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庄时,远在村头便听到一阵喧闹声,隐约还夹杂着妇人高亢尖锐的叫骂。
“这是怎么了,该不会是哪家掐上了吧?!”
阮青芜侧耳听了听,虽然听不大清楚那妇人骂的什么,但从声音来听却是中气十足理直气壮。
这庄子里的人不多,又都是同宗之人,哪户之间都是沾着亲带着故的。
不过村子里便是这样,今日谁家丢了一颗鸡蛋,明儿个哪家地头少了一颗葱都会站在门口叫骂半天。但这个时候大多都不会有人吱声儿,骂一阵也就算了,回过头来见了还是热热络络的打招呼。今日,怎么听着倒有人对骂上了。
话音未落,村口那丛竹林后便奔出来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直冲着马车而来。
“那不是顾嫂子家的秀丫头么,怎么哭得那么厉害?!”
连忙让长生停住车,她看着那个奔跑着的小身影喃喃道,人还没到老远就听到了她的哭声,撕心裂肺的。
阿朱皱着眉:“该不会是村里头的熊孩子又欺负她了吧?”
顾嫂子是个寡妇,也是村里头惟一一户外姓人。村子里的人性情质朴,但多少有些排外。明处从不曾为难她,可暗地里三姑六婆的也没少拿她说嘴。村中小孩子也有那么两个劣性的,许是听了家里大人嚼的舌根便时常欺负她。
秀丫头不过五岁出头,这番连哭带跑待到她们跟前时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
“阮姐姐,你救救我娘吧,求求你救救我娘…”她扑通一声直直跪在了阮青芜脚边,死死抱着她的腿哭道,哽咽得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秀丫头别哭,快和我说说到底怎么了!”她连忙蹲下身将她扶起来温声安慰,心里却紧了紧。
她虽然不常在村子里行走,但从陈氏和林叔口中听说过不少事情,也知道这个顾嫂子是个最安份守已的,从来不会轻易麻烦别人,就连秀丫头小小年纪也被教得极其懂事。这会儿她却声泪俱下求自己去救她娘亲,只怕事情不太简单。
“阮姐姐,你快跟我来,我奶奶要把我娘给卖了…”
秀丫头一刻也等不及,号啕大哭拉着她便往村子西头走。
阮青芜心头一凛,看了看后面那辆马车。这一番动静不小,沈夜白和石头也从车上下来了。
“好,我随你去,你先别哭了!”她抽出手帕为秀丫头擦了擦脸上的眼泪鼻涕,这才见她的衣服在肩膀位置破了好大一个口子,露出了里头洁白的棉花。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虽然早知道女子要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然而在听到婆母要发卖自己的儿媳妇时,还是忍不住心底发寒。
顾嫂子的事情她知道一二,据说丈夫是个秀才,只是命不好年纪轻轻就去了。就因为这样,她被夫家视为克夫的不祥之人,再加上只生了一个女儿未给丈夫留下香火便被婆家人给赶了出来。
秀丫头哭得狠了,头发都被汗打湿了粘在额头上。听了她的话才渐渐止住了哭声,却仍是抽噎不止,一张瘦弱的小脸涨得通红,眼睛亦是红得像兔子。
一行人到了顾嫂子院子外头,老远便见半人高的篱笆外乌压压站了不少人。院内一个婆子双手叉腰骂骂咧咧,活像个烧水的大茶壶。而她脚边的地面上,一个布衣荆钗的年轻妇人跌坐地上掩面低低哭泣。
“你这个扫把星哭什么哭,克死了我儿子你还有脸哭?!”
妇人嚣张的声音从院中传来,带着怨恨的诅咒道:“如果不是你和那个小孽种,我儿子又怎么可能年纪轻轻就没了?!我告诉你,今儿个我不仅要卖了你,改天还要把那个小灾星卖得远远儿的,也不叫我儿子白白折上一条命!”
听到这话,阮青芜感到秀丫头的手狠狠的哆嗦了一下,红肿的眼睛里满是恐惧。
“你这老太婆心也太狠了!”有人看不过眼,一个中年妇人忍不住出声帮腔,“她是你儿媳妇,秀丫头是你嫡嫡亲的孙女儿,好歹是你儿子留下的血脉。你这么做不是成心叫你儿子死不瞑目的么!”
“我教训自己儿媳妇关你屁事!”院中的人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说话越发尖酸刻薄。“你瞧不过眼怎么不索性把这扫把星给买回去呀,虽然生养过又是个寡妇做你儿媳妇是不大合适,倒可以替你男人暖暖被窝!你怎么不把她接自己家去呀,啊?!”
这话一出,直把那帮忙说话的妇人气得浑身发抖,院内也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
“这顾家的老太婆说话实在可恶,怎么不让她吃饭时咬了舌头当个哑巴呢!”阿碧恨恨开口,还从没见过哪个人把自己儿媳妇往死里作践的,她话说得这样难听,谁还敢帮顾嫂子说话?
方才说话那妇人是村头骆七婶,孙子都已经两岁了,那婆子说让儿媳妇给她男人暖床不就是拐着弯儿的骂她丈夫老不修想娶她媳妇儿做小的么。
阮青芜拉着秀丫头的手紧了紧,原来这老虔婆不仅是想卖了顾嫂子,还想连秀丫头也一并卖了!她这般说,羞辱的不仅是旁人,更是在糟践顾嫂子的人格,往后可要她怎么要村里抬得起头来!
这话实在歹毒,字字诛心!
这一盆污水当头泼下来谁沾谁倒霉,果然无人再敢开口抱不平,生怕这婆子口不择言又说出什么恶心话来。
她抿了抿唇,眸中寒光凛凛。看到今时的顾嫂子,她依稀又记起自己刚来的那一天。七月流火的天气,她病得一丝丝的力气也没有就被莫夫人和王玉蓉硬生生从床上拖起来扔到了院中晒得滚烫的青石地上。
那时,她们两人看着自己的眼神也如这个婆子一般厌恶、恶毒,还带着一丝畅快!
阮青芜冷冷看着那婆子一脚踢在顾嫂子身上,还指挥着身后一个年纪稍轻一些的妇人上前拽了她起来准备拿绳子捆人时,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怒意,水葱一样的手指指向院中那两个妇人。
“阿朱阿碧石头,把那两个恶心的东西给我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