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5471600000039

第39章 [希腊]奥德修斯·埃里蒂斯(1)

Odysseas Elytis(1911-1996)

1979年获奖作家

——流着汗使劲从有时没过膝盖的泥浆里拔腿而行。因为一路之上总是下着毛毛细雨,就像我们身体内部那样。很少几次我们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大家也一言不发,全都那样严肃沉默,在燃着的一支松明火光下一个个分享着葡萄干。或者有时碰到机会,我们扯开军装狠狠搔着自己的身体,直到搔出血来方罢。因为我们浑身是虱子,而那是比疲劳更不好受的。终于,黑暗中传过来一声哨响,号令我们开始行动,我们便又像驮载的牲口那样努力前行,要赶在天亮之前取得进展,天一亮我们就会成为飞机的明显目标了。由于上帝并不知道目标一类的事,所以他仍坚持自已的习惯,让日光在每天同一时刻降临呢。

然后,我们隐蔽在深谷中。把脑袋朝沉重的那一侧放倒,使它不致做出梦来。但鸟类会对我们恼火得很,觉得我们根本不重视它们的谈话——也许还因为我们在无缘无故地损害大自然吧。我们的确是一种不同寻常的农人。携带着一种不同的铁镐和工具,讨厌极了。

撤回到乡下的那十二个整天,我们时常接连几个钟头地凝视着镜子中我们的面容。正当我们的眼睛渐渐地习惯了以往那些熟悉的特征,正当我们开始小心地领略那光溜溜的上唇或睡得丰满了的面颊的意义时,他们便通知我们出发,以致第二天晚上我们即开始感到我们又在变样,第三天更加,到了最后一天即第四天,就很清楚我们已不一样了。此外,我们仿佛是由年龄不同的几代人组成的一伙在沿路行进,有的来自现今,有的来自古代,由于胡子过多而变白了。头上扎着带子、愁眉苦脸的山地酋长,能吃苦耐劳的牧师,经历过几次战役的军士,表情严肃地挥着斧子的开路先锋,沾满了保加利亚人和土耳其人的鲜血、手中拿着钉头锤和盾牌的拜占庭边疆卫士,大家在一起,谁也不说话,肩并肩地哼哼着永远前进,越过山脊和中间的峡谷,从不去想别的事情。因为正如那些一再走厄运的人习惯了祸害并最后归咎于命运或天数那样,我们始终一往直前,迎着我们所谓的瘟疫,像我们讨厌暗雾或乌云时说的那样——流着汗使劲从有时深过膝盖的泥浆里拔腿而行。因为一路之上外面总是在下着毛毛细雨,就像我们身体内部那样。

我们现在知道,我们已很接近那分不清工作日或假日、病人或健康人、穷人或富人的地方了。因为前头的吼声,犹如群山那边的风暴,在不断增大,以致到最后我们能清楚地分辨出那迟钝而沉重的大炮声和单调而急速的机枪声了。还因为,我们越来越频繁地碰到了那些朝另一方向缓缓行进的伤兵。而那些戴红十字臂章的医务人员会把担架放下,向手心吐几口唾沫,眼中流露着渴望得到香烟的狂热目光。当他们听说我们要去的地方时,他们会摇头诉说他们的血腥可怖的故事。可是我们听到的只是黑暗中传来的其他声响,它们由于那深渊中的火焰和硫磺而仍在发烫。有时候,但不那么常见,有一种闷住的呼吸声,像打鼾似的,那些熟悉的人知道那是死亡的格格声响。

有时他们一路拖着那些几小时之前才被我们的巡逻兵在突袭中抓到的俘虏。他们的呼吸带有酒臭味,他们的口袋里塞满了罐头或巧克力糖。可我们什么也没有,我们背后的那些桥梁被切断了,我们的骡子已毫无办法,陷在冰雪和滑溜的污泥中。

终于,时刻到了,我们看到了远处这里那里升起的黑雾,以及沿着地平线最先出现熠熠闪耀的红光。

(李野光译)

骡夫

在那些日子里,终于过了整整三个星期之后,第一批骡夫进入了我们的国土。他们把一路经过的那些城镇如德尔维纳、萨兰达、科尔察的情况告诉我们。他们以尽快结束和一走了之的神气卸下了咸鱼和饼干。因为他们对这种来自山区的轰轰声很不习惯,总觉得害怕,对我们瘦脸上的黑胡子也是如此。

