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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5

我只好摸了摸鼻子:“那你打算怎么赔我?”

“医药费营养费我出。还有这几天耽搁的笔记,我已经借来替

你抄了。明天后天的课我也拜托人了,等一下课我就拿去替你抄好。

悦莹插话:“那也不能算完啊,万一有后遗症呢?你得负责!

”后遗症……这词我都不好意思提,因为早上查房的时候医生刚说过

,最糟的后遗症就怕视力会下降几百度,不过机率很小,顶多两成,

我的运气不会那么坏吧?

慕振飞看着我:“对不起,我真的觉得十分抱歉。有什么事,

都可以提。只要我能办到,我一定努力。”

语气很诚恳,态度也很端正。果然不愧是风云人物,端得有责

任感。

我脑子里转得飞快,琢磨到底是叫他给我打一年开水呢,还是

干脆让他当悦莹男朋友?

我还没问呢,悦莹已经替我问了:“你有女朋友没有?”

他怔了一下:“没有……”

悦莹咄咄逼人:“真没有?”

“真没有。”

悦莹笑得很开心:“那好,你替童雪打一年的开水吧,风雨无

阻,直到你毕业。”

我还没说话呢,慕振飞已经点头答应了:“行,没问题。”

等慕振飞一走,我就埋怨悦莹:“你怎么能这么便宜他?”

“这还算便宜他?你不就讨厌打开水吗?你本来打算提什么条

件?”

我叹了口气,幽幽的告诉她:“我本来想逼他作你男朋友的。

悦莹顿时花容失色:“啊……你不早说……55555……我竟

然和慕振飞失之交臂……我不活了我……”

虽然我真的很想尝试一下厚颜无耻的讹诈慕振飞,让他当悦莹

的男朋友,从此后我就可以天天近水楼台的欺负他。但他这种人,岂

会轻易受人摆布?张无忌到哪里都是张无忌,赵敏那样狠也得布下天

罗地网,才逼他答应三个条件。他对我不过是一时失手的愧疚,现在

我一没瞎二没残,他愧疚也愧疚不到哪里去,我可没那本事逼他从此

后乖乖替悦莹画眉。以前的教训告诉我,没把握的事情还是不要轻易

尝试,因为容易自取其辱。

出院第一天回到寝室,门房里就有两瓶开水等着我,簇新的一

对八磅开水瓶,据说是慕振飞亲自送来的,可惜我跟悦莹逛超市去了

,没能亲眼目睹盛况。当时的情形,轰动整个宿舍楼啊,据说连隔壁

九号楼的女生都跑来看热闹。用室友的话说:“咱八舍终于风光了一

把。”

我得意洋洋:“回头毕业了咱在墙上题幅对联,也好让后来的

师妹们瞻仰瞻仰。”

悦莹问:“什么对联?”`

我十分臭屁的答:“上联是——曾遣慕振飞打水。”

“那下联呢?”

“屡替何羽洋签名。”我厚颜无耻:“加上横批‘比牛还牛’

悦莹可笑坏了,何羽洋和我们一个班,是本校赫赫有名的名人

。虽然名头赶不上慕振飞,但风头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何羽洋去年

暑假去参加了电视台的业余主持人大赛,竟然拿了个新秀奖。哗啦一

下子全国的观众都认识她了,从此应酬多得不得了,总是不得不去录

节目啦拍广告啦,所以屡屡冒险逃课。她和悦莹是老乡,关系挺好,

所以跟我关系也好。教我们超分子的教授基本不点名,但上课前全班

要签到,据说偶尔兴致来了还会核对笔迹。何洋羽的签名我学的最像

,每次都是我替她签,一次也没露馅。

我的眼睛渐渐好起来,就是需要天天吃点维生素,医生给开的

,据说有宜视力恢复。不过慕振飞果然守信,每天都替我送两瓶开水

到宿舍门口楼长阿姨那里。我早晨上课前把空开水瓶带下去搁那儿,

晚上再拿就是满的了。起初这事很轰动,整栋宿舍楼都以为慕振飞在

追我,因为我们是老牌大学,好些宿舍楼都不愧百年名校的底蕴。男

生们住的大多还是筒子楼,女生宿舍学校安排得有所照顾,但也是二

十年以上的历史建筑了。虽然每栋楼冬季会供暖,可是四季都不供热

水,为防止火灾,学校也不让私自用“热得快”之类的电器,查出来

会被重罚,所以只能去水房打开水,特别不方便。于是一般我们学校

的男生体贴女朋友的传统方式就是,天天替她打开水。这群小八婆眼

见慕振飞如此,不免以己度人,换着法子来打听八卦。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统统由悦莹替我挡回去:“人家打个开水,

有什么可疑的?”

