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萧萧便问道:“父亲,那么莺儿如今在哪里,还在咱家么?”高父听了,便叹道:“莺儿这丫头,自是不在咱家了。我将她遣了出去,给她脱了奴籍,将她嫁给了城中一个殷实人家,如今,她也时常回来看我!”高萧萧听了,说道:“父亲,那莺儿自己可愿意?”高父便道:“莺儿这丫头,平素也是个有心性的,我若是收了她,左不过还是侍妾,这样做,反是怠慢了她!是以这丫头虽心里不舍咱家,可到底还是愿意出去做平头正脸的夫妻去!”
高萧萧听了,便叹道:“我前些年回来,看那番光景,还差点会错意了呢!谁知竟不是这么回事?”高父笑道:“我待莺儿,其实也如自己的女儿一般!这汴京城中,诸多官员,到了为父这个年纪,都喜欢纳一个年轻的侍妾,以为是风雅事!可是为父却做不来!年龄本就悬殊,若为父百年之后,莺儿可怎么自处?莫如,趁着年轻,早早帮她寻一门亲事!”高萧萧听了,便点头笑道:“父亲,你做得对!其实,我对于大宋官吏,在家中私蓄家奴侍妾,心中也是深恶痛绝的!这……本就是轻视女子之举!”高萧萧一径说着,心中想着,不如以太后的名义颁布一道诏书,禁止官吏纳妾,如必为此事,需上奏章,讲出情由。高父笑道:“萧萧,不用担心为父,为父自是好的很!不但是莺儿如此,就是小鹊小螺,为父也会帮着他们自行嫁人!”高萧萧听了,笑道:“父亲,这小鹊小螺纵然嫁人了,你也可将她们夫妻都叫进咱家来帮衬,你这样孤身在家,我心中怎么放心得下呢?”
高父听了,只是笑道:“萧萧,哪里就如此!家中老仆还是有五六个,为父生活清简,饮食简单,这几个人,已是足够用的了!我可不想让别人说,因为自己是外戚的缘故,被人拿了把柄!”高萧萧看着自己的父亲,感叹道:“父亲,女儿心中谢过你了!”高父淡淡说道:“女儿,我知道你在深宫不容易,为父什么忙都是帮不上,又怎好扯你的后腿?”父女二人一径说着,一径进了屋子中。
整个下午,高萧萧都是在家中后院子里,和父亲喝茶聊天,午后的高家大院,安逸而又寂静,高萧萧看着身旁森森的花木,闻着周围花木的清香,只觉得说不出的心旷神怡。高父说道:“萧萧,不一会儿,君实或者子瞻,可就要来看望我了!”高父幽幽而道。高萧萧听了,便笑道:“是么?”高父喝了一口茶,幽幽道:“他们呢,我就套用欧阳大人的一句话‘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他们……都是为的萧萧你而来!”高父意味深长说道。高萧萧听了,只觉得心中是更加苦涩,她悠悠道:“父亲,可惜我高萧萧是镜中花,水中月,我在深宫,根本就不能出来,是以对他们的情意,都一概只能在心中辜负了!”高父听了,便也叹息道:“萧萧,君子之交淡如水,若是造化弄人,没有这个缘分,就当是朋友也是好的!”高萧萧凄然道:“如今我心中也是这样想的!”
父女二人悠悠的说着,果听见前院有开门的声音,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老院公,今日你们老爷在家罢!”父亲和高萧萧已是在后院听见,他笑着对高萧萧道:“这一说曹操,曹操可就到!”司马光听说高萧萧也从宫里回了来,便将行走的脚步又放慢了些。终于还是到了后院,高父笑道:“君实,果然是你,我方才还和萧萧念叨你呢!”高萧萧见了司马光,微微点了点头。司马光看着高萧萧,想了一想,方说道:“臣见过太后!”
高父听了,却笑道:“君实,这是在我的家里,你们两个就不要拿朝堂上那些措辞了!依我说,还是叫她的名字罢!”高父深深地朝着司马光看着,司马光想想,还是说道:“大人,不管在哪里,这该有的礼节可还是要有的!”高父听了,口中只轻轻叹息了声,对着他二人说道:“啊……君实,萧萧,你们有话慢慢说,我方想起来了,我还要去苏洵府上一趟呢!”高萧萧见父亲起身,便道:“父亲,这样忙忙的做什么,女儿我也是很少回来!”高父听了,只是幽幽朝她说道:“萧萧,这就是事情不凑巧啊!我黄昏时分回来!君实,真是多有怠慢了!”高父又朝司马光说道。
司马光听了,站起身来笑道:“无妨!”高父怀着复杂的心情出门了,这鸟语花香的后院,此刻就只剩了司马光和高萧萧。司马光朝着这院中四处走着,颇为感慨道:“萧萧,最近可好?”高萧萧苦笑道:“我是临朝的太后,平日里自是忙碌的不得了。皇帝又小,其实很多时候,我是力不从心的!”司马光的目光朝着一簇盛开的荼蘼看过,他眉头微蹙,口中说道:“萧萧,介甫……介甫在那京口,所为之事,萧萧以为如何?”
