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获奖作家
GabrielaMistral(1889-1957)
芦苇为什么是空的
在和平的植物世界里,也发生过一次社会革命。据说这一回领头的是那些爱慕虚荣的芦苇。造反能手—风,大肆宣传,所以很快地在植物界里,除了这件事就没有别的话题了。原始森林跟那些愚蠢的花园结成了亲兄弟,为争取平等而共同奋斗。
争取什么样的平等呢?是要在它们躯干的粗细、果实的鲜美方面,得到纯净的水的权利吗?不是,仅仅是身高的平等。它们的理想是所有的植物都应当一律高高地抬起头来。玉米并不想让自己跟橡树那样强壮,不过是想在同样的高度摇晃着自己多须的花穗。玫瑰也不想争取同橡树一样有用场,只不过盼望有那样挺拔的树冠,用它做枕头,好哄着自己的花儿在上面安安稳稳地睡觉。
虚荣啊,虚荣!一些崇高的幻想,要是违背了大自然,也就使得它们的目标显得滑稽可笑了。
一位像河神一样蓄着长胡须的老诗人,以美的名义谴责这个计划;他对他认为从各方面看来都讨厌的那种千篇一律,有一些明智的话要说。
这一切的结果究竟怎样呢?人们谈论着正在发生的种种奇怪的现象。大地的神灵以它们异常巨大的活力吹着形形色色的植物,于是一种丑陋的奇迹发生了。一天夜里,那草坪和灌木丛仿佛遵照天上星宿的某种紧急命令,陡长了好几十英尺。
第二天,当村民从他们的茅舍里走出来时,发现苜蓿跟大教堂一样高,麦子也疯长得金灿灿的,他们都感到惊慌极了!真是叫人发狂。牲畜惶恐地吼叫,迷失在牧场的一片黑暗之中。鸟儿绝望地嘁嘁喳喳,它们的窝已上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它们也不能飞下来寻觅种子吃,因为沐浴着阳光的泥土、地毯似的草坪也不见了。
牧童们守着畜群徘徊;他们的羊儿不肯走进任何草木浓密的地方,害怕自己会整个儿被吞食掉。
这时候,胜利了的芦苇却放声大笑,朝桉树青色的树梢甩打着它们的茂盛的叶子。
据说这样过了一个月。衰落事情是这样发生的:喜欢荫蔽的紫罗兰,它们的紫色花朵充分地暴露在烈日之下,枯萎了。“没有关系,”芦苇赶忙说,“它们算不了什么。”
(但是在神灵的世界里,神灵都在哀悼它们。)那些拔高到50英尺的百合花,折成两段了。它们像皇后的头一般的、白色大理石似的花,掉得到处都是。
芦苇照样在辩解。(可是美丽和欢乐的女神都在森林里奔跑,伤心恸哭。)那么高的柠檬树被狂风吹掉了它们所有的花朵。收获,落空了!“没有关系,”芦苇再一次声明,“它们的果子太苦了。”
苜蓿枯萎了,它们的茎像以前那样由于娇柔无力而低垂。
它们长得过分地高了。仆倒在地上,像一根根沉甸甸的铁轨。
马铃薯为了让它们的地上茎长结实,只长出了细小的块茎,比苹果的种子大不了多少。
现在芦苇不再笑了,它们终于严肃一些了。
灌木或草花再也不能受精了,因为昆虫不拼命鼓动着它们小小的翅膀就飞不了那么高。
而且,据说人们既没有面包、水果,也没有喂牲口的饲料,遍地是饥馑和悲伤。
在这种情况之下,只有那些高大的树木依旧安然无恙,树干照常坚挺地高耸着:它们没有向诱惑屈服。
芦苇是最后倒下的,—这标志着它们那与树木平等理论的彻底破产,它们的根由于湿度太大而腐烂。
这时候才明白,同它们过去结实的躯干比起来,它们变空了。它们忍饥挨饿地直往高处蹿,可是,肚子里空空如也;它们真可笑,就像空心的木偶或玩具娃娃一样。
在这种真凭实据面前,再没有人能为它们的哲学辩护了;几千年来再也没有人提到它了。
大自然—永远是宽宏大量的—半年之内就弥补了这种损害,让一切野生植物依然照往常一样生长着。
那个像河神一样蓄着长胡须的老诗人,在长期隐退之后出现了,他欢欣鼓舞,歌颂这个新时代。“就这样吧,亲爱的人们。紫罗兰之所以美,就在于它的细小;柠檬树就美在它优雅的形状。上帝创造的一切事物,本来都是美好的:宏伟的橡树,脆弱的大麦都是美的。”
大地又结了果实,牲口长了膘,人们也得到营养了。
但是芦苇—那些造反头子—却永远带上了它们耻辱的标记:它们空了,空了……
(罗婉华译)
为什么玫瑰会有刺
玫瑰也有过类似其他许多植物的经历。起初,由于数量众多,以及她们所处的地点,因而显得平庸无奇。
谁也想不到,今日的花中公主—玫瑰,曾经只不过用来美化美化道路。然而,事情确实如此。
在一个炎热的夏日,上帝乔装打扮成朝圣者,漫游了世界。他回到天庭之后,启口道:
“在可怜的地球上,那些道路实在太荒凉了!太阳折磨着它们。我看到,在路上,行人热得发狂,牲口用它们难听的语言叫苦连天,人们则在诅咒谩骂。此外,路旁千疮百孔的土围墙也真太难看了。
“但是,道路是神圣的,因为正是它们连接着遥远的城镇,因为在生活的追求中,人正是沿着它们行走的,商人满怀着成功的希望,香客陶然于狂喜的心灵。
“给这些小道筑起一堵鲜艳的矮墙,增添赏心悦目的风光,设下浓荫,使人欢快,这将是一件大好事哪!”
