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释然
纳兰子书转头看了他一眼,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御羽,事情我都听说了,谢谢你。”
轩辕御羽心痛地看着她,这个女子,为什么明明难过得想要流泪,却对着他强颜欢笑,“皇婶,你若想道谢,就好好听我的话,要静养,知道吗?”
纳兰子书看了一眼床上的轩辕非雍,咬着唇,沉默不语。
轩辕御羽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好半天,“御羽,我要你老实告诉我,他到底怎么样了?”
轩辕御羽微微地移开了目光,那样清澈的眸子,那显然易见的哀伤,他实在不忍去看。
“御羽!”纳兰子书又叫了一声,因为音调略略提高了些,整个人显得有点喘。
轩辕御羽心底一叹,脸上却仍然挂着笑意,他抬起头看着她,那邪魅的笑容,与往日无异,就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皇婶,你放心啦,本太子可是柳神医的嫡传弟子,不要说这点小毒,就是将死之人,本太子也能够妙手回春。”
纳兰子书不说话,只用那双澄亮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
轩辕御羽心中一紧,笑容敛起,缓缓道,“方才我已替他取下银针,现在他体内的毒素应该是没有了,只是——”他往床上看了一眼,眸光微微一黯,“正如皇婶所见,毒素清除了,可是他还没有醒过来。”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也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纳兰子书脸色一白,身子微微低晃了一下,一旁的青蕊及时地扶住她。
“为什么我醒了,而他没有?”半天后,纳兰子书终于问出一句。
“皇叔受的伤原本就比较重,那一刀,几乎深入骨髓,老实说,他能撑到今天,已经算是奇迹,如果当日他没有用内力护着心脉,只怕已经……”
纳兰子书轻轻地靠在青蕊的身上,缓缓地闭上眼睛。
深入骨髓……他,当真是想要寻死么?
“皇婶,不必担心,既然毒已清除,皇叔就一定会醒来。”轻轻地握了一下她的手,“我们先回去了,如果可以,皇婶可以陪皇叔说说话,也许他听到你的声音,会很快就醒来也不一定。”
等到他们离开,纳兰子书睁开眼,深吸一口气,动动膝盖,往床边走去。
然而脚却像粘在了地上,膝盖也微微抖着,竟是一步也迈不开。
“小姐?”青蕊紧张地看着她。
纳兰子书摇摇头,“我没事,青蕊,你扶我过去吧。”
便就着她的手,缓缓地朝床边蹒跚走去。
那张苍白的俊脸越来越近,她的心也渐渐地抽痛,等到终于坐在了床沿,她额上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青蕊,我想一个人静静地呆着。”
青蕊点点头,柔声道,“小姐,那我在外面等你,有什么需要叫一声就可以了。”
她退出房外,还体贴地替她关上了门。
纳兰子书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的男之,黑发如墨,脸容似雪,那俊美绝伦的容颜,此刻沉静地宛若初生的婴儿,只有那眉宇间的一缕黯然,若隐若现地纠在眉间,挥之不去。
他修长的手指露在锦被外面,她轻轻地覆上,指尖冰冷,凉如潭水。
她轻颤了一下。
轻轻地执起他的手,苦笑,“到底要怎样,你才肯醒来呢?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有想过要醒来?”
瑶宅中,她看得分明,那一刀狠狠地划下去的时候,他凝立不动的身影,他不变的脸色,若说是面不改色的尊贵,倒不如说是不在乎生死的豁然。
他说,这样就好了,你如果不肯原谅,那便不会遗忘,这样,我就在你的心里了。
他唇角在笑,清清寡寡的声音,轻而无力,被风一吹,转瞬便无踪。
她却听得一颗心就要碎掉了。
她一句不原谅,他只是交出了令牌,她第二句不原谅,他却连命都不要了,他怎么这么傻,他究竟知不知道,她最不肯原谅的,是他对生命轻易的舍弃?
