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钟琴呆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不满地噘嘴。“为什么?再说了,爸你凭什么就断定我一定会喜欢上阳斯特啊?我是那么容易被美色迷惑的人吗?”
钟玉笙笑了,用手轻点了一下女儿的额头:“当然了,就凭我是你爸,你是我女儿。”
钟琴扁扁嘴,沮丧。原来在父亲眼中,自己的抵抗力这么差。不过,好象,有那么一点儿,被料中。
钟玉笙收敛了笑容,严肃地望着她。“琴宝,爸可是说真的。阳斯特家跟咱家,身份地位相差得太遥远,就象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你们可以当好朋友,甚至可以在称呼上叫哥哥唤妹妹,但是,在婚嫁上,是绝对没有可能的。阳斯特的父亲安尼尔,在大学时代和我相识的时候,就早已经由家族长辈定下了希腊大富豪的千金的未婚妻,就是阳斯特和他弟弟谢利特的亲生母亲克里斯蒂娜。几年前,克里斯蒂娜因病去逝后,安尼尔再娶,娶的也是澳洲大富豪的独生女。所以,琴宝,你可以想象得到,作为他们家长子的阳斯特,大概会是什么情况。”
望着女儿呆住的脸,钟玉笙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但还是不遗余力地打击她。“当然,如果只是玩玩恋爱游戏,阳斯特家或许也不介意。但是,琴宝,你愿意成为豪门公子婚前消遣玩弄的对象吗?”
说着,钟玉笙满意地看到女儿的脸色变青,明丽的大眼睛中瞬间充满了厌恶和鄙弃。为了女儿好,钟玉笙再接再厉,继续毫不留情地打击女儿可能萌芽的那点儿可怜的恋爱幻想。“他家还有一项潜在规定会让你绝望,那就是,阳斯特家每一个成员都精懂音乐,并至少善长一项乐器。当年,我能和安尼尔交情那么好,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这点。”
钟琴了然。父亲有副悦耳动人的好嗓子,长笛吹奏得尤其出色,对于外国人来说,东方音乐的魅力是难以抗拒的,即使对于身为粤剧演员的母亲,也同样具有十分的吸引力。
然而,仿佛上天的戏弄,钟琴完全没有继承到父母的音乐天赋,不要说象母亲那样余音绕梁三匝的专业歌喉与乐器技巧,连父亲那样业余中的上乘水准都够不上。客气地说,资质平平,普普通通,业余人士里的中下水准。韩嫣当年也曾无奈笑叹:“如果不是长相足以证明是亲生的,我还真怀疑是不是被人抱错了孩子呢。”
想到这,钟琴暗里撇撇嘴:货既售出,概不退换。
“琴宝,爸爸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应该明白,阳斯特他们这样的人,从一出生,就跟我们不一样,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他们如果寻找伴侣,肯定也是找同一个世界的人。我们家这样的情况,根本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阳斯特从小读的就是英国最有名的贵族男校,接受精英教育。这次为了实现奶奶的遗愿来中国读高中,乘坐的也是自家的私人飞机。”
“哦,所以,他刚才说,因为心急,飞机提前到达。”钟琴恍然大悟,心中一个迷题解开。交通工具居然是私家飞机,果真是另一个世界的人。钟琴觉得自己可以理解仇富的人的心理了。真是嫉妒啊。
眼珠儿一转,钟琴道:“但是,从外国学校半途转来,手续一定很麻烦。”
钟玉笙一笑。“阳斯特家有钱有权有势,不但在政界呼风唤雨,就连学术界也伸手参与。牛津大学、剑桥大学里都有他们家族的人在管理层,这种小事算什么。”
钟琴立刻想到,以本校和大学部跟牛津大学、剑桥大学的友好往来关系,想必校长大人会很高兴有机会给人情的吧。
忽然,钟琴想起白天郝如意说的话。难道她讲的超级大帅哥就是阳斯特?以阳斯特的相貌的确担得起这个称号,阳斯特家也的确财大气粗。但,女生为了他打群架?影响学习?钟琴狐疑不解。以阳斯特那温雅高贵的王子范儿,钟琴实在无法把他跟自己原先想象的花花公子形象联系在一起。难道,是女生们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吃干醋?
