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获奖作家
Saint-JohnPerse(1887-1975)
降雪了
于是降雪了,首批别离的阵雪,落到梦幻和现实织成的巨幅布帛上;有记忆的人们忘却了种种苦楚,我们双鬓惟有床单的清香。这是大清早,盐灰的曙色笼罩,约莫早上六点钟光景,犹如客次于一个临时的港口,一处恩赐的避难所,在这里,散落着串串静谧的伟大颂歌。
这一通宵,不知不觉,鹅毛雪片纷扬不息;那座座摩天大厦—被萤火虫剔透的浮石,高高地托起无数心灵的遗痕和重荷,不停地增长,而且将所负的重载卓尔忘怀。唯独那些昆虫,略知其中底细,不过它们的记性恍惚,讲述的又很怪诞。心灵对这些非凡事物所起的影响,我们也无从知晓。
谁也不曾诧异,谁也不曾察觉,这丝绒般的时刻,这轻脆、细琐之极的东西首次掠过、触及那高耸的石面,好像睫毛一眨。在青铜的覆盖和铬钢的射角上,在哑然的瓷砾和厚大的玻璃瓦上,在黑大理石的骑雕和白金属的马刺上,都一一落上了阵雪,没有任何人惊动,也没有人玷污,这气息初凝的水汽。
恰似一柄刚出鞘的宝剑乍现的一颤……雪在下,看呀,我们来说说它的奇妙吧!静悄的黎明周身丰羽,像只传奇的巨枭,一任精气吹拂,鼓起它那白色大丽菊的形体。奇景和欢乐从四面八方向我们涌来。让我们朝那露天茶座的门面一一致候吧,恰是旧年夏天,那位建筑师就在那儿指给我们看过夜鹰下的好些卵。
(叶汝琏译)
于来去的国度,万籁俱寂
于来去的国度,万籁俱寂,于这等国度来去的,唯有正午的蝗虫。
我前行,你们随我到处处高坡横生蜜蜂花乔木的地方,满目铺晒着洗了的头人衣裳。
我的脚步绊上女后那袭镶花边,结上两条褐色缎带的袍子。(啊!妇人发酸的肉体竟污染了袖管胳肢窝!)
我的脚步绊上公主那袭镶花边,结上两条鲜艳缎带的袍子。(啊!蜥蜴的长舌竟在袖管胳肢窝收拾蚂蚁!)
兴许白昼也停滞了,当男子为女子和自家女儿满怀深情的时候。
死者们巧妙的笑貌,似是为我们剥去皮的水果!……怎么!世界透过那朵野蔷薇难道失去了神思?
从世界的这边,一场紫色的大祸赶到了海上。大风乍作。海风。于是那些晾着的衣衫四下吹散!宛如禅师身穿的百衲衣。
(叶汝琏译)
死灰下的辽阔大地
我们不思久居这黄土带,我们已领受的极乐……
夏季远比帝国辽阔,在空间的版图上,高悬好几层气候。辽阔的大地在它的板块上四处滚动它的死灰下的残炭一硫黑色,褐蜜色。不朽的事物的颜色,整个草莽大地就着隔冬的麦秸点燃起来—一株孤树一任苍天吸取它绿色绵体中的紫汁。
是处云母的藏地!长风的苍髯不着一粒纯的种籽。而且阳光好似汪汪的油—从眼帘的眯缝到与我连成一体的那线远峰,我熟识那山石,布满斑点气孔,光的蜜窝中无声的群蜂;而我的心却替一簇飞蝗担忧……
温顺的牝骆驼剪剃得遍体鳞伤。如同山峦在农田般天穹笼罩下连绵不绝。—向着原野上蒸腾的白热默默地赶路;然后在梦幻的暮霭中终于依次下跪;那儿正是部族淹没的地方,大地的死灰堆。
这是静穆、悠长的线条,条条融入若有若无的葡萄藤蓝光的闪烁,大地又添一个角落在造熟雷雨的紫藤萝;还有,在那河水枯涸的处处腾起阵阵沙烟。犹如飘游的历世纪的残片……
声音更低些好让死者们听真,声音更低些,即使在化日之下,人心满怀如许温存,如许温存可寻到自己应有的尺度?……“灵魂我向你诉说!—为乘骑的浓香而暗伤的灵魂呵!”这时几只巨大的陆鸟,振翅西飞,模样恰似我们的海鸟。
在这般云天苍白的地方,有如盲人亚麻布衫严封的圣地,安详的云层驱遣之处正旋转起那些生犄角的樟脑色巨蟹星体……阵风从我们身上夺跑的烟尘,大地的一切期待,生了昆虫的长须芒正在分娩诸般奇迹。
到了中午,当枣树使坟墓的根基爆裂,人闭上双目,后脑勺顿感一丝远年的沁凉……死灰所在的梦幻的骠骑队,呵。阵风吹乱我们脚下的虚幻的古道!哪儿寻见,哪儿寻见武士们前来守护喜庆扮配的河流?
随大地上洪水的汹涌,遍地下的成盐都在梦中颤抖了。于是陡然,人声一片,陡然,为何冲我们而来?立起来吧,河畔乱堆中光耀如镜的白骨,由他们到往后的世纪相互召唤!立起来吧,石块们,为我们的荣耀,立起来吧,石块们,为这片静寂,为了守护这一带,在宽阔的古道旁列队的青铜骑士……
(拂面而过的正是巨鸟的黑影)
(叶汝琏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