是没什么可疑,我和慕振飞都不碰面,跟地下党接头似的,就

只拎来拎去两个开水瓶。

我喜欢住校,但我最讨厌打开水。现在我最讨厌的事情都解决

了,我更喜欢住校了。

莫绍谦又有一个多月没来了,我觉得很高兴,第一我眼睛虽然

好了,可左眼皮上留了个浅浅的疤,像是滴泪痣,虽然并不显眼,但

他看到后会有什么反应,我还拿不准。过去的教训告诉我,如果我敢

在自己脸上玩什么花样,后果是很惨的。然后第二其实我很期望他忘

了我,最好他真和苏珊珊好上了,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忘得越久越好

。第三我们要期中考试了,功课实验都很多,我不想分心。

悦莹新交了男朋友,灰绿眼睛的Jack和失之交臂的慕振飞都

被她忘诸脑后。说起她这新男朋友,还是因为慕振飞呢。他天天按时

将开水瓶放在一楼门口阿姨那儿,风雨无阻,我和悦莹都习惯了。那

天正好下了一整天的冷雨,我们下午的课又在最远的八教,八教到我

们住的八舍,几乎是横穿整个校园的纵轴线。所以我和悦莹理所当然

花了两块钱,搭了校内电瓶车回来,一块儿拎着伞哆嗦着跑进楼门,

习惯性的去阿姨那儿提水,却发现地上空空如也。

楼长阿姨跟大家关系都挺好的,冲我们直笑:“今天人家还没

拎来。”

慕振飞做事真的可谓一丝不苟,一个多月以来,还是第一次出

现这样的情况。我和悦莹正有点意外,忽然看到窗外有个高大的身影

一晃,那速度跟百米冲刺似的,唰一声就扑到了眼前,还没等我们反

应过来,一对开水瓶已经被轻轻巧巧放在了地上,那男生微微有点喘

息:“阿姨,麻烦给302的童雪。”

这时我们才能看清楚这男生并不是慕振飞,他比慕振飞还要高

,真是个大块头,细雨将他的头发淋湿了,身上的一件冲锋衣也已经

半湿,但样子一点也不狼狈,他顺手抖了抖衣领上的水珠,那模样真

像一头刚从丛林里钻出来的神气的豹子,机警而灵动。

悦莹一见帅哥就爱搭话,于是问:“慕振飞呢?”

“他要出国半个月,这半个月他拜托我帮忙打水。”那男生眼

神锐利,打量了一眼悦莹,神色间似乎有所悟:“你就是童雪?”

————————我是狭路相逢的分割线—————————

事后我才知道,原来拜慕振飞所赐,我的名字在隔壁学校也热

门了一把。隔壁大学看慕振飞天天往我们学校跑,于是传说得绘声绘

色,说是慕振飞领队来我们学校参加比赛,大胜之余被队友抛高,谁

知道手机竟然飞出去砸到了我校校花,于是慕振飞慷慨的负起责任,

每天都来给校花打开水。搞得隔壁学校一帮慕振飞的拥趸都十分郁闷

,多次讨论童雪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让临近毕业的慕振飞还黄昏恋

了一把,言下之意,颇有点怀疑我们学校输了之后不服气,竟然用上

美人计。

什么叫流言,这就叫流言,什么叫走样,这就叫走样。

我竟然被传来传去传成了校花,可见在大家眼里,只有校花才

配得上慕振飞。太遗憾了我,下辈子我一定要长得比何羽洋还漂亮才

行。

没等悦莹答话,那男生却说:“我们今天考试,所以我来迟了

,真不好意思,要不我请你们俩吃饭吧。”

悦莹会拒绝一个眼睫毛上还挂着亮晶晶雨珠的男生邀请吃饭吗

她不会,我当然也不会。

所以在那个冷雨潇潇的秋日,天早已经黑透了,我们三个搭着

电瓶车到西门,西门外有著名的吃喝玩乐一条街,我们大吃了一顿香

喷喷的牛肉火锅。吃完这顿火锅,我们才知道这男生叫赵高兴,赵高

兴也终于知道了原来我才是童雪,而悦莹真正的大名叫刘悦莹。

赵高兴比慕振飞还要低一届,正好跟我们同级。不过他是体育

特长生,而且跟刘翔一样练的是跨栏,怪不得那天拎两个开水瓶还能

健步如飞。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追的悦莹,三年来栽倒在悦莹脚下的

本校男生也颇有几个了,别看悦莹花痴,但她一点也不花心,对恋爱

的态度还特别传统。这大概就是小言看多了,所以物极必反。起初我

压根没想到悦莹会和赵高兴有什么关系,直到慕振飞回国,重新来替

我打开水,赵高兴却也天天拎两个开水瓶,在八舍楼下等悦莹,我才

恍然大悟。

自从悦莹和赵高兴成了一对,我和慕振飞也就熟了。因为赵高

兴是慕振飞最好的朋友,慕振飞交游甚广,朋友也多,大队人马经常

呼朋唤友去吃饭,我就属于被动蹭饭的那一种,吃来吃去,就成了哥

们。熟了之后就发现慕振飞这人非常表里不一,用悦莹的话概括就是

:“表面正太,内心腹黑。”赵高兴总结得更直白:“他就是踩着一

地玻璃心的碎碴,然后还特无辜的看着人家。”