“……琴宝!”钟玉笙的声音唤回了她神游的魂。
“爸爸?”父亲一脸深沉的神情令钟琴微惊。
“琴宝,爸明白你七窍玲珑,一点就通,但是,爸最怕的是你会产生误会。”钟玉笙浓眉深锁,思索应该如何跟女儿解释。“琴宝,你知道,传统的英国绅士礼仪吗?”
钟琴眨眨眼:“知道。英国的绅士风度对吧?对任何人都彬彬有礼,谦逊、谨慎,举止谈吐从容优雅。特别是,对女性非常尊重,亲切有礼,温柔体贴。就比如,进出帮女性开门,去餐厅用餐帮女伴儿拉开椅子之类的。”
钟玉笙点头。“没错。因为阳斯特家是非常老派的英国贵族,这习惯是根深蒂固的,所以……”
“所以,阳斯特住在咱家的期间,可能也会在不自觉间表现出绅士风度,爸是担心,我会误以为他喜欢我,然后也喜欢上他,是吗?”钟琴噘嘴道。看似不满,其实心里暗呼侥幸,如果不是父亲提醒,说不好自己可能真会误解。
“琴宝,你这么聪明伶俐,爸真是欣慰。”钟玉笙长吐出一口气,深深地凝望着女儿。“琴宝,你妈妈已经走了,你妈生前,最常和我念叨的就是宝贝女儿你的幸福。爸爸真的不希望看到你因为喜欢上一个没有结果的人而受伤。作为一个男人,也许爸不该这么说,但是,作为一个父亲,琴宝,爸爸宁愿你当个魔女,在感情上玩弄伤害别人,也不希望你被别人伤害……”
“停,停!爸爸,再说下去,你女儿我就要成十恶不赫之人了。”钟琴忍不住叹了口气。“爸爸,您的意思女儿我已经十分、非常了解了!”
抿唇一笑,钟琴站了起来,双手相合:“爸爸,虽然您一向喜欢打击我,可是,您的女儿我,从小到大,除了音乐方面外,还不曾让您失望过吧?这次也是一样,我绝对不会输的,您老就放一万个心吧!”调皮地吐舌眨眼:“从此后,女儿就按爸爸的指示,当魔女,做个专让别人伤心,不让别人伤我心的坏女孩!”
钟玉笙被逗笑了。“你这丫头!可别矫枉过正了。”收了笑容,又道:“还有一点也要注意,英国人最讨厌别人盘问私事了,比如衣物用品的价格、品牌,家里的情况之类的,没有主动告诉你的事情,你就算知道也要当做不知道……”
钟琴点点头:“包括爸刚才讲的那些?”
“对。爸是担心才提前告诉你,在阳斯特面前,你就当什么也不知道,也不要主动掺合他的事……”
钟琴听着,恍然大悟:“那,爸刚才捏我手,不许我说话,就是不要我去帮阳斯特整理行李?”
钟玉笙笑:“你眼珠一转,爸就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想想,虽然我跟安尼尔是多年好友,但阳斯特刚来咱家,跟我们还不是很熟悉,你去他房间帮他整理行李,合适吗?”
