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惜哥心里对庞光延正满怀歉意，见母亲言词中并无庄重之意，便不答她的问话，自顾说道：“我听百姓们对庞伯伯赞赏有加，还以为其中有夸大之词，我就潜进庞家一探虚实。庞伯伯衣着十分朴素，他老婆穿的也是荆钗布裙，两人用饭，只区区两样小菜，碗里的米饭，一粒都不浪费……”
“虚假。”戚文依一翘小拇指，“一个人连一粒米都不放过，还算是君子吗？庞光延假仁假义，伪君子噢！”
“娘，你这么说，过分了点吧？就不说庞伯伯和我爹一向交好，也不说他接济穷人，就只凭他这盗宗的地位、对盗帮的贡献、当年一力维护盗帮不致分裂的良苦用心，咱们也该把他看做师长、对他尊崇有加！”
“你瞎说。”戚文依不以为然，“庞光延如果真是好人，他明知道铁盒里涂了毒，他就应该在盒里附带一个纸条，注明书上有毒，这才是君子的做派！”
“娘，这个铁盒咱们不告自取，得来的手段本就很不光明，难道咱还有理了？”莫惜哥不卑不亢，寸步不让。
“好好好！算你说得对，行了吧？”
戚文依本来还要反驳的，忽然想起铁盒的事极为机密，虽然当着儿子和侄女的面儿，也不该屡屡提及，因此一笑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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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怜，就算我不该说庞光延的坏话，但是你三叔也是你的长辈呀，你凭什么时不时地说他坏话？我还觉得他是好人呢！”
“是！我三叔或许是个好人，但他绝不是一个好父亲。”
莫惜哥义正词严，说道：“去年春天，登州烟霞庄曲大掌柜的老婆病死了，我去给她老婆吊唁。途经青州，正巧到乡下看望三叔和他的三个孩子。我还记得，三个孩子的衣服破破烂烂，连双棉鞋都没有，乍一看真像小乞丐！没有衣服穿还不打紧，最少得吃饱饭吧！他三个满脸饥色，身上一点肉都没有，真是骨瘦如柴啊！我当时看了，真想立刻捉头猪来给他们补补肉！”
他一边说着，叹了口气：“我行走江湖，为了不耽碍身手，从来不多带银子。我怕身上的五两银子不够他们花的，我就到青州府里的一户富商家随手取了四十两，我想他们三个吃好喝好穿好，四十两也足够花上一两年的。我还买了两只肥鸡给他们三个吃！”
“看着他们三个狼吞虎咽地吃着肥鸡，我心里又喜又悲。我告诉三个孩子，银子随便花，肥鸡随便吃，别不舍得花钱吃喝。就在三个孩子吃得正香的时候，我三叔从地里回来了！”
“他一问肥鸡和银子是我偷来的，当着我的面儿就给了三个孩子一人一耳光！他一脚把银子踢得满地滚，还把肥鸡从三个孩子手里夺过来，一把扔到了泥地里！”
莫惜哥脸上的怒色渐去，忽然冷笑道：“我三叔大概是圣贤的化身，告诫孩子宁可饿死也不能吃偷来的东西、花偷来的钱，否则会被大人孩子看不起！挨饿受冻的孩子，别人就看得起了么？他可真是蛋疼！”
莫湘梨在一旁静听良久，心里对哥哥疼惜弟妹的一番情义深为感动，暗道：“我自幼失去父母，这十来年一直跟着婶婶和哥哥，衣食总是周全。我要是跟了三叔，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子！嗯，我也十四岁了，也得学着像哥哥一样照顾三个弟妹，也好让哥哥少费一份心……”
她正想着，忽听戚文依说道：“阿怜，你那会儿说的‘俞佛’，到底是谁啊？快告诉我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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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湘梨感觉适才的气氛颇为沉闷，想换个轻松欢快的话题，也问道：“哥哥，你从去年夏天出走，到今年五月底才回来。从济南到泉州，路上紧走慢走，来回两个月也足够了。耽搁这么久，是不是路上遇到了什么好玩儿的事呀？”