那时我跟慕振飞的关系已经很铁了,因为我感激他天天替我打

开水,他感激我视力下降了三百度没找他算帐。所以我认为他是个讲

义气的朋友,他认为我是难得不腻歪的女生。后果就是我们的友谊蒸

蒸日上,只差没有以身相许了。外人眼里我就是慕振飞的正牌女友,

每次吃饭都有一堆人热情洋溢的叫我“大嫂”,搞得跟黑社会一样。

我每次义正严辞的否认也没人理我,人都当我害羞。因为慕振飞也否

认,越否认大家就越笃定。我甚至觉得慕振飞是有意让大家误会,我

猜是因为有了我这个幌子,他踩到玻璃心碎碴的机会就少很多,而我

对他又没非份之想,所以他拿我来当挡箭牌。悦莹没有说错,丫就是

一腹黑。

悦莹生日的时候很热闹,赵高兴邀请了一大堆朋友给她庆贺,

因为既有悦莹的朋友,又有赵高兴的朋友,所以我和慕振飞分别站在

KTV门口,替他俩招呼源源不断前来的客人。慕振飞的朋友都打趣我

们像要举行婚宴的新郎新娘,一对新人站在酒店门口迎宾。慕振飞说

:“要不我去给你买束花捧着吧,这样更像了!”我哈哈大笑,随手

拍了他一下:“那去买啊。

他也笑,露出他那个骗死人不偿命的小酒窝。然后我抬起头来

,忽然就看到了萧山。

其实我是想过的,从认识慕振飞开始,从赵高兴和悦莹交

往的

时候,我都想过,因为他们和萧山同校。虽然不同级,也都不同系。

但我想过会不会有一天从慕振飞或者赵高兴的口里,听到萧山的名字

,甚至,会在某一次聚会中偶遇他。每次我这样想的时候,总觉得心

里又苦又涩,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就好比饮鸩止渴,如果一颗心都

已经碎成了龟裂,那么喝下去的是不是毒药,已经不再重要。

但是没有,一次也没有,慕振飞和赵高兴从来没有提过萧山的

名字,我们的任何一次聚会中,萧山也从来不曾出现。所以我愚蠢的

认为,偌大的校园数万的学生,慕振飞和赵高兴根本就不认识萧山。

我错了,一次又一次没有并不代表永远没有,永远,这个词从来不曾

存在。

三年来我从来没有见过萧山,除了在梦里,但即使在梦里,他

的样子也是模糊的,不清晰的。我一度很害怕看到他,因为我怕梦境

里的样子会碎掉,就像我害怕回忆会碎掉。这三年我没有任何勇气,

去靠近那遥远的过去。

真正看到他的那一刹那,我才知道自己的心哪怕已经碎过一次

,仍旧会比刀子割还要疼。我一点也没夸张,因为就在那一瞬间我连

气都透不过来,眼眶里全是热热的,拼了命才能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就像傻子似的看着他。

萧山看到了我,也不由得怔了一下,慕振飞已经拍了拍他的肩

:“哟,够给高兴面子呀,下回我女朋友生日,你来不来?”

萧山似乎笑了笑:“当然来,一定来。”

我宁可死了,或者宁可拔腿就跑,也不想再站在这里。他根本

没有再看我一眼,但我知道他误会了,我本能的张了张嘴,可是一句

话也没说出来。就算是他不误会又能怎么样呢,事实比这个难堪一千

倍一万倍。我根本就不敢看他,他到底是胖了还是瘦了,是不是长得

更高了,可我就是不敢再看。我的腿发软,人也要瑟瑟发抖,几乎用

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让自己站稳。

萧山和慕振飞说了两句话,就上楼去包厢了。夜晚的风吹在我

的脸上,有点发木,慕振飞回头看了我一眼,问我:“你是不是冷啊

?看你脸上冻得连点血色都没。

我说不出话来,挤出一个肯定比哭还难看的笑。慕振飞挥手:

“进去进去,我一个人在这儿就行,回头冻感冒了,又得我天天打开

水。”

我没感冒他也天天替我打开水呢,但这当头我心乱如麻,根本

没心思计较他说了什么。我像只蜗牛,畏畏缩缩的爬进包厢。今天来

的朋友很多,包厢里也热闹非凡。悦莹那个麦霸正在唱《青花瓷》,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月色被打捞起晕开了结局……

那样美的歌词,那样美的旋律,我恍恍惚惚站在包厢一角,萧

山唱周杰伦的歌才叫唱得好,我听他唱过《东风破》唱过《七里香》

,唱过许许多多首周杰伦。可是等到《发如雪》,就再没有人唱给我

听了。我觉得自己要哭了,我不能想起原来的那些事,尤其今天看到

萧山,我就更不能想了。过去的早就过去了,我和他没有误会,没有

狗血,更没有缘份,我们早就分手了。

赵高兴订了特别大一个蛋糕,许愿的时候把灯给关了,烛光映

着悦莹的脸,双颊晕红,看上去特别的美,怪不得人家都说恋爱中的

女人是最美的。她双掌合什喃喃许愿,然后大家和她一起,“噗”一

声吹灭了所有的蜡烛。打开灯后所有人又纷纷起哄,一定要赵高兴表

现一下。

赵高兴抱着悦莹亲吻她的脸颊,大家都在吹口哨都在尖叫都在

大笑都在鼓掌。。赵高兴握着悦莹的手,一块儿切开蛋糕,写着悦莹

名字的那块蛋糕,被他特意切下来,先给了悦莹。然后再切别的分给

大家,一块蛋糕还没有切完,悦莹忽然惊得叫出声来,又要笑又要哭

的样子,捶着他的背:“你也不怕噎着我!”可是嗔怪之中更多的是

欣喜若狂,她捏着那枚指环,虽然沾染了奶油,可是掩不去夺目的光

辉。

赵高兴蛋糕也不切了,只顾着把指环套进她的中指:“毕业后

就嫁给我吧!”

