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行山下，绿树英华，松鼠摇着尾巴向山脚爬去，它全身雪白，步履蹒跚，一步一个血印；它老了，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儿为快乐奔跑。
喀嚓，石头崩断。
“小心。”
一道盘旋而过的身影将落空的松鼠接住，然后稳稳地送到了地面，它抬起巨大的羽翅将松鼠身上的血迹擦干净。
松鼠紧了紧怀里的干果，抬头笑道：“阿笨，你是白天鹅了，你好帅啊！谢谢你。”
“我又回来了，来看你们了。”阿笨骚骚地仰了仰颀长的脖子，发出一声天鹅之鸣。
“是啊，你回来了，我也从不曾离开。”松鼠望了一眼山脚的石头，扶着阿笨的爪子向石头走去。
“给。”松鼠摊开爪子，将干果递到赵刚的嘴边。
杂草青苔长满脸上，分不清是毛是草，在翻动眼皮的一刹那，那股蔑视天地的异光一直闪烁，从不曾熄灭。他叼着干果津津有味，嘴里模糊道：“恩，恩，来点，再来点。”
松鼠一丝不苟地喂着它，为它磕开果壳，掏出果肉，小心翼翼，那明亮的大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他。
“猴儿，你怎么改吃素了。”阿笨看着赵刚笑道，小时候的玩伴步入罪恶的牢笼，它难免有点唏嘘。
一个果核朝着阿笨的脸面击去，阿笨躲闪不及被狠击了一下，脖子上立刻少了一撮毛，粉红的皮肤拱起了一大块儿。
“本大圣是神佛破坏神，不是猴儿，阿笨该打。”赵刚突着嘴嘲笑道。
“石头，你真好，你还是你自己。”松鼠一边帮他清理头上的杂草，一边喜悦道。
“是啊，我一直是我自己，长大了还是我自己，谁能改变？”赵刚看着眼前的松鼠，虽然它已经年迈，却和那时候一样善良纯真。
若不是自己闹阎罗殿，改生死簿，也许在自己被压五行山近五百年，将孤独无依，没有一位朋友来看自己。
赵刚心里喜恨参半，喜的是朋友相伴，恨的是满天神佛。
“谁都改变不了你的心。”松鼠搓了搓大尾巴说道，眼神里是坚定的信任。
“…他是石头，能有心吗？”阿笨用翅膀揉着肿块，没好气道。
松鼠身子一颤，喉咙里有话吐不出，转头发现赵刚闭上了眼睛没了说话的力气。
“他有心吗？”一个声音在问松鼠。
“我是不是说错了？”一个声音在问阿笨。
“我有心吗？”一个声音在问赵刚。
脸上表情都被疑问所占据，赵刚自问道：“我有心吗？我有心吗？铁石之躯修得了万世不朽，修得了与天同寿，难道却不能修得了一颗‘真心’？”
“修炼何用？又有何用啊？”赵刚仰天长叹，这一刻，他与天斗，与地斗，与神佛斗从不认输，与自己斗未发一力却结局已定。
“石头，你有心，你被你的真心发现，所以你不曾改变。”松鼠抱着赵刚的脑袋，语气坚决道。
“孙悟空，你有心，你桀骜不驯，你无法无天，你…无忧无虑，都是你的真心，它发现了你，你未曾发现它而已。”一个声音在心底响起。
“谁？是谁在跟我说话？”
“我，或者说是同一个你，我最先发现了你，现在你又发现了你。”
赵刚似懂非懂，脑袋依在松鼠毛茸茸的尾巴里，嘴里喃喃道：“我发现了我？”
“什么？”松鼠与阿笨异口同声地问道。
“咯咯，他发现了他的心喽，他发现了他的心喽。”一片飞舞的叶子飘到了阿笨嘴里，任凭风如何使劲吹却怎么也逃不脱。
“阿笨，不要吃我，我要回报大地妈妈。”一片叶子哀求道。
“咕咚…”阿笨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它长大了，懂得什么该放生什么该抹杀，意志由它自己主导却不由别人决定，它决定吞掉这一片叶子。
“你可真嫩啊，恕我口馋。”留下一串口水，阿笨准备拿它填一填肚子。
一片叶子不服气道：“哼，贼鸟垂涎于我，天亡我也。”