莫惜哥不答，鼻翼略微动了一动，警惕道：“说来话长，到院子里说！嗯，你快去看看锅里的鱼，这就要完！”
“噢，我忘了我的四鼻鲤鱼！”莫湘梨恍然，立刻跑到院中查看红烧鲤鱼的火候。
莫惜哥和母亲一起走到院中，坐回到茶桌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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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我刚才说的‘俞佛’，叫俞大猷！此人武艺了得，非同小可。我在得手之后，被他缠住，要不是有‘四大闲人’中的小二唐梦琳帮忙，我多半就被他擒住了！一旦被他擒住，把我扭送到庞伯伯身旁，我有什么脸面见他？……我又怎么面对我师父？……南盗帮的范星澜，又会怎么讥笑颜老夫子？”
莫惜哥一番话说下来，额头上竟而冷汗涔涔。
时在五月末，天气虽已十分燥热，但莫惜哥自幼习武，时刻打熬气力，轻易不会流汗。他在福建和俞大猷缠斗时，一心求脱险，并未多想一旦被擒的后果。这时无意中联想到，面色竟变作惨白。
戚文依察觉儿子满头冷汗，惊愕道：“阿怜，阿怜？你不要紧吧，是不是吓着了？”
“娘，我不要紧。”莫惜哥淡然一笑，随即恢复神色。
“阿怜，你一向胆大包天。现在你已经到家了，怎么还这么怕那个俞大猷？他就是会吃人，有娘在，你也不用怕他噢！”
莫惜哥微笑道：“我可不是怕他。”
他适才冷汗直流，确实不是怕那个武艺非凡的俞大猷，而是怕一旦做“家贼”的无耻行径被同门盗友知道，自己不但无颜立足，还会永受千万盗众唾骂，因此一时心惊胆战。
“哥哥，”莫湘梨正在灶旁翻着锅，听莫惜哥提到“四大贤人”，兴致勃发，“你刚才说的‘四大贤人’是什么人？那个唐梦琳唐姑娘既然助你脱险，一定是女子中的贤人啦？”
“呵呵，贤人？”莫惜哥失笑，“我说的闲人，是既清闲又无聊之极的人，并不是圣贤之人。那个唐姑娘啊，的确是一个清闲得蛋疼的主儿！”
戚文依道：“阿怜，这位唐姑娘到底有多清闲，怎么会闲得蛋疼呢？”
这时，莫湘梨已经把红烧四鼻鲤鱼做好，端到茶桌上来，顿时一阵鱼香扑鼻。
碗筷摆好，莫惜哥夹了一块，入口滋味极好，笑道：“这个清闲的唐姑娘，先不着急说。我先把阳澄湖的十位‘王爷’给收拾了，让娘一边品蟹，一边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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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澄湖大闸蟹的吃法很多，莫惜哥依母亲的口味，将十只螃蟹做最经典的吃法——清蒸。
他从前在微山湖上逗留过几年，跟着爱妻七錵学得了做蟹的高明之法。先将大闸蟹逐只洗净，放入木盆中稍候片刻，待螃蟹排尽腹中污物，然后用细线将螃蟹的蟹钳和蟹脚绑扎牢固。
等到十只螃蟹放入蒸笼中蒸熟，又取来十只小碟，放入葱花、姜末、醋和糖用作蘸料。蟹钳蟹脚上绑缚的细绳一除，依次放入小碟中，只等品用。
戚文依眼看着儿子做蟹的一招一式如此讲究，大喜之下立刻品尝，入口感觉肉质鲜嫩肥美，心里不禁想道：“清蒸的螃蟹果然好吃，比他爹爱吃的‘萝卜胡椒凌蟹’好吃多了！嗯，到时候让他爹尝尝这滋味，那才好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