“嗯,有理。他一定有很多‘隐私’,不想被我们看见。”钟琴回想当时的情形,点头。
“等到以后真正熟悉亲密了,需要帮忙时,他会主动说的。阳斯特家的人,对敞开心胸接纳的人,是不会刻意拉开距离的。”钟玉笙微笑,回想起英国时期的学院生活。
“好的,爸爸。总有一天,我要让阳斯特主动把他的事告诉我,主动请我进他的房间!”钟琴想着昔日妈妈的练功房现在却成了自己的禁足区域,不禁斗志勃发。
钟玉笙笑起来,摸摸女儿的头:“好,爸爸希望你们也能象我们当时那样,成为无话不谈的至交好友。作为独生女,你一直很孤独,以后就把阳斯特当成真正的哥哥吧。”
钟琴撒娇地依进父亲怀里:“只有我把他当哥哥也太亏了。总之,我会记住爸爸说的话,绝不让别人伤我的心就对了!”仰起头:“爸爸,你一直让我把他当哥哥,那阳斯特多大了?”
钟玉笙一时似乎有些为难,顿了下,才道:“他十八岁,比你大两岁。”
钟琴不由瞪大了眼睛。“爸爸,他九月是和我一样,读高二对吧?”
“是的。”钟玉笙点头:“阳斯特的情况有些特殊。他平常要帮他父亲处理家族企业的事务,又要兼顾学业,还能把中文说得这么好,作为一个英国人,已经很不容易了。”
钟琴设身处地想想,阳斯特的确是够难为的。自己班上也有年纪稍大一点的,本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只因父亲一直强调什么贵族什么精英的,自己把他想象得过于厉害,才会惊讶。
“嗯,明白了,爸爸,在阳斯特面前,我会不动声色的。”钟琴笑着向父亲眨眨眼,扭头看了看挂钟。“爸爸,该做晚饭了。今晚吃什么?阳斯特在的话,以后我们是不是都要改吃西餐了?”
“不用,阳斯特来中国就是为了体验中国的生活,入乡随俗,他随咱们吃中餐。”钟玉笙也站了起来。“不过,阳斯特家不喜欢吃太辣、太咸的菜肴,不爱用味精,也不吃狗肉,以后如果爸爸出差不在家,琴宝你做饭时,可要注意了。”
“我们家的口味也不重,平日里也不爱放味精,倒是不用提心吊胆。狗肉,吃的可能性太小了。”说着,钟琴猛然想到:“爸爸,如果你出差了,那家里不是只剩我和阳斯特两人?”
“怎么了?你以前一个人时也不会害怕啊。”钟玉笙不解地看她,一边向门口走去。
“爸爸,你就一点不担心?你女儿我长得又不丑……”钟琴扭扭捏捏地小声说,跟着往外走。
钟玉笙笑起来,回身揉了揉她的头发:“在爸爸眼里,琴宝你比天仙还漂亮。不过,爸爸对阳斯特也是绝对相信的,他是个真正的绅士。”歪头想想,又道:“其实比较起来,爸爸还更担心阳斯特……”盯着女儿,凑近了,低低声:“琴宝,你千万不要趁爸爸不在,偷袭阳斯特哦。”
“爸爸~!”钟琴抗议地瞪着父亲,嘟嘴道:“我才不会做这种事呢。”
钟玉笙哈哈大笑,轻拍拍女儿的肩:“好了,今天你也来帮忙做晚饭吧,让阳斯特尝尝拿手菜。”
打开门,父女俩说说笑笑,一起向厨房走去。
那天的晚餐,主食是绿豆粳米粥,钟琴精心整了三个小菜,东坡茄子、翡翠苦瓜盅、日本豆腐虾粒,钟玉笙也做了蒜蓉科甲蒸扇贝,炒了盘空心菜,还准备了梨香藕片当消暑解热的饭后甜点。对于近一年来都是三餐简单凑合的父女俩来说,这算是难得的隆重了。
考虑到外国人的用餐习惯和卫生观念,钟玉笙和钟琴商量后,决定折衷处理,以后餐桌上每个人两双筷子,除了自己用的白色筷子,再加双夹菜的黑色公筷。
