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牙婆带人来时,阮青芜正在铺子里整理着帐目。
这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身材圆胖,穿着豆沙色的缎袄。头发在脑后挽了个圆髻,插了筷子粗细一支金簪,在阳光下闪着明晃晃的光。
她一进门就飞快的打量了一下铺子里的人,最后目光落在坐在桌炉边翻看帐册的女子身上,这才扭着圆滚滚的腰快步走上前来。
“您就是阮姑娘吧,我是牙行的牙婆,别人都叫我冯三姑!”她喜笑颜开的说道,丰满的圆脸上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阮青芜听了她的话看着她笑了笑,热络的道:“三姑来啦!大冷天的劳烦您跑这么远的路,快坐下来喝杯茶水!”
她昨儿个就向小金打听清楚了,冯三姑是青阳最大牙行里的牙婆,城内有钱有势的人家大多都是从她手上买人。虽然这个行当说起来不好听,却算是地头蛇,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也不能小瞧了!
“哎哟,瞧姑娘客气得!”冯三姑一脸受宠若惊的模样,连连摆手拒绝:“您可真是折煞我了,老婆子可万万当不起!”
她嘴里说着贬低自个儿的话,面上却半不如她说得那样卑微。相反的,还带着些得意的神色。
“三姑您过谦了,谁不知道青阳大半人家用的下人都是出自您手上,今儿个还得劳您帮忙掌掌眼呢!”
阮青芜却很客气,说完让阿碧为她上了茶看了坐。
冯三姑犹豫了一下才笑着落坐:“姑娘这般客气,老婆子就厚着脸皮生受了!”
这番话她听了心里头受用,平日里是没少进那些高门大院,那些人家待人也客套,她心里头却知晓并没有谁真正看得起她。
这个女子表现得落落大方,眼里并没有轻视之意,瞬时就博得她不少的好感。
“阮姑娘,这人我都带来了。按您的要求我挑了二十来个,您再过过眼?!”
她坐下喝了一口茶水便进入正题,拍拍手招了门外的人在铺中一字排开,个个昂首挺胸以期能给新东家留下个好印象。
冯三姑看着这些人脸上笑开了花,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写满了字的纸递到阮青芜手里,上面记载着每个人的身份信息,包括从前做的什么活计都写得一清二楚。
“三姑手上的人我自然是放心,不过我这里的活儿局限性比较大,还得看看合不合适才成!”阮青芜垂眸看了一会儿,目光从这些人身上缓缓掌滑过,最后落在一旁的沈夜白身上无声的笑了笑道:我眼神儿不太好,挑人也不在行,劳烦沈先生帮我挑上几个!”
沈夜白不再行医就不好再叫他沈大夫,她索性就管他叫先生。
“那是那是,沈先生只管慢慢挑,如果这些都入不了眼我再回去叫些人来!”
冯三姑听了也不以为意,在她眼中买人就如同买卖货物一般,自然是要顾客慢慢挑选。这位阮姑娘说得含蓄,她心里自然也更加熨贴。
“姑娘想要挑什么样的人?!”
沈夜白视线直落落看向牙婆带来的那些人,她这话说得委婉却也果断,不是她不会挑,而是摆明了要试试他的眼力!
阮青芜很快给出了标准:“身强体健,脑子活络,最重要是德行要好!”
这些人做的是伙计的活儿,少不得与客人打交待,第一便要口齿伶俐且会看人眼色。再者,桌炉本身比较笨重,若身体过于赢弱也是不行。当然,这两点都不是最重要的,她不希望买来的人过于油滑!
沈夜白看了她一眼,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皱,这要求可不低!
他没有再说话,而是专注的看着牙婆带来的人。他看得很快,只与每人对视一眼便瞬间把目光移开,之后又让人把手伸出来瞧上一眼。
“第三个和第十个,余下的皆不合格!”
他话音一落,不只阮青芜诧异,冯三姑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就连那些等待被挑选的年轻人也面有不甘。
“沈先生看人的眼光会不会太挑剔了?!”
冯三姑呵呵干笑了两声,瞅了一旁静坐不动的阮青芜一眼。
二十个人只挑了两个,在她手上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形。这些人在牙行的时候就已经按照主顾的要求挑选过一次,最后只是让买主自己挑出合心意的罢了。这个铺子看起来不大,从前也没听过这个名头,怎么买人倒是比那些富户人家还要刁钻?!
“说说原因吧,为什么挑这两个?!”
阮青芜开口问道,她倒不是怕驳了冯三姑的面子,而是想知道能让他把那么多人都否定掉的原因。
沈夜白的眸光再一次落到那些人身上,幽深的瞳仁泛着如黑曜石般凉薄清冷的光泽。这种眼神没来由让人感到心底发寒,就好似被他看穿一般,那些人与他略一对视便不由自主垂下了眼帘。
“他们,大多不敢与我对视!”他淡淡开口,声调平缓道:“其中第二人呼吸急促有杂音,恐肺经有损,第七人腰略佝偻,从进门到现在已揉腰三次,应是腰部有疾。”
说到这,声音一顿又继续开口:“其余大多数人老实有余机灵不足,亦有眼神险狯之徒!”
这些人都不符合她提出的要求,是以被排除在外。
“那旁的人呢?!”
阮青芜看着他脊背忍不住有些发寒,此人眼光洞幽烛微,真是细思恐极。
沈夜白闻言将冯三姑拿来的纸张递回她面前道:“这些人以前大多是在庄子上做事,我方才看了一下他们的手,掌上的茧各有差异!”
他这么一说,她瞬时领会了其中的意思。在庄子上大多都是做农活的,做的活多手上茧子就厚,做得少茧子便薄,这便能看出何人勤恳何人爱偷奸耍滑!
想到这,她又让被选中的那两人上前细细问了被发卖的原因,一个是因为替东家搬东西时打坏了一尊佛像,另一人则是剪坏了主人一株珍贵的花木。
冯三姑在一旁再也坐不住了,白胖的脸上沁出了冷汗。这位沈先生也不知道怎么生了这么一双利眼,竟然看得八九不离十。
“阮姑娘,您既然没挑到合意的,要不我下午再领人过来?!”
她捏着帕子擦了擦脸,笑得有些勉强。她是打从心眼里不想再接这家的生意,可是应都应下了,若是现在拒绝传出去还不得被别的牙行笑掉了大牙,那她还有什么脸面在这一行混饭吃?!
“也好,就是劳烦三姑了!”
阮青芜点点头,两个人实在太少了,她本意是想买五个的。
冯三姑一听,忙不迭从一大叠卖身契中挑拣了这两人的出来,逃也似的带着一群人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