所有的人都在欢呼起哄,不知是谁拿着彩花拉炮,还有人喷着

彩带。“嘭嘭”的响声中,所有彩色的碎屑从天花板上纷扬落下,无

数各种颜色的碎屑像是五颜六色的花朵,夹杂着闪闪亮的金色碎箔,

在这样喜气洋洋的时刻,仿佛所有的花都一一绽放。隔着这场盛宴的

花雨我看着萧山,直到现在我才有勇气直视他,可是他根本就没有看

我。而是和大家一起开心的拍着巴掌,笑着看着蛋糕前的那对腻侣。

他是真的忘记了吧。

在操场上的台阶上,他把易拉罐的一枚拉环藏在给我买的三明

治里,吃到的时候差点没割到我的舌头,吓了我一跳。他却一本正经

把那枚拉环套到我的手指上:“毕业后就嫁给我吧。”:

很老土吧,即使在几年前,也是电视上出现过N多遍的情节了

,如果再看到都觉得滥了。可是那时候我是真的觉得很幸福,只因为

是他。

心里喜滋滋的,却偏偏说:“谁要嫁给你呀?我还要读大学呢

。”

“那大学毕业后就嫁给我吧。”他连笑容都有幸福的味道:“

不能再迟了,不然我都老了。”

念高中那会,我和他都觉得大学毕业,应该是好久好久以后的

事情了,等到大学毕业,我们就是大人了,就可以结婚了。

十几岁的少年,三年五载,都真的以为是一生一世。

我和他都没想过,我们都等不到高中毕业就会分手。

从此是萧郎是路人,于他,我也已经是路人。

———————————我是立冬的分割线——

我还在发愣的时候有人拍了一下我,原来是慕振飞,他托着一

碟蛋糕递过来:“给。”蛋糕很大,所有的人都分到大大的一块,我

狠狠咬着松软的蛋糕,连奶油糊到了嘴角我也没有管,如果再不吃东

西,我真怕我自己要哭了。慕振飞看我吃得狼吞虎咽,于是把他自己

那块又留给了我:“还没见过你饿成这样。”我满嘴都是蛋糕,含含

糊糊的说:“好吃。”

是真的好吃,甜得发腻,苦得心酸,还有火辣辣的感觉从眼睛

底下直蹿出来。我一口接一口吃着蛋糕,就怕自己停下来,会忍不住

想掉头逃掉。

大家都很高兴,先是赵高兴和悦莹合唱了两首歌,然后所有的

麦霸抢着刷屏,话筒在大家手里传来传去,你争我夺,最后不知道是

谁点的《嘻唰唰》,所有的人大声合唱,因为人多,哪里是唱歌,完

全是在吼,吼出来的嘻唰唰。

萧山一首歌都没有唱,哪怕是他最拿手的周杰伦。我倒是唱了

好几首歌,悦莹知道我也是麦霸,所以替我刷屏,刷的全是我拿手的

歌。我唱了一首又一首,专心致志,十分投入。我口干舌燥,最后慕

振飞给我端了杯果汁来,我咕咚咕咚就喝完了,然后我的声音也嘶哑

了。

那天晚上我们玩到很晚,走下楼梯的时候大家都有点薄醺的醉

意,人家是醉酒,我们是醉歌。大厅里已经只余廖廖几个客人,白色

的三角钢琴放在偌大的玻璃地板中央,被灯光映得幻彩流离。赵高兴

今天估计是实在太高兴了,跑过去打开琴盖,荒腔走板好容易弹出一

首《两只老虎》,磕磕巴巴的曲调让大家笑得前俯后仰。他还没有弹

完,悦莹就在他的后脑勺上推了一巴掌:“丢人现眼,有钢琴十级的

在这儿,你还敢班门弄斧。”

赵高兴两只眼睛里只剩崇拜了:“你还是钢琴十级啊?”

悦莹又在他后脑勺上轻轻推了一下:“我可没那本事。”回头

就冲我叫嚷:“童雪你来,给他露一手,震憾一下他。”^

我今天一晚上都在笑,笑得脸颊都发酸,这时候我觉得自己的

脸颊更酸了:“我都几年没弹过了,连键都不知道在哪儿了。走吧,

太晚了。”

悦莹还不依不饶:“当初迎新大会上你还露过一手呢,别藏着

掖着了,快来,弹一首你的成名曲

。”

我根本不敢抬头看人,幸好慕振飞就站在我旁边,他个子高,

所以我拼命的往他身后的阴影里缩,然后语无伦次:“太晚了,我们

还是快点回去吧,不然要宿舍要关楼门了。”

