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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紫薇这次没有听朵拉的话。那个大卫,并没有到此为止。不是她不想听朵拉的话。朵拉的话她从来是很听的,何况上次那样掰开揉碎地和她长谈。紫薇原也从没打算玩火。她也深知自己不是玩火的人。她下定决心回去和表哥好好过日子。一连几次拒绝了和大卫外出。偏偏命运捉弄人。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人都是自己性格的奴隶。怪就怪紫薇太软弱,太空虚。表哥人太平庸,太没味道。而大卫又太会缠人,花样真多啊!在紫薇几次三番拒绝之后,大卫差不多一连几周没有电话来了。不但没有电话,连人影也不见了。在学校门口,放学路上,紫薇再也见不到他了。开头紫薇还忍不住掂量掂量,猜测猜测,后来也就不再思量了,毕竟相交不深。

正当紫薇认为自己已经斩断了和周峻的尘缘,摆脱了大卫的羁绊,决心丢开一切感情的憧憬,安安心心念自己的书,走自己的路,过自己平常的小日子时,事情突然出现了转折。

那是一个云淡风轻的深夜,紫薇做完一天的功课,料理完一天的家事,觉得房舍也干净,自己心里也干净,神清气爽地拿了一本琼瑶的小说,舒舒服服倚在床上正凝神细读时,突然电话铃响了起来:

今天表哥又轮班在店里值夜,是又来表示殷勤,还是又不放心?紫薇都已习惯了。不以为意地拿起电话:

“喂?”电话里却没有声音。紫薇放下电话,继续看书。不到五分钟,电话又响了。紫薇又拿起来:“Hello?”仍然没有声音。“Stupid!”紫薇骂道。又轻轻把话筒放了回去。五分钟后,电话竟然又响了。拿起来:“喂?Hello?”竟仍然没声音。“该死的,什么人捣乱?”紫薇真生气了,正要把话筒重重摔下去时,电话里分明传来了叹息的声音。紫薇吓了一跳,放不是听不是,许许多多恐怖故事一下子涌上心头。“对不起,我——又吓着你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低低的喑哑的迟迟疑疑的。紫薇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是大卫。“是卢先生,有什么事吗?这样晚了?”她冷冷淡淡地说。“我很抱歉……”竟又没了下文。这样成何体统?“如果没事,我要挂了。”紫薇说着,正要挂断电话,那边传来急切的恳求声:“请不要———可以吗?我知道你不愿意见我。也许,你是对的。所以——我……只是问候一下,你好吗?……”

“我很好,谢谢。”紫薇挂断了电话,可宁静全被打破了。快到圣诞节了,店里生意很好,表哥轮班加多,也不知这个大卫从哪儿得来的情报,只要表哥值班,深夜准有电话。玫瑰大战变成了电话攻势。而且,每天放学又重新守候在门口了,只是改变了默默等候的姿态,而是十分爽朗的问候。之后,就静静地开车跟着。紫薇上大街,他也上大街。紫薇进小巷,他也进小巷。就在身后不远处,那辆车不即不离地缓缓跟着。紫薇进商场,他可以在门口一等半天。紫薇进电影院,他会买票进来,就坐在紫薇背后,不来打扰,可又让紫薇能听到他的一切声息。要命的是,还经常把车停在离她家的不远处,似乎唯恐引不起表哥和邻居的注意。真是活活缠死人。逼得紫薇终于不得不在某一天放学后又坐上了他的车。“卢先生,请你解释一下,到底为什么这样跟踪我。”紫薇把脸板得铁铁地。“对不起。我只是想知道,我怎么得罪了你。”

“我并没说你得罪了我呀。”

“那就是我的错觉了。”他说,“不过你的举动很反常,那天谈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倒是紫薇不正常了。紫薇能反驳他,或者说是我要防范你吗?紫薇只好说:“没有,你没有得罪我。只是我很忙。”

“那么今天,趁你不忙,”他喜笑颜开地说,“去吃晚饭?”

“不,谢谢,我还有事。”

“那么明天?”