司马光今日见了高萧萧,本不想叙谈朝政之事,可是心中忧思,是以,还是禁不住说出了口。高萧萧听了,便道:“君实,我当然知道介甫在京口的所为。”司马光听了,便走到高萧萧面前,口中说道:“萧萧,你是知道的,我的心中是不赞成变法的!不仅我一个人不赞同,朝中的诸多大臣也是反对的很!”高萧萧听了,便顺着他的眼睛,这下一枝荼蘼,笑道:“这个,我当然知道!这京口青苗法,一向是赞成的少,反对的多!而且我还知道,君实你是这些大臣中的精神领袖!韩琦已老,如今朝堂中人,其实是以你君实的态度为马首是瞻的!”高萧萧悠悠而道。
司马光听了,连连摇头道:“萧萧,我哪里是如此?真是树大招风,正因为如此,我曾向你提过,不要任我做主考官的,那翰林学士,我也不稀罕去做!如果皇上不嫌弃我,我愿意将我毕生的精力都用在他的学业上!萧萧,我反对介甫变法,自是有我的道理的!眼下,我大宋边境频临骚扰,辽、西夏和金,每年都要送大量的岁币!正在民力衰弱之时,介甫却又提出什么变法,真是不合时宜!我认为,我大宋当务之急,不是变法,而是要改革吏治,鼓励军功,促进农耕,减少赋税,加快生产!介甫的变法,不过是将百姓口袋里的钱,以赋税的名义,变个法子,交到空虚的国库中去,如此而已!”司马光顿了顿,又道:“萧萧,我私以为,这样长此下去,弊端一定会出现!百姓一定会对变法怨声载道!而且我听人说,介甫也用人失察!所用具体负责之人,皆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司马光说完了是叹了又叹。
高萧萧听了,便笑道:“君实,为何你说的这些,都和那些大臣折子上写的一模一样?”高萧萧既然名为大宋的太后,为了小仲针着想,为了太皇太后的嘱托,是以也分外注意这朋党之论。连她自己都没有觉察到,自己在不知不知间,已然陷于其中!遥想当年穿越之初,她曾想远之又远之的政治,终于还是如影随形的鬼魅一般,包围在她身边,令她喘息艰难。
司马光听了,心中一惊,他看了看高萧萧,苦笑道:“萧萧,你不信我?我司马光言必信,行必果。我岂是那背后动枪之人?我如果有不同之见,我是会来求见你的!别人怎么说,我哪里能够知道?”高萧萧幽幽道:“君实,我不是不信你!不过这兼听则明,偏听则暗!究竟对错如何,究竟怎么样,我想,我会亲自去京口看一看!”
司马光叹道:“如果萧萧你愿意此行,当然是好的!我也给介甫写了几封书信,无奈一封回信也是没有收到,是以还请萧萧与他问一问,究竟有没有收到我的信!”高萧萧听了,悠长说道:“我帮你问一问!”高萧萧心中想着,这样闻名历史的青苗法,为何会得到朝中诸人的反对呢?她既然亲临大宋,不如就自己好好看一看。
高萧萧将要去京口微服私访之事,告诉了曹后,曹后听了,口中幽幽道:“萧萧,你既然愿意前去,调查一番,当然是好的!实话告诉你,我这里也是接到了好些大臣的折子!苏洵认为农民即便丰收了,如果有意将借贷的青苗款,到期不还的话,回给地方州县带来麻烦,韩大人则认为,青苗法的实施,是官府向民间放高利贷,根本就不合情理!欧阳修也是认为青苗法的实施,会导致贫穷者逃亡,富的变穷,穷的更穷!萧萧,如果你到了京口,发现青苗法推行果然糟糕,即刻就将之废掉!那王安石你立刻召进京来!”高萧萧听了,更是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究竟是好是坏,我一定会弄出个结果!”