怎么出的门,我都已经忘记了,我只顾着让自己不再发抖,只

顾着努力想要回避臆想中萧山的目光。或者我根本就是自作多情,他

压根就没有看我,或者根本没留意我和悦莹在说什么。

那天回去的真晚,宿舍已经熄灯了。悦莹先漱洗完就睡下了,

我才摸到洗手间去刷牙。雪白的薄荷香气在齿间溢开,我机械的在口

腔里移动着牙刷,我想着最后的告别,在西门外。赵高兴他们一拨人

,我和悦莹是另一拨人,我们要回不同的学校,所以在西门外分道扬

镳。走到快进西门了我才回头,远远看着赵高兴他们一堆人早不见了

,在西街明亮的灯火里,两旁都是食肆的小摊,卖烧烤卖小吃卖盗版

书……烟熏火燎的一条街,小摊上一盏接一盏的灯泡,灯火通明的一

条街,就像一条熙攘的河流,萧山的影子就消失在那片灯河里,就像

这个晚上仍旧只是我的梦境,他从来不曾出现。

一整个晚上我都心神不宁,我的话偏多,慕振飞平常就说我聒

噪,今天晚上一定觉得我格外聒噪。其实我今天晚上既惶恐又焦虑,

我唯恐别人看出我与平常的不同来。结果就是我真的显得和平常不一

样,我演得太过了,从萧山一出现,我就阵脚大乱,一直到他和赵高

兴他们一伙人,从灯火通明的西街走向另一个和我们截然相反的方向

,我的一颗心仍旧像是揪着。

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刷完牙,脑子还是糊里糊涂的,所以就用

左手端起了杯子。路灯透进来的幽暗光线,可以看到那满满一漱口杯

的水抖得厉害,泼泼溅溅。我赶紧把杯子放下,再过一秒钟我也许就

拿不稳了,杯子会掉到洗脸池里去。

我站在洗脸池前,外边的路灯透进来的光线很暗,镜子里的自

己也是模糊的一团黑影。我右手下意识摸索着左腕上的那串珠子,寝

室都知道这串黑曜石是我的护身符,洗澡都不肯摘下来。其实这珠子

只是因为一个秘密,因为它可以挡住我左腕上那道伤疤。

左腕上留下的那道疤并不粗,当时伤口却非常深。深到几乎切

断了整个左手神经,据说是本市最好的外科大夫替我做的修复手术,

但一直到现在,我的左手其实没有一点力气,连一杯水都端不住。

十四岁的时候我就考到钢琴十级,妈妈当初最爱听我弹《卡伐

蒂娜》,很久以前我和萧山偷偷溜到学校琴房,我也曾给他弹过《T

hanksgiving》。

可是我这辈子再也不能弹钢琴了。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在病房里,莫绍谦冷冰冰的手指,就按在

我脖子里的大动脉上。他连眼睛都是冷的,说话的语气非常平静。他

摸索着我颈中贲张的动脉,带着一种近乎轻蔑的笑容:“怎么不在这

儿来一下?要割就割这里。血至少会喷出两米,甚至喷到天花板上,

你在五分钟之内就会死掉,省多少麻烦?”

那时候漫长的手术已经让我筋疲力尽,我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反

抗什么,或者最后一次尝试又仍旧是绝望。我看着他,已经没有了怨

憎,如果这都是命,那么,我认命好了。

我认命,于是没心没肺的活下来,放弃去九泉之下和父母团聚

。我认命,于是厚颜无耻的做莫绍谦的情妇。我认命,于是继续虚伪

的念着大学,做一个若无其事道貌岸然的学生。

我真庆幸在很久以前就和萧山分手了,起码不用把萧山拖到这

种污糟的关系里来。

萧山,其实这两个字都是很轻的舌音,像春天里的风,温柔而

温暖。每次当我无声的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都轻得不会让这世上任

何人听见。

那是我唯一的瑰宝,我曾经拥有过的,最好的东西。

可是没有了,不管怎么样,都是没有了。

就像是父母,不管我怎么样哭,怎么样闹,怎么样的绝望伤心

,可是他们不会再回到我身边。不会再安慰我,照顾我,给我倚靠。

和萧山的这次偶遇让我整整一星期打不起精神来,我哪儿也不

去,除了上课就是呆在寝室里,在寝室里我就拼命做题,一本考研的

高数模拟题被我做完了大半本,只有做题的时候我心里才是安静的,

只有做题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不孤单。笔尖在稿纸上沙沙的写出演算

,每当这时候我就又像是站回到高中那块黑板前,我知道有个人就在

我身边,粉笔在我和他的手中发出吱吱的声音,一行一行的公式,一

行一行的运算,正从我和他的手下冒出来,我知道他就在我身旁,和

我齐头并进,最后会写出与我一样的答案。

周末的时候慕振飞来约我吃涮羊肉,我不去,被悦莹死活拉着

一块儿去了。自从萧山上次出现后,我对慕振飞和赵高兴的每次碰面

都生出了一种恐惧的心理,我怕和他们在一块儿的又有萧山。真正的

看到萧山,我才知道我有多胆小,我以为我是破罐破摔了,我以为我

是真无所谓了,但是那次萧山出现,我就立刻又碎了一次。

那声“咔咯”的轻响,是从心底冒出来的,然后漫延到第一块

骨骼,每一寸皮肤,把它们龟裂成最细小的碎片,然后再痛上一回。

“三年,原来三年我一直没能忘却他,他说分手,我答应了,然

后我们就分手了。直到今天我还记得我那天对自己轻描淡写的安慰,

不就是分手吗?十六岁的恋爱真的会持续一生一可是我一直没办法忘

记他。

进了涮羊肉的店我的心忽的一下子,就像块石头,沉到看不见

底的深渊里去。我不仅又看到了萧山,我还看到了萧山旁边坐着的林

姿娴,几年不见她更漂亮了,而且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独特的动人气

质。我腿都不知道该怎么迈了,要不是悦莹挽着我,我估计我早就已

经像堆糖沙,塌在了那里。

林姿娴见到我还挺有风度,特意站起来跟我握手。慕振飞这才

知道我和萧山还有林姿娴同是高中同学,他似乎颇有兴味的打量着我

们三个。三个人里头我话最多,我夸林姿娴的包好看,不愧是独立设

计师的代表作,然后我又夸她的围巾,的格子,总是这么经典不过时

。一连串的名词形容词在我舌头上打个滚就吐了出去,我比那些动不

动做思想工作的辅导员还爱说话,我比那些在图书馆管期刊的更年期

大妈还要罗嗦。因为我不知道我一停下来会说出什么话来,我似乎跟

林姿娴的关系空前的好起来,哪怕离开高中后我们再没见过一次面

连悦莹都被我成功的瞒过去了,她以为我是见到老同学所以太

兴奋,挟了一筷子羊肉搁到我的碟子里:“快吃吧你,真是跟黄河似

的,滔滔不绝了。”

我嘿嘿笑着开始吃羊肉,萧山给林姿娴也涮了一勺羊肉,林姿

娴娇嗔:“这么肥……让人家怎么吃啊?”