“不,谢谢,请让我下去。”

“我还是得罪了你……”天下竟有这样会缠的人。“不,没有。”

“那么,去吃晚饭。让我确认你没有生我的气。其实,”他喘一口气,定定地看着紫薇,“朋友一起吃吃晚饭,很平常,很普通嘛……”人家说的是朋友,是平常的、普通的事。又没说追你,从上次谈话之后,玫瑰花早不送了,连个把柄都没有,硬要躲闪,倒好像你认定人家在追你,自作多情似的……车已经缓缓地停在了路边一家幽雅的饭店门口。吃饭时也只是谈些一般的事:怎样习惯美国生活方式?英文怎样学得快。

愿意吗?以后我多和你说英文,这样听力会提高。如果你高兴,和我说英文,我不会笑话你。因为我原来英文更糟糕……于是,一顿饭接着一顿饭。接着,去买书,去散步……有一条,紫薇是把得很牢的,那就是决不接受他的礼物,决不和他出入娱乐场所,也决不和他远游。从他那儿,得到的总是鼓励:“你英文进步真快。”

“你适应能力真强。”

“Oh!Great!你居然会用美国土语了……”和他的交往也就越来越自如,谈得越来越深入了。紫薇知道了他有妻子。不美满。那是自然的。有过那样悲惨故事之后的婚姻原是很难美满的。但是,有两个不大的孩子,孩子极可爱,因此,婚姻是巩固的……紫薇知道了他的事业很成功。有钱,有地位……忙得很,但仍然不充实,因为他原来的爱好是历史、人文、音乐……从紫薇,他也知道了她是演员出身,有过不幸的初恋,但现在婚姻巩固,家庭平稳,先生很爱她……事情就这样微妙。既然双方的婚姻都巩固,那就没必要设防。男女之间自由自在的交往本来就很容易相互吸引相互欣赏日更亲密直至陷入情网。如果一方有意,一方无防,关系就更容易迅速变化。如果再加上双方实力悬殊,一方蓄谋已久,攻势凌厉,战略战术齐备;而另一方本就城池空虚防务松懈却又自我欺哄的话,那么这场战争的爆发、胜负都只是瞬息之间的事,需要的只是一个导火索,一个点燃导火索的契机。

这原是不言而喻的事。

一天,吃晚饭时,他忽然说:

“有一件事,我不知道你是否高兴?”紫薇立即警惕起来,生怕他又送她礼物。

“我希望你不是又用礼物来破坏我们的友谊。”她说。

“是呀。”他叹一口气说,“所以我犹豫不决。”紫薇等他说下去。

他却一直静静地吃饭。

紫薇心里很纳闷,也不好追问。

直到上甜食时他才说:

“我知道有一份工作。很适合你。”

“呀!”紫薇高兴地叫起来,“为什么不早说?”

“哦,”他故作轻松地说,“原来这不算礼物。”

“什么工作?”紫薇一迭连声地问。

“秘书。”紫薇不做声了。她以为一定是他要她去做他的秘书,那用意还不明显吗?

她是多么急于跳出那烦死人的餐馆啊!可做他的秘书,她是决不敢接受的。“当然不是我的公司。”他若无其事地说。“哦?”这可大出紫薇的意料。“是我一个朋友陈先生的。当然,”他很快地往下说,“我知道你也不会愿意让我介绍。所以……”

“怎么?”

“如果你愿意,我请我弟弟介绍。”

“你弟弟?”紫薇完全糊涂了,交往两三个月了,从没听他提起过弟弟。“我从不知道你还有个弟弟。”她说。“你忘了。”他的眼睛又满含着忧郁,“第一次谈话,我就对你说过‘如果我不是上有寡母,下有弱弟……’”

“哦!对不起。”是的,他确曾这么说过。紫薇同情而又抱歉地说,“我不知道他也在旧金山。”

“他现在已经很大了,也经营着自己的——公司。如果你愿意,我——叫他来。”

“那——合适吗?”