“我这是度化你，愿你来生不再是一片叶子。”阿笨好心地教导着自己的食物。
“哼，我就是我，哪怕万年，甚至永生，我…就…是…我。”一片叶子摆动着嫩绿的身体，嗷嗷吼道。
今生为一片叶子，愿来生仍然是那一片叶子，生命沿袭的印记永不消逝。一片叶子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自己的轮回。
阿笨用爪子挠了挠脑袋，它生在高树枝上，天天飞翔在高空中，它一直不知道这些愿意埋葬在土里的叶子的梦想，它不知道，也弄不懂。
“住口，阿笨，放了它。”在生死立判的功夫，松鼠跳起来阻止道。身子太老太沉，它跳不高就叫了起来。
阿笨正要反驳，却被赵刚充满杀气的冷眼一横，心里一颤的功夫叶子飘到了松鼠的怀里。
“好熟悉，我在梦中想了好久，现在才感受到，松鼠，我爱你。”一片叶子躺在它怀里蹭了蹭，奶声奶气道。
“一片叶子，你是哪一片？”松鼠心底里一颤，这种感觉勾起了它沉睡已久的回忆。
叶子沉思了一会儿。
“就是那一片啊，那里有山有河，有好多果树，哦，还有一只笨鸟，一只给我承诺的松鼠，一块不会笑只会的板着脸石猴子，哼…特别像它。”一片叶子指了指赵刚回忆道。
赵刚撇了撇嘴，表示深切的鄙视：“老子是齐天大圣孙悟空，不是石猴子。”
“哈哈…哈哈…”一片叶子刚脱离鸟口，现在又在摸猴脸，态度很嚣张。
“你笑什么，信不信俺老孙一棒子将你捶扁？”赵刚一想到棒子，脸色一暗，眼中的金光更甚。
“它本来就是扁的，石头比阿笨还笨，咯咯。”松鼠见到赵刚头一次说了这么多话，它很开心。
转过脑袋，松鼠将一片叶子放在手心里，乞求道：“一片叶子，留下来陪我好吗？”
“可是我妈妈在等我啊。”一片叶子扭了扭身子，为难道。
“你老娘在哪里？叫你老娘一起过来陪她。”赵刚没有妈妈，故而羡慕地问道。
一片叶子昂首挺胸，嚣张道：“我妈妈就是这颗星球的大地守护神，她无私慈爱，她创造了我，我也要回报她。”
“哈哈…哈哈…”赵刚疯狂大笑，笑声让天地也开始震颤，落叶开始飞舞。
“别笑了。”阿笨用翅膀捂着耳朵恼怒道。
“石头，你笑的好帅哦。”松鼠举着爪子鼓励道。
“你笑什么？”一片叶子奇怪地问道。
“我笑你无知，我笑你是个天真的二货，我更笑你老娘的残忍歹毒，如果她真的慈爱无私，又怎么忍心夺走你幼小的生命。”
晴天霹雳，一片叶子的喉咙堵住了，它嘟噜了几声再也说不出话，松鼠拿着大尾巴，用毛毛为它擦着眼泪。
“普天罗地，诸天神佛都是一样，一样…”赵刚的话里找不到一丝悔改之意，有的是无尽的怜悯，怜悯地望着天地。
“悟空，你还是执迷不悟。”一声缭缭梵音从空中传来。
“执迷不悟？菩萨，我问你个事儿，你悟了吗？”赵刚吹着鼻子叫嚣道。
空中没有回话，赵刚让松鼠为他掏了掏鼻孔。
他开始大言不惭道：“我悟了，才会束手就擒；菩萨，当我是一个石头的时候，我就向往做一个破坏神，我做到了，现在我要改变梦想了。”
“改变梦想？”观音肃穆庄严的宝相也出现了一丝异动。“猴儿，你要做什么？”
赵刚嘴角一吐，一口仙气将额角的猴毛吹乱，他仰天狂笑：“本大圣爷爷要做‘坏蛋神’，天下最坏的坏蛋神，哈哈…。”其他人都是睁大了嘴巴，傻兮兮地看着他。
阿笨立刻绝倒，嘴里嘟噜道：“你难道还不够坏吗？”
“哼，我本坏蛋，无限嚣张，这是别人送给我的赞扬。”赵刚眼中金光一闪，阿笨的嘴立刻被封住了。
空气中一阵扭曲，石头渐渐地低下了头颅；而松鼠的眼前又多了一位石头。
“第十三法相，魂育仙珠圣凡体；这…，唉，你不再是你。”空中的声音有着一丝无奈。
赵刚将松鼠及一片叶子抱起，让它们站在自己的肩膀上，他仰天笑道：“因为有它们，我仍然是我；而你们要的我，我给你们，菩萨，后会无期。”
临别之机，赵刚加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话，以及一个标准的‘坏蛋’动作。