萧山很耐心,用筷子替她一点点把肥的挑掉。我埋头大吃糖蒜

,谁知赵高兴说:“老大,你看看萧山和他女朋友,人家才叫举案齐

眉,你也不管嫂子的,就在那儿紧着自己吃。”

我差点没被糖蒜给噎死,慕振飞瞥了赵高兴一眼,还是他平常

那露着小酒窝,唇红齿白迷死人的微笑:“你想窜掇我献殷勤,我不

上那个当。”

赵高兴哈哈大笑,替悦莹涮了一勺羊肉:“你不献我献。”

悦莹故意用筷子敲那勺子,叮叮当当的响,大家说说笑笑,热

闹非凡。

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费劲的一顿饭,我尽了最大的努力去吃

,勒令自己不准胡思乱想。

最后赵高兴还要去唱K,萧山和林姿娴似乎也兴致勃勃,就我

一个人实在不想再硬撑,借口周一还有实验报告要交,得赶回去弄虚

作假。

他们都去唱K了,就是慕振飞送我回去,本来我说我一个人走

,但悦莹说:“让老大送你吧。”赵高兴也帮腔。我没力气再争辩什

么,于是跟着慕振飞走了。

因为周末,这个时间的校园还显得挺热闹,进了西门后我们抄

了近道,直接从山坡上穿过去。坡上全是梅花树,还是好些是民国初

年建校的时候栽下的,花开的时候香雪十里,连旅行团都在把这里当

成一个景点,花季的时候成天有举着小旗子的导游,领着乌泱乌泱的

游客来参观。

这条路晚上却非常安静,很远才有一盏路灯,弯弯曲曲的小径

,走到一半的时候我都走出了一身汗,远远已经看到山顶的凉亭。这

个亭子对联是位国学大师题的,字是颇得几分祝希哲风骨的草书,木

制的抱柱对联前两年刚刚改成大理石柱上的镌刻。这位国学大师在文

革时期不堪批斗,终究自沉于坡下的明月湖,所以每次看到对联中那

行:“清风明月犹相照”的狂草时,大多数学生都会被一种神秘而凄

迷的联想笼罩。这里也是本校约会的胜地,有名的情人山。我严重怀

疑本校男生爱挑这个地方约会女朋友,是因为方便讲鬼故事,可以吓

得女朋友花容失色。

我本来走的就不快,慕振飞也将就着我的频率,迈出的步子也

很慢。

大概是我拖拖拉拉的样子让他误以为我是累了,于是说:“要

不歇一会儿吧。”

其实我一直觉得胸口鼓着一口气,他这么一说,我就像练武的

人似的,一口真气都涣散了。我坐在亭子的美人靠上,背后是硬挺挺

的红木栏干,百年名校,曾经有多少人曾经坐在这里,轰轰烈烈的青

春,可是谁不是终究又悄然逝去。

慕振飞在我身旁坐下,拿出烟盒,很绅士的问我:“可以吗?

我还没有见过慕振飞抽烟,莫绍谦倒是偶尔抽一支,如果我在

旁边,他也会这样彬彬有礼的问我:“可以吗?”

我这才意识到慕振飞其实家教非常好,现在想想他起码是中上

层人家出来的孩子。进退有据,做什么事都有一种成竹在胸的从容不

迫。以前我都没留意,大概每次见面总和一堆人在一起,根本就无暇

留意。

我点了点头,慕振飞点燃香烟,有淡淡的烟草气息弥漫开来,

其实他坐得离我有点远,而且还在我的下风。但烟草的味道让我觉得

熟悉而无力,就像是有时候睡到半夜醒过来,偶尔看到灯光,揉着眼

睛推开书房的门,会看到莫绍谦还没有睡,全神贯注的在看电脑,或

者什么别的我不懂的东西,他指间偶尔会夹着一支香烟,和咖啡一样

,用来提神。

我身心俱疲,问慕振飞:“可不可以借你肩膀我靠一下?”

他把烟掐掉了,坐到我近旁来,我放松的靠在他肩上。他说:

“不准哭啊,哭的话我要另外收费。

我笑了一声,感觉友谊牢不可摧,庆幸他知道我对他没绮念。

这个晚上我只是想要找个倚靠,既然随手抓到他,被他刻薄两句也是

应该的。

天上有很稀疏的星星,在污染如此严重的城市里,夜晚的天空

四角都泛着红光,那是城市的灯光污染,星星变得模糊而平淡,东一

颗西一颗,像是一把漏掉了的芝麻。

慕振飞问我:“为什么你一直这么不快乐?”

我冲他呲牙裂嘴的笑:“有吗?”

他没有看我,而是仰起头来看星星,淡淡的说:“你连大笑的

时候,眼底都是伤心。”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揪着他的衣领:“老大,你是自动系的

高材生,未来的机器人之父,祖国的栋梁民族的骄傲,贵校更是自强

不息厚德载物,你突然这么文艺腔我真的觉得很肉麻好不好?”

他终于淡淡的瞥了我一眼:“你这么台湾腔才真的很肉麻。”

我“噗”得笑出声来,把他的衣领捋捋平:“哎,你为什么不

谈恋爱呢,你要是肯谈恋爱,一定会让那个女生伤心得死去活来。”

他说:“为什么要让人伤心得死去活来?恋爱难道不是应该让

对方幸福快乐?”

