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玄灵行事虽有些骄横,却不是个蠢人,深知有些事若不当即解决,日后必成后患,从而被人捏住把柄。
之所以下午前脚刚发生的事,她后脚便去掌门尊前请罪。
厨房几名弟子私下吃荤确乃事实,但上官玄灵接管青宁殿还不足五日,一时不察也是情有可原,并无过错,故而只处罚了后厨几名弟子,上官玄灵免于刑责。小而嗷损坏厨房是不争的事实,寸心监管灵兽不力,必须依照门规严惩。
若依照门规,寸心至少得扫地三个月,严惩的话,兴许会是扫三年甚至三十年。
一向和冥苍唱反调的冥焚不在,茗心说不上话,只是觉得掌门师伯处事有失公正。同样都是间接犯错,上官玄灵是情有可原,并无过错,寸心就是监管不力,必须严惩。
大弟子溯心倒是公正得很,认为既然全都有错,那两个都处罚了就是。尤其上官玄灵还是掌门一脉嫡系弟子,更加不能徇私,以免传出掌门一脉包庇之说。
几人在殿中讨论此事时,被请来旁听的冥尘闲闲坐在一旁,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待得师兄冥苍拍案做下一饶一重罚的定论,并走过场般征询他意见时,闭目养神的冥尘徐徐睁眼,悠然起身,抛下一句:“我的弟子,我知道如何处置,不劳师兄费心”后,拂袖而去,正如他莫名的就被人请来一样。
面对被师父宠坏了的师弟,掌门师兄总是被气得在风中凌乱。
而整整一个下午,冥尘没见到弟子带着小嗷回来,回来认个错,此事也就不了了之。直到刚才,他才见到弄得跟落水狗一样的小嗷和落汤鸡一样的寸心游魂似的溜回来。
直到此刻,他有些体会青云仙君平时投向他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时,心底是什么滋味。不同的是,仙君对他这个病魔缠身的入室弟子从来雷声大雨点小,即便话说得很重,顶多让他闭门思过抄写门规而已。
冥尘觉得自己绝不能步师父的后尘,若不严厉一些,将来寸心相比他绝对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明明是想严厉的训斥,天生微翘的唇角不合时宜地破坏了气氛,导致他说出的那句“去树下给我反省思过”显得不痛不痒。
“不去,那么大的雨。”寸心理所当然地反驳,“再说了,我又没犯错。”
“你最大的错就在于到现在还不知错在何处。”斯文如他,即便训斥弟子也是很斯文的,温言细语丝毫没有威慑力,所以冥尘不得不拿出平时吓唬寸心用的竹节鞭,抬臂指向院外一株老梨树,“去反省反省,知道错在何处了再回来。”
“我没错,要去你去...”看着朝自己挥舞过来的竹鞭,寸心声音戛然而止,侧身险险避过,继而转身便打算逃跑。
熟料才刚迈出一步,猝然从高处摔落,雨夜中的泥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寸心呸了一口吐出嘴中泥水,这才发现自己竟瞬间变回了鸟类身体。还来不及反应,一根发带已经缠上脚踝,紧接着便被发带拉扯着飞出好远,眼前模糊一片,天昏地转。
等到天地终止旋转时,寸心发现自己被发带倒吊着悬挂在梨树高高的树叉上。寸心拍拍翅膀,扑腾着起来站在梨树高枝上,隔着厚重的雨帘望去,远处寒窗灯火如豆。
“师父!”寸心扯着嗓子嚎了几声,奈何鸟类身体本就弱小,所发出的声音实在小得可怜,穿过雨帘传到茅屋那边时,已经完全被沙沙雨声所淹没。
屋中的冥尘捧着书,却没看进去半个字,凝神细听雨声中夹杂的微弱说话声,可那话音太过倔强,只唤着一声声‘师父、师父’,始终不肯认错。
他收下的这个孩子着实特别,爱恨观不是很强烈,却也有着自己的执着。冥尘放下手中书,提笔蘸墨,在纸上端端正正地写下一个‘执’字。
尘世中人常言物极必反,情深不寿,执念太深,便成魔障。
步入仙途,最需要修炼并不是剑术心法,而是如何磨灭人的执念,无欲无求,与佛教所说的看破红尘有异曲同工之妙,大成之后前者是仙,后者是佛。
可惜天不遂人愿,而冥尘也终归不是个适合走严师路线的仙人。
子时刚过,一道道闪电扯破雨幕,声声惊雷刺痛耳膜,瓢泼大雨没有一丁半点的温柔,放肆地摧残万物。
茅屋门被打开的瞬间,狂风夹带着暴雨暴虐地冲进屋中,片刻的功夫,地面便湿了一大片。开门的瞬间,侧身立在门侧的冥尘猛然朝着门外的雨幕甩出手去,朝着虚空中一抓,转瞬便收手负于身后,茅屋木门随之关闭,彻底隔绝屋外的狂风暴雨。
木盆中的温水腾升起丝丝热气,冥尘将袖中冻僵的弟子丢进木盆,慢慢往‘它’身上浇水。好半天,冻僵的小鸟才醒过来,有气无力地垂着脑袋任由他摆布。
已经是五月的天,屋中却烧起了火盆。此时,若有不相干的人经过,肯定会认为流云上仙是要准备吃荤了,不知上哪儿弄了只家禽,宰杀完了正拔毛,接下来肯定就是放到火盆上去烤得金黄油亮,酥脆爽口.....
而冥尘也确实是将小鸟放到火盆上烤了很久,不过他是先用汗巾将小鸟羽毛擦拭到半干后,才捧着它在火盆上烤啊烤,烤得金黄酥脆...哦不,是烤得羽毛完全干燥后,才捧着折腾了一天早就酣睡过去的小鸟钻进了被窝,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自己臂弯,相拥睡去。
有人喜欢抱着布偶睡觉,有人则喜欢抱着猫狗,像这般搂着一只鸟睡觉的世上只怕找不到几个,看上去着实有些不妥,且还有随时将它压死的可能。
可世上有些事常常就会出乎人的意料,好比你种下一颗玉米种子,结果却长了颗向日葵出来一样。
冥尘思考了一下午,是铁了心要做一名严苛师父的,孰料事与愿违,严师没做成,却差点成了慈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