公主可否愿意一用。”
皓月公主眸中呈现欣喜之色:“什么方法?
玉韫轻轻吐出两个字:“和亲。”
“和亲?”皓月公主看着玉韫,面上一片惊讶之色,“可是我兰家只余我和葶儿,哥哥们已经……”皓月公主眼中一片伤痛,无法再继续说下去。
玉韫颔首:“是的,和亲。公主可嫁入那丰家,一来可求得与中原的和平,为匈奴争取休养生息的时间;二来也可稳固兰家地位;三来便可得到丰厚的聘礼,可以助匈奴度过此次难关。”
皓月公主失神地坐在位上:“你让本公主想一想。”
玉韫亦不再做声,端起桌上的茶慢慢品着。
“葶儿年纪尚幼,和亲人选便只剩下本公主。本公主走了,那我兰家岂不是落在能娶葶儿的人手中?”皓月公主凌厉的目光看向安然坐在位上的玉韫。
玉韫微微一笑:“公主放心,温葶公主在玉韫心里永远只是一个小妹妹。公主若不放心,可以给她与族中之人订好亲,如此也可稳固兰家势力。”
皓月公主刚要开口说话,忽闻得门外一声清脆的似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二人向门外看去,却见温葶满脸泪痕的看着玉韫,怔怔地退后了几步,突然转身跑了出去,而旁边站着本来端着茶壶的软瑶。
“葶儿,”皓月公主站起身,一脸的紧张。
玉韫匆忙一礼,忙去追上。
玉韫施展轻功,在一座山顶找到了伤心欲绝的温葶。
“你不要过来!”温葶满面的泪水,慢慢向后退着,而身后便是万丈悬崖。
“好,我不过去,你站在那不要动可好?”玉韫柔声相劝道。
温葶哭到抽噎,“不,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怎么会,葶儿在玉韫心中是无可取代的。”玉韫眸中一片坦诚。
温葶抬手用衣袖擦了擦眼泪,“那你可愿意娶我?”
“玉韫不想骗公主。”玉韫抬眸,眼中是说不明的情绪。
温葶眼中泪水如美丽的水晶一滴滴落下:“葶儿很爱玉哥哥,爱到这里痛,”温葶右手捂住胸口,“若是没有了玉哥哥,葶儿的心便也不在了,没有了心,葶儿还要怎么活。”
温葶慢慢蹲下身,似梦呓般哭着说道:“葶儿也不想爱的,怎么办,怎么办?”像彷徨无助的孩童,只能紧紧地抱着自己。
玉韫突然掀起衣袍跪下:“公主的爱,玉韫受不起。”那一向温和的瞳孔里亦盛满了不忍和伤痛。
温葶看着那在自己心中如神明般的玉哥哥跪在自己面前,泪水更是控制不住:“不要,玉哥哥,不要跪……”
玉韫伸出手:“玉哥哥带你回去。”
温葶抽噎着看着那双手,那上面是她穷极一生所追求的温暖。温葶慢慢伸出了手,直到触到那温暖的指尖,玉韫将她一把拉过,一个转身将她抱入怀中,白色的衣袍在空中翻飞,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温葶如一只受伤的猫咪蜷缩在玉韫胸口,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气。
“我们回去。”玉韫抱着温葶公主朝下山方向走去。
突然从树林深处飞出三支羽箭直直射向玉韫的背部,玉韫抱着温葶飞身而起,三支羽箭擦着玉韫的肩膀飞过深深射进两人身后的树干上。
又有三支羽箭射过来。
“快走!”玉韫将温葶放下,转身将箭拦下。
又有九支箭射过来。
温葶美丽的大眼睛里满是惊慌。
玉韫运功,所有的箭都在紫光中化为乌有。忽然有七个黑衣人从树上倒身下来,围着玉韫成一个圈,迅速地转动着,变作无数重影,虚无缥缈,只有一片黑色。
温葶在树后捂住嘴巴才没让自己哭出来,此时她不敢出声,不敢动一下。
忽然黑影中紫光大作,最终紫光冲破了黑影,一道白色身影飞出,正是玉韫,他抱起温葶飞快的在林中穿梭,步法轻快,如凌空踏在水面之上。
身后黑衣人紧追不舍,而此时软瑶已带领众人找过来,马上与那黑衣人厮杀在一起。
“玉哥哥,我们回去吧。”温葶拉了拉玉韫的衣袖,像往常一样的动作,温葶柔柔地笑着,嘴角溢出一丝血。
玉韫慌了神,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葶儿,你怎么了?”看着满手的鲜血,玉韫突然意识到什么,目光慢慢地移到温葶身后,那瘦弱的背上是一片刺眼的红,像火焰般还在扩散着。
“怎么会这样?”玉韫一向温和的眸子里是冰冷的血色。
“玉哥哥,葶儿要死了,”温葶轻轻地说着,眼中却带着从容和安心。
“不要胡说,玉哥哥会救你!”玉韫将内力不断地传入温葶体内。
“没用了,玉哥哥,不要了,”温葶用尽力气抓住玉韫的手:“玉哥哥。葶儿想给你说几句话,”温葶艰难地说着,嘴里不断地吐着血。
“好,好,你说,”玉韫不断地擦拭着温葶嘴角的血。
温葶脸上绽放出舒心的笑容:“能这样躺在玉哥哥的怀里,真好。”温葶气若游丝:“玉哥哥,能遇见你,是温葶今生最大的幸福,能爱着玉哥哥也是温葶最开心的事情。”
“不要说了,葶儿。”玉韫眸中似有泪光在闪动。
“玉哥哥在为葶儿哭吗?”温葶伸出手轻轻触上玉韫的面容:“玉哥哥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人,”温葶看着那张自己最爱的面容,眼中越来越模糊,“玉哥哥,葶儿累了。”
“葶儿,不要睡。”玉韫再一次生出无力的感觉,那感觉如多年以前的那天,是一种让他终身最痛恨的感觉。一滴泪滴落在那苍白的容颜上,温葶嘴角带着一抹笑容闭上了眼睛,手臂垂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