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惜时把饭局定在A市最好的酒店,我们进包房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十几二十个人,每个人的着装都很正式,男的西装革履,女的珠光宝气。就连和我一起来的万紫起码还穿了裙子化了淡妆,只有我牛仔裤雪纺衫,素面朝天,感觉好像走错了房间。
互相打过招呼落座,我始终没看到李惜时,不知跑去了哪里。
“早说让你打扮一下的,”吕佳跟我咬耳朵:“你不知道对待同学会要像对待面试一样吗?”
“面试?”我笑:“面试官在哪儿?”
“嗐,你这人真是,”吕佳恨铁不成钢:“同学会上谁不在暗中较劲儿?看谁过得更风光,你这样子一看就是个小碎催。”
我笑,我本来就是个小碎催嘛,主编大人估计正在咬牙切齿画圈圈诅咒我。三天的假期变成了一星期,偏偏还是赶在月底的时候。
都可贺汗衫沙滩裤,满脸大汗地走了进来,嘴上骂骂咧咧:“三伏天上这闷不透风的地方来,李惜时现在也学得这么虚伪了。”说着扫视了一圈,嘿嘿笑了一声:“都够会装的啊,也就莫笃还算真实,对我老都的胃口。”说着就坐在了靠门口的位子上。
“文橙忙什么呢?我明天去看她。”我跟都可贺说。
他摸着肚子神秘地笑笑说:“她还真是想你了,最近又闹呢。”
“闹什么?”我诧异,文橙一向挺省事儿的啊。
都可贺笑得不行:“这不是又来了个二胎嘛,吐得厉害。”
我恍然:“那可要恭喜恭喜,祝你儿女双全啊!”都可贺是我高中同学,而文橙则是我的大学同学兼室友。这两个人在我的生日聚会上相识,因为有着共同的爱好——吃,所以一拍即合。
正说着,李惜时走了进来,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和T-恤,同之前在殡仪馆的正装打扮截然不同,更符合我记忆里的样子。
“上菜吧!”李惜时回头对跟进来的酒店经理说:“酒水的种类要上全。”
都可贺不看他,呼哧呼哧地喘粗气,我知道他还是生李惜时的气。
一顿饭吃下来,也算是谈笑风生,李惜时左右逢源,把每个人招呼的都很好,看得出他很适应这种场面。只是我说的话很少,空调风吹得人很不舒服,发冷头疼,我觉得自己的病还没好,大概又开始发烧了。
都可贺把桌上所有的菜品都尝了个遍,一一点评,最后总结都不如他做的好。
我中途出去接了个电话,懒得回去枯坐,找了扇窗户看夜景。直到李惜时出来找我,我又后悔自己干嘛不规规矩矩在包房里呆着,和他独处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你不喜欢这里。”他语气肯定:“下次换地方。”
“什么下次?”我预感不好,赶紧推掉:“我很忙。”
他笑,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问我:“你还单身?”
我不说话,他一挑眉,坏笑道:“万紫都告诉我了,你从没恋爱过。”
我瞪他一眼,心说真是本性难移,这么多年嘴臭的毛病还没改。
他像是没看到我的白眼郑重其事地说:“我早就觉得没人会活得不耐烦做你男朋友,果然男同胞们都很热爱自己的生命。”
“你什么意思?”我咬牙切齿地问他。
“我的意思就是——你果然没人要。”李惜时几乎是强忍着笑,说出了特别欠揍的一句话。
我气极,这么多年心里对他的负疚被怒气涤荡无踪,本能地冲过去狠狠踩了他一脚,他大叫一声,抱着被踩的脚在地上兔子一样单脚跳,大厅的服务员都看过来,包房里也探出了几个脑袋。
这一瞬间,我顿时生出无限的熟悉感,想当年,我不止一次把他痛打得哀哀叫。
“怎么回事?!”一声断喝,满脸横肉的老金从走廊的尽头鬼一样冒了出来,气势汹汹,杀气腾腾。
“快跑!”李惜时抓着我的手开始跑:“老金杀人不眨眼!”