这时发现他们中有个人身上带着些旧报纸。于是我们全都以惊愕的心情阅读着——虽然我们已经听到过关于此事的谣传——人们怎样在首都举行庆祝以及将那些从普雷维萨和阿尔塔回来休假的战士们扛在肩上游行。那时钟声整天都在长鸣,晚上人们在戏院里唱歌,并在舞台上演出我们的生活情景让群众欣赏。

我们全都沉重地缄默着,因为我们的灵魂由于成年累月在旷野中待着已变得凶狠起来,而且即使不说,我们也都对剩下的年月感到紧张。事实上,满眼泪水的中士佐伊斯却无视那些登载世界新闻的纸片,只在上面留下了五个指头的痕迹。而我们其余的人一句话也没说,只不过用眼光表示了我们对他的某种感激之情。

那时列夫特里斯独自站在一旁悠闲地卷着一支纸烟,仿佛他把宇宙的困境都承担在自己肩上似的。他回过头来说道:“中士,什么事那么惹你生气呢?那些命定吃鲱鱼和饼干的人将永远回去吃鲱鱼和饼干。而那些做日常文书工作的也得同样这么办。那些安排过舒适生活的亦将如此,不过他们是无法掌握生活的。但是请让我告诉你一件事吧:只有那种与自己内心的黑暗搏斗的人才能终于找到自己在阳光下的位置。”这时佐伊斯说:“那么你认为我就没有自己的老婆、田地和麻烦事儿,得老坐在这旷野里守着啦?”列夫特里斯回答道:“中士,一个人不喜欢的东西才是可怕的,因为它们已经丧失了,无论你怎样努力要抓住它们也是白费。可是你不会丢失感情上的东西,不用担心,而那就是在这荒野尽力而为的目的。或迟或早,那些命定要寻找它们的人必然会找到。”这时佐伊斯又问道:“那么你觉得谁会找到它们呢?”于是列夫特里斯不慌不忙伸出一个指头说道:“你和我,兄弟,以及任何一个被正在倾听着我们的现今所选中的人。”

恰好这时我们听到了夜空里尖啸着向我们飞来的炮弹。于是我们迅速地脸朝下卧倒在荆棘上,因为如今我们凭感觉认识了那些看不见的标志,而我们的耳朵能够预先准确地断定炮弹将在哪里落地开花。炮火并不曾伤害什么,只是少数几匹骡子用后腿直立起来,而另一些则吓得四散跑开了。当浓烟消散时,你能看到那些辛苦地带领骡队的人正在大声吆喝着追逐他们的牲口。他们以惊惶的神情继续卸着鲱鱼和饼干,企图尽快结束并一走了事。因为他们对这种来自山区的轰轰声很不习惯,总觉得害怕。对我们瘦脸上的黑胡子也是如此。

(李野光译)

美人与文盲

时常,在暮色休息之处,她的灵魂呈现一些来自对面群山的光明,虽然日间过得很惨,而明天又未卜吉凶。

不过,当黑夜降临和牧师的手在死者陵园的上空出现,她,孤单地,正直地,同那几个熟识的夜伴——迷迭香的微风和从烟囱来的烟雾——清醒地躺在海的门口。

分外的美丽。

一半由海浪形成或一半从沙沙声中猜到的话语,以及另一些似乎属于死者在柏树丛中惊起的话语,就像那盘绕于她头上的奇异光环,突然给她以启迪。于是,一种难以相信的彻悟让真实的风景呈现在她最深的心底,那儿,黑人们在河边同天使搏斗,显示着美人曾经怎样诞生。

或者是,换一种说法,我们称为眼泪的东西。

而且,只要她的思想还要持续,你会觉得它洋溢在她那闪光的脸上,而眼睛和颧骨饱含痛苦——像一个古庙看守人的眼睛和颧骨似的——那么深邃。

从大犬星座之巅一直延伸到处女座的顶部。

“而我,远离城市的瘟疫,梦想她身边的一片荒漠,那儿眼泪已毫无意义,唯一的亮光来自那吞没我的全部所有物的火焰。

“我们俩并肩地撑持着未来的重荷,发誓要服从星界的共同管理,彻底保持缄默。

“仿佛我真不知道,尽管是文盲,正好在那里,在彻底的沉默中,能听到最骇人听闻的喧声。

“而那孤独,从它变得为人类所难以忍受的时候起,就散布和播种了星星!”