我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你要让她伤心得死去活来,这样

她才会一辈子记住你,牢牢记住你,想起你来就牙痒痒,见到你了又

心里发酸,不知不觉就爱了你一辈子,多好啊。”

慕振飞笑了笑,露出那迷人的小酒窝:“我如果真的爱一个人

,我就会让她幸福快乐,宁可我自己伤心得死去活来,宁可我一辈子

记着她,想起她来就牙痒痒,见到她了又心里发酸,不知不觉就爱她

一辈子。”

这样的男人上哪儿找去啊,我真的要哭了。

我抓着慕振飞,死皮赖脸:“那你就爱我吧,求你了。”

丫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不动声色就挡开我的手,轻描淡写的

对我说:“做梦!”

晚上十点悦莹就回来了,她回来的时候我还没睡着,躺在床上

看英语真题。悦莹给我带了烤鸡翅回来,我一骨碌就爬起来啃烤鸡翅

。刚咬了一口就觉得一股疼痛从舌尖升起,真辣啊,这丫头竟然给我

烤的是特辣。

悦莹看到我眼泪汪汪的德行就一幅没好气的样子:“哭啊,怎

么不借这个劲儿哭出来?”

我闷不作声啃鸡翅。

她狠狠用指头戳了下我的额头:“瞧你那点出息,人家不就是

带了个女朋友吗?你就差点没散架了!”

我以前从来没有对她说过我和萧山的事,我也从来没在她面前

提过萧山的名字。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但她对着我就噼里叭啦

一阵数落:“幸好当时没地洞,真有我估计你都钻进去了,我真想递

面镜子给你,让你自己看看自己那熊样。不就是一个高中同学,不就

是带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女朋友,你是暗恋他多年还是当年跟他有过一

腿,搞成那幅魂不守舍的样子!”

这丫真不愧看了几万本小言,没想到我今晚那点事竟然在她面

前无所遁形。我特羞愧的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呸!是个瞎子都看得出来,你的手都在抖,脸色发白,声音

也不对,跟逼着自己唱戏似的。你以为你是苏珊珊,随便演演就能拿

国际大奖?”

我都顾不上她竟然拿苏珊珊来比我了,我只想倒在床上哀嚎:

“有那么明显吗?我还以为我表现得特冷静特理智呢。”

“太丢人了,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悦莹咬牙切齿,又

像是冷笑又像是赌气:“你要是真忘了不了他,怎么不把他抢回来?

不就是学外语的,哼,我们学校当年的录取分数线比她们学校的调档

线要高一百分呢!怎么能输在这样一个女生手里?”

这都是哪跟哪儿啊?

爱情和高考分数没关系,它和任何事都没关系。

比如我爱萧山,那只是我自己的事,不关萧山的事,更不关林

姿娴的事了。

我继续啃鸡翅膀,悦莹继续审我,盘问我当年的事情,我敷衍

不过去就哼哼哈哈简单的告诉她两句:“谈是谈过……那会儿还小么

……是他提的分手……我也觉得分手是对的……我们相处的不好……

一直吵架……吵到两个人都厌了……初恋所以有点放不下……我真的

不爱他了……真的……以考研的名义发誓……”

悦莹大怒,一巴掌就拍在桌子上:“滚你丫的蛋!你不爱了,

你不爱了从我生日那天你就要死不活的?你别欺负我想不起来了,就

是那天晚上他也去了,对吧?”

悦莹是真怒了,她只有真怒了才会说粗口,平常可是人模狗样

的装淑女,就和我一样,只有真怒了才在心里问候莫绍谦的祖宗十八

代。我把鸡翅啃完了,平静的说:“你说的没错,可我跟他没缘份,

真的,原来我们就相处不来。你再想想现在,他有女朋友了,我也有

男朋友了,大家相安无事,留个念想多好啊。过个十年八年,我也许

更怀念他了,毕竟是初恋。那时候我说不定早嫁人了,说不定连孩子

都生了,得抱着小女儿跟她说,你妈当初那个初恋,帅啊,高中那会

儿就有185……高大英俊……数学成绩可好啦……英语也好……又

打篮球又会唱周杰伦……周杰伦要是那会儿已经转型不唱歌了,咱女

儿不知道他是谁怎么办……”

悦莹听着我没心没肺的随口胡诌,她忽然也不生气了,就坐在

那里,慢慢叹了口气,似乎是被我哄住了。

其实我经常这样自己哄自己,忍忍就过去了,忍忍我就忘了,

只需要忍一忍……忍一忍……就像当年乍然知道父母的噩耗,我在半

夜一次又一次哭醒,可是白天在人前,我得忍着,再伤心我也得忍着

,爸爸妈妈是不会回来了,我怎么伤心也只能我自己忍着。没有人知

道我曾经遭受过什么,我一遍遍的骗自己,忍一忍就过去了,我得忍

着……所以再大的苦我也能忍下来,还能坏到哪里去,最坏的事情早

就已经发生了。

亦舒说过,忍无可忍,从头再忍。如果不忍,我早就活不到今

天,如果不忍,三年前我大概就已经死了。

我估计是我眼睛里的神色吓着了悦莹,很久以前那段日子,我

在照镜子的时候,通常都被自己眼底的凄惶吓一跳,可能现在我又露

出那样的眼神来,所以她忽然伸手抱住我,对我说:“童雪,你要是

觉得难受,要不哭一场吧,啊?哭一场。”

