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时光可以倒流,你愿不愿意回到从前?
我的答案是不知道。
我并非不怀念自己的青春,却也同样畏惧那时的枯燥和烦恼。好多年以后,看着高三那年元旦我们几个的合影,照片上的人有了各自的悲喜和际遇,说不上多好也说不上多坏,却同样都尝到了生活的五味,褪去了原本的青涩。我只能微笑着流下眼泪,并且说不清是为什么、为了谁。
万阿姨近来总是说后背疼得厉害,我们就死活不让她晚上再去做夜宵了,每天睡前会给她拔火罐,用来缓解疲劳。
现在我和万紫的成绩终于能让万阿姨的眉头舒展了一些,尽管我们的成绩只是中等偏上一点,但在她看来已经足矣。
李惜时因为我的态度缓和,每周都会来一次,或是两条小鱼,或是一块鸡肉,哄得奶豆一副馋猫相。
“哎,奶豆现在已经是个小胖子了,”李惜时拎着鱼尾巴逗弄可怜的小煤炭工:“这体重怎么能跳得起来?”
“奶豆明年可以做妈妈么?”万紫不忍心看奶豆被馋得欲罢不能的可怜相,从李惜时手里抢过鱼来准备去厨房烹饪。
“哈哈,”李惜时笑着说:“万紫你还做梦呢!奶豆是做不了妈妈的。”
“难道它是公的?”我诧异,之前明明问过万阿姨,万阿姨很肯定奶豆是个小姑娘啊。
“它是母的,不过在我阿姨买之前就已经做了节育手术,所以它是不可能当妈妈的。”李惜时遗憾地摇摇头。
“什么?!”我和万紫一起大喊道:“为什么要那样做?!太残忍了!”
李惜时看我们急了,赶紧解释说:“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听我阿姨说,国外的猫舍都是这样子的,大概是因为这种猫的繁殖特别正规,还需要注册什么的,所以不是所有猫都能够繁育下一代,也不是谁都能买到不节育的布偶猫。”
“啊,那奶豆也太可怜了,”万紫心疼地把奶豆抱在怀里:“这样它不就是猫太监了?”
“应该是猫宫女吧?”李惜时纠正道。
“可我还是觉得不合理,为什么就剥夺它做母亲的权利啊?这样奶豆的人生就是不完整的。”我还是对此耿耿于怀。
“你喜欢小孩子?”李惜时眨了眨眼睛问我:“原来你的母性这么强啊!”
“你闭嘴!”我顶他一句:“我这儿说奶豆呢!是不是两个月没揍你又皮痒了?!”
李惜时忙摆手,他现在和以前相比最进步的地方就是不再和我顶嘴了,这样就少受很多皮肉之苦。
奶豆是猫宫女这件事,让我和万紫难受了好几天,但一想这到底是无可如何之事,再怎么不舒服也不能改变,只好加倍地疼爱奶豆,发誓一生都对它不离不弃。
长达七个月的高三上学期终于在年关将近的稀稀落落的鞭炮声中结束,带着一大堆寒假作业和老师们的谆谆教导与威逼利诱,我们像是从抗战一线返回的八路军战士,一个个灰头土脸,面黄肌瘦。
放假的头三天,我和万紫什么都没干,只是蒙头大睡,最后睡到脑仁发疼才爬起来跟吕佳和林小雪煲电话粥,吕佳扬言还要再睡一天才出门逛街,林小雪则依旧按照上学时的作息制度刻苦学习,看来好学生真的不是装出来的。
李惜时对学习也比以前着紧了很多,他的成绩依然是全校第一,但不再像以前那么酷爱逃学旷课了。想一想,到底快三年的时间了,多少总是要成熟一些的吧!
因为寒假的关系,万阿姨的小吃店生意也比平常淡了些,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可以让万阿姨好好歇歇。离过年还有半个月的时候我和万紫干脆别着她把小吃店关了门,三个人着实过了几天悠闲的好日子。
万阿姨总了一下账目,扣除一应费用,将近九个月的时间里净赚了五万多,在那个时候,这笔收入真的很不错了。
“莫笃啊,”万阿姨拿出两万块钱递给我说:“这些是你的,咱们之前说好的。”
“都放你那儿吧!”我推给万阿姨:“等我上大学的时候再从你那儿拿,现在都给我,我哪天都花了拿什么上大学啊?”