吃的虽是中餐,但阳斯特非但没有如钟琴担心的那样掉筷子,而且姿势优雅从容,让钟琴更加深刻地体会到父亲所说的两个世界的差异。钟琴暗地里悄悄正了正本就挺直的身姿,庆幸父亲从小就严格教育自己,否则碰上这种气场强大、身份高贵的人难免胆怯畏缩。钟琴也很快想到,他对筷子能使用得这么熟练,是得益于从小在中国奶奶阳诗铃身边长大的缘故吧。
钟琴也注意到,阳斯特对这次中式晚餐的口味并无不满,每样菜都有吃,而且吃得不少,特别是翡翠苦瓜盅和东坡茄子。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上泛起微微的喜悦。饮食上能合得来,以后的生活钟琴就有较大能相处融洽的把握了。
想到父亲在英国时期,安尼尔一家非常关照,现在阳斯特来中国,钟琴希望能够有所回报,令阳斯特的寄宿生活尽量过得愉快些。钟琴相信,胃得到满足的话,心情也会跟着欢悦起来,事情也就成功了一半。
用餐过程并不沉闷,钟玉笙与阳斯特时有交谈,都是些天气、地理、人文琐事。钟琴注意听着,偶尔插口两句,也借机提出要求:“阳斯特哥哥,请直呼我名字好吗?毕竟以后我们将一起生活两年,而且以后也会是同学,一直叫我钟琴小姐的话,感觉有点儿别扭。平常我们同学之间,都是直呼名字的。”
阳斯特微笑道:“好的,钟琴。那么,请你也直接叫我阳斯特,可以吗?”
“嗯!”钟琴点头,笑了。
钟玉笙望着两人,眼中有丝复杂的情绪闪过。
整个晚宴,宾主尽欢。阳斯特在用餐结束后,连声称赞菜肴色香味俱全,清爽可口,鲜美开胃,态度非常温和,似乎相当满意的样子。只是钟琴想到父亲说的英国绅士重礼仪的话,心里嘀咕,是真心的?亦或只是基于礼貌?
阳斯特想要帮忙洗碗碟收拾餐桌,钟玉笙笑着拒绝了:“今天你算是客人,坐着休息吧。明天开始,就不与你客气了,到时把你跟琴宝一样看待。”
那天晚上,钟琴睡前,倚坐在窗台上,一边慢慢梳着头,一边凝望着夜空中弯弯的银白的月亮。
银月如钩,悬在蓝黑寂静的夜空,默默无语。
钟琴望望窗外的月亮,轻叹了口气。
父亲这时,仍在灯下翻阅资料吧,大学已经暑假,但身为教授的父亲,好象也没比上课时轻松多少,各种讲座、研讨会不断,过几天又要出差。而阳斯特,吃完饭后,陪坐了一阵子,聊了会儿,就说东西还没收拾整理完,关进了自己房间,现在也不知是睡是醒。中国和英国相差八个时区,而且是中国在东面,所以比英国早八个小时。不对,现在英国实行夏令时,应该是相差七个小时。但不管怎样,英国现在还是下午时段吧,他的时差调整过来了没?睡不睡得着?
这个家,已经很久没有象今天这么轻松活泼的气氛了,已经很久没有回荡起欢乐的笑声了。钟琴回忆起晚餐时,因了笑声,夕阳余晖也似乎跳跃起来,屋里屋外都染着温暖的色彩。虽然出乎意外,“灰姑娘”成了王子,但是,为这个家带来了新的气息,注入了活力,似乎也不坏。钟琴想,就把他,当一家人吧?
又想到下午时父亲推心置腹、开诚布公的谈话,钟琴非常感激,下定决心不让父亲失望。她完全不知道,钟玉笙虽没撒谎,但刻意隐瞒了不少。一些重要的、关键的,压根儿连边儿都没露……
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不知不觉,钟琴又想起了白日里那绿叶尖上跳跃的耀眼的阳光,人工湖畔吹拂过的带着绿意的清爽的风,以及,那个自己一生都不会忘记的人。无论如何,自己都由衷感谢上苍安排的这次邂逅,即使,终是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