(李野光译)

勇士的睡眠

他们还在散发乳香味,而面貌已经焦枯,由于通过了阴间冥府。

在那里,在无情者突然摔开他们之处

俯伏着,在那块地上,连最小的海葵也能使地狱的空气发苦。

(一只手伸开,像要努力把未来抓住,另一只手垫着蓬乱歪倒的头颅,

仿佛在一匹挖掉了内脏的骏马的眼中,它最后一次瞧着成堆冒烟的废墟)——

在那里时间解放了他们。一只翅膀最红,它遮盖着世界,而另一只已经轻柔地在远处扇动。

没有一丝皱纹或悔恨的悲痛,但是最深处那古老得无从追忆的血已艰难地开始发红,在一片墨黑的天空。

一个新的太阳,还没有成熟,

没有强盛到足以融解活的三叶草上那茸茸的白霜,但已在消除黑夜的宣布神谕的权势,使荆棘不得生长……

从一开始,岩谷,群山,树林,河流,

一个由复仇后的感情所构成的宇宙开始发光,与原来相同但被颠倒,如今勇士们可从中穿过,而刽子手在其中被立地杀掉。

悠悠苍天的耕种者们啊!

无论是深渊中正午的钟响,或者从高处飞降的极地之声,都不曾使他们的足音消亡。

同类推荐
  • 湖畔随笔:孤独落地的声音

    湖畔随笔:孤独落地的声音

    本丛书是杂文学会编选的一系列散文随笔作品集。包括《孤独落地的声音》(赵炳鑫)、《寂静中聆听》(刘汉立)、《你是黄河我是沙》(包作军)、《尘埃中触动的芬芳》(岳昌鸿)、《为你开门》(鲁兴华)、《怀念一棵树》(赵炳庭)、 《温暖的门边》(霁月纫秋)、《一根稻草的重量》(陈志扬)、《一线生命,多少深长》(潘国萍)。
  • 艺术感觉论

    艺术感觉论

    自从文艺理论研究从刻板的研究教条中解放出来之后,几乎每一个具有艺术良知和理论能力的人,都觉得自己有资格从任何一个微观方向或角度对文艺理论重新进行审视。正是如此,大多数人已经不再轻易地将艺术感觉视为先验唯心主义或主观唯心主义,而力求多角度、多方向地作出论证。但我依然觉察到,相对于纷纷攘攘的艺术理论研究成果,对于艺术感觉的研究却未免粗浅。这种现象不得不使我企图开辟另一个研究方向:将艺术感觉作为一种特定的“感应”方式,并且将它的结构和功能纳入形成艺术感觉过程的“选择”和“建构”的图式之中。
  • 同桌,同桌,你真坏

    同桌,同桌,你真坏

    由罗英编写的男孩、女孩丛书——同桌,同桌,你真坏主讲阐述男孩与女孩之间事情,书中包括了飞过的秋蝶、送你一支康乃馨、苹果熟了、放飞心情、请为我喝彩、絮儿满天飞、心中那条鱼、同桌,同桌,你真坏等。
  • 思潮与文体:20世纪末小说观察

    思潮与文体:20世纪末小说观察

    雷达,曾先后在全国文联、新华社、《文艺报》社做编辑,担任过《中国作家杂志副主编》。现为中国作家协会创作研究部主任,研究员,兼任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中国小说学会常务副会长等职,并兼任母校兰州大学博士生导师。这是其所著的一部关于中国当代小说文学评论的文集,由“世纪交响”、“长篇平台”、“绿野美卉”、“文坛撷英”。
  • 你是我梦里的得到与失去

    你是我梦里的得到与失去

    12个最动人的爱情故事,这世界每天都有太多错过的故事,却也有新的相遇。千万网友力荐,在寂寞时必读的愈疗文字!当你觉得不能再相信时,生活总会给你小惊喜。包括人气网络名篇《离别时别回头》《热恋时我们都是段子手》《初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关于“暖读”:希望它是可以让你按自己的心情随拾随读的书;希望它是在你等车、排队、疲惫时陪伴你的朋友;希望它是在你开心或悲伤时想起的文字。“暖读”——献给所有时光中的私语者,献给有故事的人。
热门推荐
  • 时空中的蔷薇盛开