我被他扯着跑进电梯里,直接到了地下停车场。
“你干嘛?”到了这时候我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要跑?”老金再危险也不会因为这个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人吧?况且——“你跑什么?老金不是和你一伙的么?”就算他真**到把我杀了,也不至于连李惜时都捎上吧?
“我不是为了保护你嘛,”李惜时大言不惭:“别过河拆桥啊。”
“保护我?”我气得直笑:“我一个人跑就够了,你应该拦住他或者抱住他的腿阻止他追上我,这才叫保护我呢,电视上不是都这么演的?”
“那都是形式主义,”他一挥手就下了定义,打开车门说:“上车。”
“我为什么上你的车?”我不肯就范。
“那好,”他不急不恼地说:“那我们就回去继续同学聚会。”说着转身就走。
我当然不愿意回去,就站着不动。
“你害怕?”李惜时惊讶地问我:“你怕我?”声音到最后扬得很高,听上去格外欠揍。
我恨恨地打开车门坐到了后排座椅上,怕你?一会儿打得你生活不能自理可别怪我。
李惜时把车开到了老城区,这里早已不是从前的样子,高楼林立,灯火辉煌,连马路都是崭新的,这才几年的光景,当年熟悉的地方如今变得轻易就能让我迷路。
李惜时驾轻就熟地把车开进了一条窄街,又转了几个弯停下来。我下了车,惊讶地发现原来还有一些东西是没变的,一间小小的门面,老旧的招牌上写着“您随意”三个字,霓虹灯坏掉了一部分,远看变成了“你有心”。
“进来吧,”李惜时推开门:“他们家的仙人掌果酒正是好喝的时候。”
我走进去,里面坐了很多人,几乎看不到还有空座位。李惜时走过去跟老板打了声招呼,老板朝一个角落抬了抬下巴,我看到那张桌子上摆着酒菜和碗筷只是座位是空的。
我忽然觉得事情有点儿不对,问李惜时:“你不是应该在同学会上吗?你不是组织者吗?怎么带着我跑到这儿来?”
他坐下把一次性筷子的包装撕开,然后小心地打磨掉上面的毛刺递给我,浑不在意地说:“我让老金留下来负责结账了。”
我还是觉得不对:“你这样算什么?没有你这样请客的吧?不辞而别?”
“你说的有道理,我这就知会一声。”李惜时说着拨通了电话。
“万紫,是我,”李惜时对着话筒说:“替我跟大家道个歉,就说我有事不能终席,很抱歉。嗯,对,我和莫笃在一起,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我越听越不对劲儿,正要发作,李惜时把电话递给我:“万紫要跟你说话。”
我只好接了过来,刚喂了一声,万紫那头就开启了老妈子模式:“你别喝太多酒,生病还没好呢!还有,十二点之前必须回来,不准在外面过夜!”
我刚要说话,就听那边有人问道:“莫笃怎么和李惜时在一起?!他们两个怎么回事?!”接下来就是乱糟糟的议论,根本听不清。
突然一声惨叫破空而来:“莫笃居然和李惜时私奔了——啊啊啊——我刚刚成型的的美梦破灭了!”我听得出是吕佳的声音。
“你是故意的。”我瞪着对面的李惜时,他没有丝毫的过意不去。
“你什么意思?”我质问他。
“你觉得今天同学聚会上的那些人有几个是值得我请的?”他笑嘻嘻地问我:“你也知道当年我的朋友并不多。”
我盯着他不说话,他慢悠悠地给我的杯子倒上半杯果酒,用揭示谜底的语气对我说:“我这么做就是想让多一点的人知道,我和你的关系并不单纯。我看得出你想回避,可我不愿意。你这人死要面子,不借助点儿舆论,只怕你一辈子都不想真正面对我。”
我一拳挥过去,正中他眼眶。他惨叫一声,连人带椅子翻倒,就像当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