我反倒咧嘴冲她笑了笑:“我不难受,真的。”

她重重的在我背心里拍了一把:“你这样子才叫真难受,搞得

我心里都不好过起来,讨厌!”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我睡了一觉起来,就把萧山忘诸脑后,

因为莫绍谦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他来了,我再没多余的心思去想萧山

了,我得全心全意应付莫绍谦。

我从学校打了个出租车去别墅,一路上都有些不安,莫绍谦最

近似乎对我冷淡了,近半年总是隔上一两个月才来一趟。这不知道是

好现象还是坏现象,因为我拿不准他是不是真的开始厌倦我了。

刚进别墅的大门我就吓了一跳,管家正站在偌大的客厅中央指

挥人拆吊灯,还有一堆工人正在抬家俱。大家都在忙,连可爱都蹲坐

在落地窗前,似乎正看得眼花缭乱。拆吊灯的人全神贯注,管家更是

,仰着头只顾叫:“慢一点,慢一点,先拆这边的坠子……那个不能

动……轻一点……”

这盏枝状水晶大吊灯可是莫绍谦的心肝宝贝,莫绍谦就爱收集

灯。这灯是他去欧洲度假的时候带回来的,我还在发愣,可爱率先发

现了我,它摇着尾巴,冲着我汪汪大叫起来。管家一回头这才看到我

,连忙对我说:“莫先生在楼上。”

二楼安静多了,只有两个工人在轻手轻脚拆着墙上的油画,瞧

这架势真像是要搬家。我忐忑不安的走到书房去,没看到莫绍谦,我

又到主卧去,敲了敲门,听到他说:“请进。”

进去还是没看到人,原来他在衣帽间,出来的时候还在扣着西

服扣子,见着我,他果然立刻挑起眉头:“眼睛怎么了?”

我摸了摸那颗泪痣似的伤痕:“前阵子弄伤了。”

他没再多问,对我说:“去把你的东西收拾收拾。”

我有点发愣,拿不准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大概看出来了,又说:“要用的东西都带上,给你搬个家,

这房子我打算重新装修,快点,忘带什么都不准再回来拿。”

才搬进来刚两年又要怎么装修?

我一边跑回房间收拾东西,一边又在心里问候莫绍谦的祖宗十

八代。丫一年能在这里住几天,还这么能折腾?

没办法,有钱人都是大爷。

晚上的时候,我已经在市中心高层偌大的餐厅里吃晚餐了,我

搞不明白为什么莫绍谦忽然决定搬家。不过既来之则安之,连可爱都

照例有一间它自己的房间,和主卧一样正对着这城市内环唯一的天然

湖泊,不过太高了,远远的湖面望下去似乎一块溅着碎白的硕大翡翠

。可爱一定不喜欢住在这么高的地方,它蹲在玻璃前忧郁的呜咽着,

估计有恐高症。

我的房间在二楼,就在主卧的对面。我特别反感的就是我房间

里的浴室,整面的落地玻璃,竟然既没有窗帘也没有窗纱,无遮无拦

,对着空阔的天际线。

虽然明知这么高的地方外面不会有人能偷窥,但我仍旧不舒服

。所以吃过晚饭后,趁着莫绍谦似乎在书房工作,我拿着浴袍浴巾,

偷偷溜到主卧浴室去洗澡。

锁好门后我才放心的打量浴室,还是资本家会享受,下沉似浴

缸大得跟游泳池似的,电脑控制按摩程序。架子上更搁了长的短的无

数条浴巾,还有齐刷刷一大排浴盐,都是莫绍谦一直用的那个牌子。

真是舒服啊……当我把自己沉浸在温热的水中,无数负离子气

泡冲上来按摩着我的皮肤,手边还有遥控器,随手一按,面前巨幅的

百叶窗缓缓显出微光,竟然整体皆是LED显示屏,音响效果更是一流

,杜比环绕立体声。

我找到付费频道,刚看了两集《网王》,就快要睡着了。

如果能淹死在这浴缸里,大约也是很奢侈的一种死法。

不过我肯定没那个福气。

有一只手伸过来搁在我脖子上,指端微凉,让我被水浸得舒展

的皮肤顿感战栗。我说话都不利索了:“你怎么进来的?”

“衣帽间还有一扇门。”

我真是麻痹大意,竟然没有发现还有一扇门。水瞬间向上浸

几分,莫绍谦的体积真不小,一下来我竟然就觉得这泳池似的浴缸都

逼仄起来。我垂着眼皮都不敢看他,其实也不是没看过,但这样的袒

然相对我只是不习惯。我知道他身材不错的,他有私人的健身教练,

有钱,所以什么都有。

他伸出手臂搂住我,我被迫紧贴在他胸前,清楚的听到他的心

跳声。我有些无力的企求他:“别在这里……”

我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但更让我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他的

手指摩挲着我眼皮上那道伤痕,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语气很平静,每当他要发怒的时候,他的语气就平静下来

。我知道这个时候万万不能再招惹他,所以乖乖的回答:“去看比赛

,不小心被同学的手机砸到了。”

“篮球?”

“不是,机器人。”

他改为用手指摩挲我的耳垂,搂着我的那条手臂却在不动声色

的加重力道。我被他箍得都喘不过气来,我真怕他一怒之下把我按在

浴缸里淹死,或者用浴巾把我给勒死,要么把我远远扔出窗外摔死…

…所以我心惊胆寒的抱着他,磕磕巴巴解释:“我真不是故意的……

医生说眼睛上不能用防疤痕的药……”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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