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维长舒一口气，眼前止不住地湿润起来，但他及时地遏止住了。这没什么，他提醒自己，身份既然已经暴露，以后只会有更多的众叛亲离，这仅仅是第一步而已。而面对以后将要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的最好手段，就是让自己的心肠坚硬起来，抛弃那一切，就不会觉得是他们抛弃了自己。
他看向眼前闭着双眼的美丽女孩。虽然她还在这里，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改变，但罗维知道，从抽取记忆的一刻起，自己那曾经相互扶持着一路走来的妹妹，已经从世界上彻底消失了。她不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赵扶风，而更像是从平行空间穿越而来的，一个全新的赵扶风。
罗维知道自己该走了，但在那之前，他还需确认一下，水木镜心术究竟有没有完全成功。
“扶风？”他试探着唤道。
她听到了，皱了一下眉头。罗维从这个皱眉里看出了许多涵义，有困惑，有诧异，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水木镜心术很成功。
罗维抬起手，擦掉眼角不自觉涌出来的热泪。他直起身子，银色头发在夜风中微微一扬，出了山神庙的大门，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这么做究竟是不是自私的？他不明白。
与君洛约定的一月之期很快就到了，罗维回到了那个山顶上等待。
在来之前，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从君洛口中套出妖界的目的。如果他们果然是要入侵人界，那么自己说什么也不会去打开那第四星域，因为人界是自己生活了将近十年的地方，无论如何，也不想通过自己的手毁掉它。
他坐在山顶上望着对面的悬崖，六月的风很轻，把他的头发吹起来。罗维闭上眼睛，暂时放任自己什么也不去想。
然后他感觉到一股非同寻常的力量波动，出现在自己身后。
罗维回头，君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那里，手里还牵着一个人，绿色眼睛如湖水般清澈。
罗维站起来：“襄音？”
襄音吃了一惊：“怎么是你？”
她抬头看君洛，君洛璀璨的琥珀色眼睛里没什么表情，衣袖一挥，直接让襄音昏了过去。
罗维皱眉：“你……”
“别让她坏了我们的事。”君洛拍拍袖子，很随意地说。
罗维很看不惯他对待襄音的方式，不禁皱眉说：“那你别带着她不就行了？”
“我也不想。”君洛慢条斯理地说，“但她实在太愚笨，竟然会被驱魔人后代捉住……还好，他们发现不了什么。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带在身边好。”
罗维此刻真希望襄音醒过来，听听这人说的混账话，但襄音双眼闭得紧紧的，已然陷入深度昏迷。
罗维道：“她又不是妖族有什么值得你在意的？”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君洛轻笑一声。
“但我还有问题要问她。”罗维说。
“什么？”
罗维瞥了昏迷的襄音一眼：“等她醒了再说吧。”
两人一时间没有说话，风把山崖上两人的异色头发吹了起来，朝阳映着君洛脸上因为与罗维接近而显现出的火焰纹络，这场景显得分外奇特。
“准备好了就走吧。”君洛说。
“等等。”罗维说。
“怎么？”
罗维知道这是最关键的一步，如若一旦说错了一句话，立刻会被君洛察觉出不对劲。他紧紧盯着那双琥珀色流光璀璨的眸子，心中十分紧张，嘴上却强装镇定，缓缓地说：“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我的同伴？”
君洛扬起一边眉毛，然后冷笑：“小狮子，别得寸进尺。”
罗维抽出桃木剑指着他的胸口。
君洛琥珀色的眼睛里没有表情，罗维觉得他像是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墙，在周身投下黑暗而不祥的阴影。
片刻，君洛笑了一声。
罗维紧绷的心慢慢地放了下来，知道自己也许赌对了。自从自己到了天都城之后，从没有收到过任何来源于妖界的联络，说妖界有援手降临。哪怕自己不是穿越者，而就是原本那个罗维，也是有权利对君洛的出现表示怀疑的。
“你想问什么？”君洛道。
“你是什么时候来到人间界的？”罗维缓缓说。
“五年前。”
“奉谁之命？”
“占星左使卫蘅。”君洛琥珀色的眼里有一丝讥诮之色。
罗维心说，很好，至少已经得到了一点有用的信息，虽然自己并不知道占星左使是个什么样的职位。
“为什么不与我联络？”罗维继续追问。
君洛诧异地扬起一边眉毛：“没与你联络？我专程派了苏陌叶话说回来，那女人竟然就此消失了，我还正准备问你把她弄去了哪里。”