唇咬得紧紧的,漫山遍野的悲哀无声席卷。她缓缓地闭眼,一滴眼泪自脸颊缓缓地流下,砸在他的手背上。
轩辕非雍的手指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
极细微极细微的动作,时间也只有一瞬,所以沉浸在悲伤的纳兰子书并没有看见。
“我原本不想再碰触爱情,因为心里还有伤痕,可是遇上你,一切都变了,你的霸道,你的冷然,你偶尔的温柔,甚至是你斜睥一切的尊贵……它们那么野蛮地撞入我的心里,我甚至连躲避也来不及,便跌入你编织的情网里……”
“是,我本无意,你亦无情,原以为一样的立场,一样的抗拒,恰恰好就成全了那颗无波无绪的心,过着安静宁和的日子,不会再有受伤,直到……”
她微微一咬牙,眼里闪过一抹伤痛,“是,我是恨你,恨你明明说过我只是你唯一的妻子,可是一个转身,却将子桑婉娶了进门。也恨你明明对我说过喜欢,却又不掩对子桑婉的怜惜,你从来只有你的道理,却不曾想过我的立场,你只知道冷落了她不好,却不知道我也会痛……”
“你既许我为妻,承诺你的真心,却不肯信我,我嫁给你那么久,什么时候为了争宠而做过小动作?你几天几夜甚至是一个月不曾来过别院,我可曾有过一句怨言?轩辕非雍,你自诩公正,却唯独对我残忍,那一夜,有诸多疑点,而你却没有给我任何解释的机会,无视我丧子之痛,无视我流血满地,张口就判了我死罪。”
泪缓缓地滴落,她看着他沉睡的俊脸,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所以那一刻,我便知道了,你其实,从来都没有爱过我,就算是爱,也只是七分虚假三分真心。这样的你,与楚式航又有什么不同?”
“所以我不要了,不管是你,还是王妃这个头衔,抑或是纳兰子书这个名字,我都想全部舍弃,我说过的吧,今日一别,惟愿,永不相见。那时,我对你真的死了心,真的打算今生今世,都不再与你相见,后来,我遇到了蓝莲雅,落莲谷是个美丽的地方,自此我便有了栖身之地,如果不是年大哥找到我,我恐怕真的永远不会再踏足京城……”
口有些干,可她仍然没有停下,只觉得满腹的委屈汹涌而上,不吐不快。
“老实说,见到你的时候,我真的吓了一跳,容颜依旧,风华依然,可是那眸子,却有着无法抹去的伤痛……可是那又如何,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我也真的放弃了你,虽然很难,但我已经尝试着忘记……”
“你祈求我回到你的身边,可是你记得你当时是怎么说的吗?”
他说,你可以再惩罚我一段时间,等你气消了,我们再在一起。
他说,为什么不可能,是因为蓝莲雅,还是年卓伦?
当时,她听着他的那些话,几乎想要笑了。
经历了那么多,过了那么久,他还是不明白,他以为她只是一时的生气,他以为她纳兰子书是只要哄几句便会回心转意的女子。
他认识她那么久,在她说出了永不相见那四个字以后,他居然还可以那么轻易地说出那句话。
更可笑的是,当她拒绝的时候,他还怀疑到年大哥和蓝莲雅的身上。
可是他却不知道,就算没有他们两人,就算全天下只剩下他一个男人,她与他也是不可能的了。
也许,从一开始,她就错了。
在他娶子桑婉进门的时候,她就应该离开,他既不珍惜,她又何必稀罕?
如果她一开始就选择了退出,也许事情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是她一时的贪恋,更纵容了他骄傲的心。
纳兰子书低头,仔仔细细地看了他一会,咬了咬唇,低头靠在他的胸前,手轻轻地贴上他的心口,缓缓地笑了,“可是你不知道,我原也是个自以为是的傻瓜。明明说着不爱,明明无论你说什么也是拒绝,就算心有时候会痛,也不予理会,当时的我,是铁了心要结束一切,可是当你出现在瑶宅……”
手渐渐地抚上他的俊脸,脸轻轻地贴在他的胸前,听着他弱而平稳的心跳,心中浅叹一声,眼睛渐渐地湿润。
“你说,就算一辈子都得不到我的原谅,你还是要那样做;你说,若能换她平安,就算舍弃我的性命,那又有何妨;你说,比起不原谅,我更怕的是你的遗忘;你说,今生我欠你太多,若有来世,我一定会好好爱你……”
他说了很多很多,多得她的心脏负荷不了。
只是在痛,如被人硬生生地撕裂一般,痛到不支。
才知道,他早已在她的心底扎了根,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那思念便成了浇灌的水,渐渐地开出花来。
是的,她爱他。
以前爱,而现在,这爱,一分不减。
“非雍……”她低喃,离了他的胸前,又俯身而下,在他苍白的唇上轻轻地覆上一吻,缓缓地闭上眼睛,“你到底要我怎样才愿意醒来?”
眼睫轻掀,里面泪光盈动,“是不是如果我不肯原谅你,你就一直不会醒来?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原谅你了,我原谅你了,所以,求求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好不好?”