万阿姨疼爱地捏了捏我的脸说:“阿姨知道你不是那样的孩子,不过你要是放心让我替你保管也成,等到你去读大学的时候再一并都给你。”
因为收入有了起色,我和万紫鼓动万阿姨买了一件八百多块钱的羊绒大衣。那件大衣是我们逛街的时候看到的,在临街的橱窗里。本来是万阿姨陪着我们两个选衣服,但是那件大衣实在太漂亮了,深咖啡色的面料配着银灰色的狐狸毛领,我们于是就撺掇她试一试,那衣服穿在万阿姨身上简直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睛。
售货员一劲儿在旁边赞美:“这件大衣来试穿的人好多,可是没一个像您穿上这么好看过,简直就是为您量身定做的。”
看得出万阿姨也非常喜欢,可一听价钱马上就摇头往下脱,那售货员的脸色马上就难看起来了。
“包起来,”我对售货员说:“我们买。”
“不买不买,”万阿姨赶紧拦着我说:“太贵了,太贵了,我哪儿穿得起这么贵的衣服。”
“包起来,包起来,”万紫和我的观点一致:“大不了我不买衣服了,这件衣服一定要买。”
售货员自然是听我们的,手脚麻利地把衣服包装好,把售货单也填好。万阿姨一看,只好交钱,可还是不住地埋怨我和万紫。
出了店门,万紫和我你一句我一句对万阿姨连劝带训:“累死累活干了一年,怎么就不能买一件好衣裳?”“让你买你就买,那么省吃俭用做什么?等我们以后挣钱了还给你买八千块钱的衣服呢!”
万阿姨到底还是舍不得,那件衣服挂在衣柜里,被打理得没一丝褶皱,却鲜有机会被穿出去。买菜的时候,怕弄脏了。去朋友家也没穿过,万阿姨的朋友多是做家政的,她怕对方会因此而感觉不舒服。只有每天在家里的时候每天晚上会穿给我和万紫看看,然后带着一丝遗憾再把它挂起来。
“唉,”万阿姨抬手按了按自己眼角的皱纹说:“这女人啊,就那么几年好时候。才一转眼,就老的不成样子了。我有时还犯魔怔:我怎么就老了呢?昨天不是才十几岁吗?”
我看着万阿姨,心里有着丝丝缕缕的难过。美人迟暮,英雄末路,自古以来就是人生憾事,是谁也无力扭转的悲伤。再超脱的人,面对岁月的无情都难免心有戚戚,因为我们有限的生命。
叔叔和婶婶都几次打电话催我回去,莫磊也问过我几次。但是因为年前连续的几场雪使得汽车不通,而我是说什么也不肯坐火车的,所以不能回去。
腊月二十八那天,公安局突然来电话,通知万阿姨去一趟。万阿姨放下电话,并没显得有多在意,只是淡淡地说一句:“刘姐找到了。”
那天万阿姨终于穿上了那件羊绒大衣,万紫帮她绾了头发。我们跟她一起去,刘阿姨老了很多,眼睛下面有很深的黑影,看到我们之后欠起身子打了声招呼。
“小万,”刘阿姨的嗓子有点儿哑:“之前我觉得你傻,年纪还不大,为什么不找个男人倚靠?现在看来,也许我是错的。那些钱,我还不上了,下辈子再还吧!”
“刘姐,”万阿姨叫了她一声:“我就想知道为什么。”
刘阿姨缓缓地点了一下头:“你确实该知道,我还不上你的钱,总该还你个明白。”
我和万紫都不说话,等着她把话说明白。
过了好一会儿,刘阿姨才苦笑着讲述其中的缘故:“你见过那个小冯吧?”她这句话显然是问万阿姨的,万阿姨想了想点了点头。
“他比我小十几岁呢,可非说看上了我。要说我活了这么一把年纪,还不至于被几句甜和话给哄住。可他不管我怎么不理他,只是一门心思对我好,还真像个愣头青。有一次,我干脆使劲儿骂他,可他不但不生气,还笑着说我像个小姑娘。”刘阿姨疲惫的眼睛里闪着依恋的光:“前年我生日的时候,他把礼物送到我门口,转身就走了。他跟我说要去外地,再也不回来了。我站在窗前看着他往外走,不知怎么眼泪就下来了。我想我又何必这么为难自己?我不年轻了,有什么好顾忌的?大不了被人骂一句老不正经,比起跟影子作伴跟镜子说话的日子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我叫住他,跟他说:‘你要是不怕我死在你前头,不怕别人把我当成你妈,那你就留下来吧!’他当时哭了,跑过来抱着我,抱得我骨头都疼了。我不信那是假的,到现在也不信。我们两个商量好在正式登记之前不对外公开我俩的关系,他说怕有人会阻挠,登了记就不用怕咯。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一面和他看房子,一面盘算着以后怎么过日子,好像还有一百年活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