    时空中的蔷薇盛开

    人类已经发展到了和平时期,科技已经沦为了辅助工具。人类开始将目光放到人类自身,开始迈向宇宙,这个时代称之为大宇宙时代。但是,在大宇宙时代,人类却是面临了着灭种的危机,来自异域的来客,带着无尽的威胁,人类面临着巨大的危机。在危机之中,人类之中先后出现了强大的存在。将近千年的战争,双方之间处于修养生息的状态,同时积极备战。地球强者学院——七武院应运而生,接受年轻一代的觉醒者进行教导。易水寒,七武院之中的“史上一年生”,同时也是“四大封神”之一的战神。当有一天,易水寒遇到命运中的心动女生,他如何面对这份感情?
  • 全技能法神

    全技能法神

    游戏宅男意外来到剑与魔法的世界,身负系统技能,开始他装逼打脸、超凡入圣的热血旅程。“要和我比魔法?那好吧,看我的当麻之手!”“...................”要和我比拳术?北斗百裂拳..................啊哒哒哒;“...................”“那么比剑术...........吾为所持剑之骨,钢铁为身,而火焰为血.........此生即为“无限剑制”!”“尼玛,你确定你只是个法师!!!”
  • 颜南辰左北笙

    颜南辰左北笙

    一个转校生让白景高中出现奇迹,原本倒数的高一九班成为年级第一,个个老师都吵着要去九班教学。同时左北笙也和校草颜南辰开始甜甜的恋爱......
  • 穿越世界谈恋爱

    穿越世界谈恋爱

    林墨被穿越系统砸中,开始在各个世界穿越十年。在第一个世界,林墨爱上了一人……
  • 秋瑾

    秋瑾

    本书介绍了秋瑾、徐锡麟这两个辛亥英烈如何从普通士大夫家庭的孩子发展成为影响和创造历史的英烈的一生的全纪录。
  • 我真的不是颜控啊

    我真的不是颜控啊

    当呆萌可爱的颜控小姐遇上高冷腹黑的英俊王爷,会产生什么微妙的反应?是这样--颜狗小姐:本小姐天生有疾,好男色,药石无医,烦公子是因为公子貌若天仙。高冷王爷:冷漠脸或是这样--颜狗小姐:本小姐就是图你美色馋你身子了!高冷王爷:震惊脸又或是这样--颜狗小姐:我最喜欢你了,我不要脸,只要你。高冷王爷:害羞脸颜狗小姐哭唧唧:追夫之路漫漫啊......本文专情1V1,典型女追男,甜宠中带有一丝小虐,喜欢的小可爱欢迎入坑。
  • 最美的重逢

    最美的重逢

    《最美的重逢》讲述了四位年轻人,在年少时期的爱与恨,和出入社会之后的成功与挫败。本以为有的人一辈子都宛若铁石般固执,后来才发现,原来再坚强的一个人,都有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而那个地方保留着他所有的温柔!再无情的人心里都藏着一个他想要用一生去呵护的人。恍然时刻才发现,原来有时候,幸福是择一城,遇一人,倾一生,逐温存。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眼泪会被天使收去

    眼泪会被天使收去

    每个女孩都需要保护,她们都很脆弱,她们都像是温室里的花朵一样。喜欢童话故事的女孩,神会眷顾你,会给你们一个美好的结局,男孩就是女孩的王子,为女孩带上加冕的王冠。
  • 人妖

    人妖

    郁达夫,原名郁文,字达夫,浙江富阳人,中国现代著名小说家、散文家、诗人。1896年12月7日出生于浙江富阳满洲弄(今达夫弄)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幼年贫困的生活促使发愤读书,成绩斐然。1911年起开始创作旧体诗,并向报刊投稿。1912年考入之江大学预科,因参加学潮被校方开除。1914年7月入东京第一高等学校预科后开始尝试小说创作。1919年入东京帝国大学经济学部。1921年6月,与郭沫若、成仿吾、张资平、田汉、郑伯奇等人在东京酝酿成立了新文学团体创造社。7月,第一部短篇小说集《沉沦》问世,在当时产生很大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