说到最后,声音已是哽咽。
可是轩辕非雍还是没有醒来。
第二天,第三天……
一天一天过去了,纳兰子书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可是他还是没有醒来。
期间,来王府探望的人仍然不断。
当然,圣上最为宠爱的弟弟,又因为轩辕玄成造反一事而被晋封为殷凰王朝的一等亲王,这等身份与权贵集于一身的王爷,又有多少人不想巴结?
不过,想巴结是一回事,可是能不能进得了雍王府,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自从轩辕非雍昏迷之后,那些人几乎踏平了雍王府的门槛,上至朝廷命宫,下至黎民百姓,除了待客,还有大包小包忙着接收,总之一天下来,累得王府的下人,没有一个是直得起腰的。
只是苦了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主子昏迷不醒,管家又天天在那里哭天抢地的,根本不管他们的死活,想要关门拒客吧,可那些朝廷命宫有哪个是省油的灯,不关门吧,王府就会被弄得鸡飞狗跳,进也难,退亦难,一段时间下来,个个都像霜打了的茄子——蔫了。
不过半个月之后,雍王府就完全清净下来了。
原因无他,据传,是因为大病痊愈的雍王妃突然大发神威,将那些人通通地赶了出去,还宣言,敢擅闯者,一律送去太子府。
此言一出,原本还是门庭若市的雍王府,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只空留几缕飞扬的尘土。
开玩笑,京城中,有谁不知道太子府是禁地?
若真被送了进去,就算是有九条命都不够陪太子殿下玩。
不过,还是有人疑惑地问了一句,“雍王妃?雍王妃不是被休了么,哪里来的雍王妃?”
知情的人很不屑地看了那人一眼,“你知道什么,人家雍王爷对纳兰小姐宝贝得很呢,怎么会可能会休她,上次那件事,只是误会罢啦,现在人家纳兰小姐已经回府了,天天在照顾昏迷不醒的王爷呢。”
正趴在轩辕非雍床边小憩的纳兰子书忽然打了个喷嚏,睁开眼看看周围,微微地皱了皱眉头,刚才是谁在谈论她么?
门轻轻地被敲了下,她转过头,看见来栖端着一盆水走进来,站起身接过,她轻轻开口说道,“来栖,这些事让青蕊去做就好了,你的职责是管理好王府,我不想王府再出现半个月前那种令人焦头烂额的场面。”
来栖连连摆手,讪笑道,“不会了,现在王府中的事宜都处理妥当了,自那天以后,除了太子、皇上、年将军和纳兰府的人,再没有人敢登门拜访了。”
说起来,这个纳兰子书还真是厉害,别人怎么也不敢得罪的朝廷重臣,她居然命人拿扫帚请人家出门,这还不止,还将府里堆积如山的大包小包一个一个地送了回去,顺便还记录了一份名单,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人名和送礼的数字,说是等有空了,上呈给皇上,吓得一干人等面如土色,直说再也不敢打扰……
王府的下人们看着那些大小官员如丧考妣的表情,心中得意,手里攥着这么多人的把柄,这下还怕他们不俯首帖耳?
数日来的怨气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对纳兰子书的崇拜和敬佩,从此对她是死心塌地,声威似乎还高于自家的王爷主子……
扭干毛巾,替轩辕非雍擦好脸,一转身,却见年卓伦亮着一双眸子看她。
他倚在门框,淡青色的衣衫随风摆动。
轮廓俊美,黑发如墨。
微微一笑,“年大哥,你来了。”
“子书。”年卓伦看着她,眉间有着淡淡的笑意。
将水盆交给青蕊端出去,她转过头,“年大哥,今天不用上朝吗?”
“刚下了朝,顺便过来看看你,王爷他还没有醒?”
纳兰子书点点头,眼里闪过一抹黯然,淡淡一笑,她走到他身旁站定,“你找我有事?”
年卓伦一怔,目光自她的脸上细细地掠过,滑向一边的轩辕非雍,“你是不是,还爱着他?”
纳兰子书知道他指的是谁,长睫轻轻地颤了一下,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笑容里带了一丝苦涩,眼里闪过一丝落寞,他望着她,“他对你做过的那些事,难道你一点也不介意?”
纳兰子书一怔,深吸一口气,“我介意。”转头看了床上的人一眼,眉间有着淡淡的温柔,“可是那些事,已经成为过去,而我,更在意的,是未来。”
他望着她。
目光灼灼,温光若水。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开口,语气像松了一口气的释然,“那我呢,子书,你可还介意当年我将你误认作丫鬟的事?”
那是他心里一直的痛,那是他心里永远也抹不去的伤痕。
他常常在想,如果没有那件事,他与她,是不是就会有不一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