于是,上帝让柳树用它们低垂的手臂祝福,让高入云霄的白杨投下远远伸延的影子,也让茎条攀缘的玫瑰,成为披在丑陋的土墙上的华丽盛装。
在那个时期,玫瑰花又富丽又热情洋溢。由于不断地培育和繁殖,多得无穷无尽,同昔日的盛况相比,现在已大为败落了。
当白杨树像一列贞女目送商人和香客经过的时候,当商人和香客坐在凉爽的柳树下抖落鞋上的尘埃的时候,他们都笑了。
在发现了围墙上那洒满黄色、白色和红色斑点的绿色挂毯时—这挂毯简直像一块香喷喷的肉,他们的微笑即表示着一种幸福,就连牲口也欢乐地嘶鸣起来。道路上响起了神秘莫测的赞歌,打破了田野的宁静。
但是,这一回同往常一样,人们又糟蹋了对他们的爱情予以信任的事物。
身高保持了白杨,懒洋洋的柳枝没有吸引力,相反,玫瑰可不一样,她们就像东方的饮料一样馥郁,像山地的女孩一样柔弱。
在路边生活了一个月以后,玫瑰已被粗暴地虐待得残缺不全了,只剩下三、四朵残花。
玫瑰如同女人,她们为自己的苦难呼号。怨声传到了上帝那里。玫瑰愤怒得浑身发抖,脸憋得比她们的姐妹虞美人还红,她们这样说:
主啊,人是忘恩负义的,他们不配受你的恩惠。不久前,我们完整地、漂漂亮亮地从你手中出去。我们本愿取悦于人,为此,我们创造出奇迹来:我们把花冠开得大大的,以散发出更多的芳香;为了使自己鲜嫩娇艳,我们的枝干拼命吸取浆液,终于耗尽了元气。
一个牧人走过来,我们低下身子去欣赏那些紧随在他身后的圆滚滚的雪团似的羊只。这个无赖却说:
“看起来真像是一片红霞哪,弯着腰,就如神话中的女王向人问候一般。”
于是伸手摘去了两朵连枝的并蒂花。
他后面来了个庄稼汉。这一位睁大了两只惊奇的眼睛,叫道:
“稀奇!土墙穿上彩布衣服啦,正像一个快乐的婆娘。”
接着又说:“给阿纽卡和她的女娃捎去。”
他从一条茎上,拉下了整整一枝,上边开有六朵花。
走过去一个年老的香客,他以一副怪模样瞧呀瞧的,额头和眼睛都冒出了光来。他叹道:
“赞美上帝,创造出这么纯洁无邪的受造物来!主啊,为了她也要把你赞颂!”
说完,又采走了我们最漂亮的姐妹。
又走过来一个二流子。
“真舒服!”他说:“在这样的小道上,还有花!”
他一边唱着歌沿小径离去,一边用手臂从我们身上一扫而过。
“主啊,这样的日子没法过啦,再过几天,土墙又会像以前一个样,我们也必然被弄得荡然无存。”
“那么,你们想怎么样呢?”
“我们要自卫的能力!人们用刺条和荆棘卫护他们的菜园,你能在我们身上长出类似的东西吗?”
善良的上帝.不由得苦笑起来,他本想创造的是一种仁爱的美。于是,说道:
“好吧!看来在许多事情上我都得这么做,人们逼得我不得不在我的受造物上加进仇视和伤痛。”
玫瑰枝条上的皮层肿胀起来,慢慢地形成了锋利的凸起的刺:玫瑰刺。
人,向来不公正的人,后来倒说:是上帝自个儿抹掉了他所创造的天地万物的仁慈。
(雷怡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