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她那么认真的对他说,“如果以后,我找不到夫君,就嫁给你。”
她有如花的笑颜,有着能够感染到他心灵最深处的纯净与无邪。更加重要的是,她相信他,依赖他。她视他为重要的人,而这种感情,即使在他出生与成长的故土,都未曾感受过分毫。
他尤其记得那一天,侍奉他的太监因为赌钱赌输了,偷喝了不少酒,回来就要打他出气。
他轻易可以躲过的时候,还是不能反抗。
质子的身份,肩负的任务,容不得他半点的差错。
可是当他闭上眼,等着下一个板子打在背上时,却是先感觉到温暖而熟悉的香味。他在瞬间恍然醒悟,却已经迟了。那一个重重的板子结结实实的挨在了贞宁的身上,让她一下子就疼的忍不住哭出来。
那时候,他是不是有片刻的心疼?是不是想过,一旦大幽真的亡了,她会死?如果她没死,会不会记恨着自己?
可是,他的心依然是冷的。纵使他真的迷恋她的温度,真的沉溺于她的笑容,他无路可退。他必须,选择权利。这是他此生唯一的追寻,而不是一个完全懵懂无知的小女孩。
“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那个时候,当萧墨站在他面前,接过他递上的情报。语气恳切,神情严肃。
他笑而不语,直接转身离开,“我不会帮你救她,她想活,就自己努力活下来。”
他是真的狠心,如此对待那个视他如唯一朋友的公主,他轻易就将她推到死亡的边缘而没有些许的怜悯。他不能带她走,他的前路充满荆棘,那个王座不是他这样就可以简单坐上的,他还需要衡量太多和应付太多。
他不需要一个累赘。
一个禁不起风雨,受不了一点伤害的娇弱公主。
其实他从未后悔,当他着上那一袭红衣,带着最为蛊惑人心的邪魅笑容。粉粹不利于他的阴谋,创建诛除异己的七杀阁。即使偶尔寒夜里,他依然会回忆起曾经令他心安的笑容,但是触手不可及的梦境,只能掩埋在他的心底深处。
他不需要那些,他只需要权利。
他永远,都只需要万人之上崇敬的眼光。
如果她没有出现的话……
如果她没有带着那么坚强而冷静的眼光再一次出现在他的生命。
没有从前的娇贵和无知,她锐变的几乎令他惊异。那么凌厉的剑法,那么缜密的思维,那么敏锐的洞察。在她的身上,什么都改变了,除却她对萧墨的感情,除却她依然对他的信任。
他不得不承认,当他将娶她为后当成计划中的一部分,他也曾有过犹疑。或者,就把她留下,这样一直让她存在于他的生命吧……可是,最终都还是没有。
他只要天下,不要感情。
尤其,不要这种可以左右他思绪和情感的爱情。
他要不起。
红衣如血色,红衣如残阳,红衣如胭脂。
红衣,只是他的伪装。有谁能知道呢,寒夜孤寂,最让他无可自拔的,却是十年前的那些记忆。
盛夏日光里,她娇艳的笑颜。她说,“凕渊哥哥,凝裳是什么意思?”
他其实,是不是不敢爱呢?
凝裳一曲,只为萧墨。
最终,他其实也没能知道,权利与她,或是这天下间,什么最为重要。
他是爱她的吗?
爱,还是不爱?
爱,还是不爱……
在十七之前,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吴寒空。
那是他曾经唯一并且立誓为之贡献终生的信仰,但是最终,他还是湮灭了一切的往昔。
“寒空,你记得。吴家的子孙,此生此世,都要将生命奉献给大幽的皇族。”
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父亲的话,始终回荡在他的心里。仿佛从他出生那一刻,此生的道路就已经被铺好……效命于大幽,保护皇族。
深宅的祠堂内,所悬挂的画像,都是为保护历代大幽先皇而牺牲的先祖。
谁也不记得,这些画像上的也曾是有心、有情、有家室的男人。大幽的皇族,吴家的后辈,只会记得他们用死亡装点出的荣耀与功勋,然后加以虔诚的膜拜。
仿佛,理所当然。
很久之后,当他站在凕渊的面前,结束叹息式的叙述后。那个妖邪的男人忽而一笑,挑着眉不屑,“这个世上,有谁比谁就应该死吗?”
但这个道理,少年时的他还不明白。
专心习武,研习兵法,从记事开始他就是这样日复一日的度过。即使枯燥无味,他也一直在憧憬着那红墙朱瓦之后的世界。那个吴家,世世代代要拼死守护的信仰。
十一岁的那一年,他终于如愿,跟随在父亲的身后,走入大幽国辉煌的皇宫内。
那一天,是父亲晋升为寒衣卫统领的日子。
半个月前,大批的久龙刺客为了挽回在战场上的败局潜入皇宫之内进行刺杀,作为寒衣卫统领的叔父在保护皇上的过程中,身中数刀身亡。
在他的印象中,叔父是很严肃的人,不常常笑,却会为他指点武艺。偶尔,当他犯错了要受父亲的责罚,叔父会在夜里给他端来一碗饭,语重心长地说一句,“下次不想挨饿,就不要犯错。”
然而,叔父却死了。
下葬的那一天,他跪在叔父的棺木前就是不肯起来。那个时候,他不过十一岁,他不懂荣誉,不懂使命。他只知道,叔父死了,再也不会和他说话了。
可是那一天,天空里依然是万里无云的晴朗与碧蓝,什么变化都没有。
连他的心,连他的信仰,一样没有改变。
看着父亲在皇上面前接受册封的那一刻,他的心里有着那么强烈的激动。
那是身为吴家的子孙最为荣耀的一刻,穿上那套身为寒衣卫的银甲,腰上别着刻着自己姓名的寒衣卫银牌。
那是他第一次立誓,要像吴家的列祖列宗,像叔父,像父亲一样。
为信仰,贡献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