“菩萨，你们慢慢陪主机耍吧，我出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仙侠世界真不好玩，弄的我感觉全身无力，提不起一丝激情…GOODBYE。”
“孙悟空今生再无成圣之望，罢了。”空中的叹息有着遗憾，却难以掩饰一股欣喜，渐渐消失于无影无踪。
松鼠蹲在它的肩膀上，爪子指了指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石头，它小脸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妈呀，见鬼了。”阿笨展翅正要逃跑，就被石头一把扯住了脖子。
“菩萨说的没错，我还是我，你也是你；但我不再是你，再见了，我要去成就我的伟大梦想。”赵刚指着地上的石头笑道。
“我们去哪里？天地之大，恐怕无我们容身之处。”松鼠的心里安静了下来，它发现五行山下的石头变了，变的陌生了，而眼前的石头却是自己一直想要的，现在的它与自己永不分离。
她趴在石头的肩膀上，小爪子扯着它的猴毛毛，再也不愿松手。
“本来我应该说是要走出主机程序。”赵刚指着喘气的阿笨笑道：“像它祖宗一样，神游三十三天外，诸天神佛又能奈我何？”
“我祖宗？”阿笨脑瓜子转了几下，却没有想到哪一位祖宗可以飞翔在三十三天外。
赵刚没有给它提问的时间，借着筋斗云的便利，陡然跃入到了云层之上，随着漂浮的云彩向三十三天外飞去。
“哇哦，石头，好美啊，我们终于离开啦。”松鼠对居住的地球没有一丝怀念，有的是欣喜的解脱。
“哦，哦，哦，松鼠，我陪你，我永远陪你。”一片叶子看着脚下渐渐变远的大地，它欢喜雀跃。
“石头，你飞的比我还快还高，恩…我要拜你为师。”阿笨不服气道。
“你还不够坏，先学学怎么变坏吧。”赵刚怂恿道，阿笨苦思冥想着坏不坏与飞的高不高有卵毛的关系？。
他们越飞越高，一片紫色的云霞跟在后面不愿离开，挤了挤身子，它藏到了赵刚的怀里，扯着他的金衣，那么依恋。
已成废墟的研究室里，传来了一道空旷的声音：“回退程序开启，坏蛋神计划启动，在全宇宙寻找合适的能量载体…电脑扫描中…”
小河畔，唐娃儿将老牛扔在了一边吃草，正满脸冒汗地将手上的蚂蚁送过一条小水沟，眼睛倒是看着一条飞鱼在躲着一条小白龙的巨口。
“鱼儿哪里逃，乖乖给本公主填肚子。”
“大坏蛋公主，你追的上我，我就给你塞塞牙缝。嘻嘻。”
他想救它，可是自己又不会游泳，一头白白的小肥猪坐在一只秃顶老乌龟身上，正懒洋洋地伸着懒腰。
“唉，沙凸，快走，没啥好戏看；俺天蓬要去星河看嫦娥呢。”它将肥肥的肚子仰了起来，嘴里催促着乌龟。
在它的眼里，上天河的唯一路子就是游到大海的尽头，在那里水天交界，它一定可以看到她，虽然它才刚刚起步。
忽然，一道亮光从天上降下，掀翻了河中的万丈巨涛，无数鱼虫都在没水的河底扑腾。河畔的唐娃儿还没有反应过来，眼看着那头小肥猪与老乌龟消失不见，而小白龙直直地撞了过来，在他面临粉身碎骨之时，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出窍，然后转身看到自己的肉体仍然在干着事情，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最后意识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天地之间，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固定的空间有固定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