罗维后背立刻有冷汗下来了，苏陌叶！自己怎么居然会忘了这个女人……当时自己不就是从她口中听过君洛的名字么？
苏陌叶已经死了，还是被自己无意间催动妖力吸得奄奄一息，然后为了毁尸灭迹便放火烧死的……当时自己根本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是妖族人，也不知道苏陌叶是君洛派来联络自己的人。
现在该怎么圆过去？罗维脑中迅速地转着念头，而君洛的眉头已经又皱了起来。
这样不行，不能给他思考的时间……罗维脑子一转，脸上已经是一副惊诧莫名的表情：“她是你派来的？”
“怎么？”
罗维摸了摸鼻子：“对不住，当时我易容了，也许她没认出我，没说明来意，反而想勾引我。她那点邪术，你知道的，我自然不快，就杀了她。”
“啧。”君洛不耐烦地说，“原来是这样，枉我还派人去找她。”
罗维目光扫过他的表情，他眼里并没有丝毫一点点痛心的样子，只是有些遗憾，那种像是失去了一件还算趁手的兵器似的遗憾。
罗维舒了口气，说：“最后一个问题，他们什么时候来？”
“谁们？”君洛漫不经心地问。
罗维学着他的样子笑了一声：“你还不知道？”
君洛抬起璀璨的琥珀色眼睛瞅了他一眼：“等你开启了全部五个星域，他们就可以来了。”
“那时人类会怎么样？”
“人类？”君洛不紧不慢地说，“你毕竟是血统不纯，竟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一个人在填平家里的蚂蚁洞时，会问蚂蚁以后会怎样？”
“我知道了。”罗维冷静地说。
然后，他手中的桃木剑寒光一闪，往君洛胸口刺了过去。
君洛轻而易举地避开：“你干什么？”
罗维不吭声，剑尖一转，便向君洛咽喉而去，使尽自己目前的所有力气，来攻击这个一挥手之间让自己父亲殒命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出路在哪里，应该怎么办，但他却憋着一股气，不想就这么放弃，不想就这么承认自己确实是一个非人的异类，不想接受自己的“同类”理所当然的安排，不想把自己生活了许多年的人类世界当做一个蚂蚁窝……
他只想证明自己是一个没有还泯灭天良的普通人，只想报仇，哪怕是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但至少是曾经尝试过。
君洛双手抄在袖子里，身影仿佛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但罗维却渐渐发现无论自己怎样努力，剑光都无法接近他，更遑论是伤到他分毫。
“以为你是卫左使的儿子，我就不敢动你？”君洛淡淡地说。
罗维不吭气，挥手之间，一道火莲真诀袭向君洛，被他弹指间化为无形。
君洛璀璨的琥珀色眼睛渐渐眯了起来，俊美无铸的脸庞上露出一丝笑容。一股彻骨的寒意让罗维浑身发冷，一瞬间又有了方才那种感觉，觉得眼前站着的金发少年仿佛是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
罗维咬牙，手指间有微薄的月力在凝聚，血液里仿佛有一些与生俱来的东西沸腾、叫嚣。拼了吧，他想，大不了是个一死。
“别打了，你打不过他，想死吗？”
棕色头发的娇小身影静静地站在他和君洛之间，说道。
罗维一怔：“你什么时候醒的？”
另一边，君洛也怔了一下：“阿音，你在做什么，快过来。”
“别杀他。”襄音望向君洛。
君洛脸上表情不变，说话的声音却格外温柔，仿佛刚才那个说襄音愚笨的人并不是他：“阿音，别闹，是他先动手的。过来，我只需要两分钟，然后我们去城里吃你最喜欢的桂花糕。”
襄音没动：“别杀他，否则我就杀死自己。”
君洛吃了一惊，眼神瞬间有一丝惊慌，一种无法伪装的惊慌：“别闹，阿音！”
“这么怕我死吗？我果然是对你有所用处的，虽然我并不知道是什么用处。”襄音低声说。
“阿音，不是这样的……”
襄音回头对罗维说：“走。”
罗维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她抓住胳膊带了起来，周围的世界瞬间扭曲模糊。
“是……这样吗？”
罗维和襄音坐在瀑布中一个山洞里的石凳上，襄音听罗维说了自己和君洛的身份，惊诧得半晌回不过神来。
“就是这样，我和他都是异类。”罗维苦笑说，“不……应该说只有我是，他根本就从来没把自己当成人类。”
“你觉得他我对他有什么用处？”襄音问道。
罗维一窒：“你怎么知道……你听到了？”
“我听到什么？”襄音反问。
罗维没有说话，襄音自己笑了笑：“算了，不外乎就是说了一些我的坏话吧……我以前不明白，总觉得他对我好，不可能害我。现在才知道，他哪里对我好过？只不过是有所图而已。”
罗维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手：“你确定他不会追来这里？”
“不会。”襄音斩钉截铁地说，“来山洞要穿过瀑布，而君洛最讨厌水，哪怕一点点水溅到他身上都够他抱怨半天。我相信他宁愿死，也不愿意靠近有瀑布的地方，更别提从瀑布里穿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