高萧萧当下辞了曹后,又好生对仲针说与了下,化作一个年轻男子,简单出宫。她日夜兼程,终于在三天之后,到达了自己少女时代曾经生活过的京口。彼时的京口,正是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的季节。京口是古镇,多名胜古迹,高萧萧到了京口后,只见沿途一路,三五行人,文人骚客,皆是漫步而走,欣赏品评这京口北渡口诸多风景的风光。
高萧萧到了王安石所在的府衙里,府衙前的衙役见来了一个陌生的清俊男子,便问道:“你也是来找王大人的?”高萧萧听了,心里疑惑,莫非这王安石在京口,倒是有好些人见过他?当下,高萧萧便问道:“那么,你可知道,此刻,王大人……他在哪儿?”衙役看着高萧萧的一身打扮,看似倒似上好的丝绸,估摸着家世不凡,他看着高萧萧,忽然伸出了手,笑道:“这个……你要打听王大人在哪里,这个可是要得的!”高萧萧见他不停用双手比划,心中忽地就明白了,高萧萧蹙了蹙眉头,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伸手给了那衙役道:“现在,你能告诉我,王大人在哪里了罢!”
来人伸手接过银子,掂在手里沉了沉,口中问道:“不知这位相公找王大人何事?”高萧萧口中只说道:“我是你们大人在汴京的朋友,今日找他,自是为叙旧的!”衙役看着这个俊逸的年轻人,笑了笑道:“王大人么,自是在那京口郊外的田间陇上!和一帮黔首聊天叙旧呢!”高萧萧听了,心中一动,口中说道:“多谢小哥告诉。”说着,便转身走出衙门,衣带隐隐当风。
高萧萧依着衙役指着的方向,果然到了郊外一处水田外。她在远处瞧着,水田之上,许多白鹭飞过,那黄鹂则是躲在水田旁的树丛中鸣叫的正欢,许多农人,带着钉耙锄头,围在一处,看着一个衣袖卷起的男子,口里说着话。高萧萧觉得好奇,便悄悄走上前去,她走在农人看了看那矫健的男子,认了半响,才觉出此人是王安石。王安石离了汴京数月,一直在京口田间地里奔忙,是以根本就不注重穿着,脸儿也是晒得黝黑,是以高萧萧都简直认不出了。
男子对着围着他的农人不停地说与,似乎他的言辞得到了农人们的理解。转眼之间,男子抬起眼睛来,看见了前方一个站着的年轻男子,似乎十分疑惑,可是只在转眼之间,他就朝她笑了,阳光之下,他的眼睛是那样晶亮有神。男子向周围的农人抱了抱拳,走出了这个包围圈,他笑着对立在那儿的高萧萧道:“真想不到,是你来了!”王安石轻声说道。
高萧萧颇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口中说道:“介甫,你在这里忙的不停,你可知,汴京中的许多人,也在为你奔忙不停!”王安石听了这话,浓眉立即紧锁起来。他抿了抿唇问道:“萧萧,我不知你说的什么意思!”高萧萧叹道:“介甫,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你在这京口的变法,人人都说弊大于利,人人都说要即刻废行之!是以,我是见了这雪花般的折子,头儿都疼起来了。俗话说,眼见为名,耳听为虚,是以,我是披星戴月赶来京口,就是要实地考察一番!”
王安石听了,笑道:“萧萧,你莫非是来监督我的!天地良心,我来了京口,可是一日没有好好休息过!京口各处的百姓,闻听可以先行向官府借款耕种,心中都是很雀跃!是以这些天,我这青苗法已是在京口各处推行了!”高萧萧听了,眉头并不舒展,她看了看这四处,慢慢问王安石道:“介甫,你果真觉得这青苗法推行的极好么?”王安石看了看她,笑道:“萧萧,怎么啦,我这样做既能免除农民所受的高利贷盘剥,也能为国家增加财政收入!”高萧萧听了,说道:“介甫,你是不是过于理想化了?我知道你是一心为民,不过,我建议你在实施的过程中,要多多注意细节!尤其是你手下那些具体负责的人!”王安石听了这个,却是苦笑起来,他道:“萧萧,其实你也知道,这些个京口地方官员,都是暗地地反对变法的!是以我根本就是不敢任用他们办事!是以在京口推行青苗法的人,都是我另行招聘的!”高萧萧听了,方叹了口气,说道:“原来是如此!”王安石不禁问道:“究竟是怎么了?”当下,高萧萧便将她府中的衙役收好处费一事,说了出来。
王安石听了,便捏了捏拳头,口中说道:“萧萧,我知道自己不能顾此失彼!可是……我总是不能做到面面俱到!我知道,变法在这施行的过程中,并不顺利!我也能猜的出来,汴京城中的那些谏官,对我的所为,已是相当的不满了!”高萧萧听了,只是说道:“介甫,这你就不要多管了!每人都有一张口,由他们说去吧!况且,劝谏本就是他们的本职工作!对了,你在京口,可有收到司马光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