“当然,”他笑着神气活现地举起拳头说,“我是——哥哥。”不一会儿,弟弟就来了。殷勤地说着“久仰久仰”之类的话,双手递过名片来。

弟弟叫丹尼尔?卢。比他高,比他漂亮。弟兄俩长得很像,只是丹尼尔缺少他那一股沉稳和忧郁的气质,显得过于活络。

“我的英文不好,打字也不熟练。电脑还没学过……”

“一切都不成问题,”丹尼尔说,“只要紫薇小姐愿意屈就,我和阿陈一句话的事。”紫薇用眼睛看着大卫,心里还是很忐忑:

“也许,”她说,“我先去学学电脑?”

“没问题,我和阿陈一句话的事。”丹尼尔又抢着说,“或者干脆就到我的公司。由敝公司送出去学习?”

“丹尼尔,”大卫急促地打断他说,“你又考虑不周了。是阿陈那里急需人工作嘛!再好的朋友,也不能让人家吃亏。这样好了,还是到阿陈那里。先做半日,领半工资。半天去学电脑,学费和工资由你付。”

“是,就照阿哥说的办。”丹尼尔唯唯听命。

“这怎么行?”紫薇说,“能有个半日工作就很好了。学费工资我自己付。”

“这你不用客气。公司也常送人出去学习,培养出的人才会更好地为公司效力。”大卫说。“这也是一种投资嘛!不过对你,当然,我们是朋友。或者,算你借我的,等你拿了高薪时,再还给我,如何?”三个人都笑了起来。事情就这样定了。

陈老板公司不大——一共只有三个雇员。对紫薇客气得不能再客气。完全不像是他给了紫薇饭碗,倒像是紫薇给了他很大面子。紫薇很快就明白了,他这个小公司完全仰仗丹尼尔公司提携着做生意的。事后回想,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但当时,她完全沉溺于从蓝领阶层进入白领阶层的兴奋与欢乐之中。

对表哥也好交代。因为过去虽影影绰绰为有大卫这么个人吵过架,怄过气,但紫薇一口咬定是普通朋友,在英文学校认识的。行动又很谨慎,没什么把柄。这次的工作与他无任何相干(至于他弟弟……当然就更没必要提及了),表哥陪她去过公司,见过陈老板,又见她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学电脑;晚上在家,不是练打字,就是念英文。反而倒放心下来。大卫也识趣,知道她忙,并不再多纠缠,好像过去他对她的纠缠,就是为了最终给她介绍一个好工作。紫薇对他,自是感激不尽。纷乱之余,倒比每天忙于拒绝他时更多地想起他来。日子就这么忙忙碌碌忽忽悠悠地过着。这天深夜,又是表哥在店里值夜,紫薇忙了一天,休休闲闲地洗完澡一边看电视一边吹头发。

电视里演着奇奇怪怪缠缠绵绵的故事。紫薇忽然一阵心烦,关上电视就坐在窗台上看月。月倒是轮满月,今天夜晚多云,云忽忽悠悠地奔向月亮,又匆匆逃离月亮。结果倒好像不是云涌,而是月亮自己慌慌张张地赶路似的。

月亮一泻万里的银辉就这样和丝丝缕缕的云絮聚聚散散、迎迎合合、温温柔柔、缠缠绵绵地进退着、簇拥着、纠葛着。紫薇一时不禁看得呆了。心里却慢慢地想起他来。

正在情思无限时,电话铃响了起来。紫薇一下就认定了,是他。去拿听筒时不知是因为欢喜,还是因为害怕,手儿颤颤地,心儿也颤颤地。似乎今夜,就在今夜,命中注定要发生点什么。“喂,”紫薇的声音也颤颤地。“是我。”大卫的声音却一如既往,“好久不见了。问候一下。”

“是好久不见了。”

“知道你忙,不想打扰。我也恰恰在谈一笔生意……明天去吃晚饭,好吗?”说定了之后,紫薇放下电话。不知为什么心里竟生出一丝惆怅。大概是月亮的过错。第二天,紫薇如约前往。专门穿了一身鹅黄的衣裙。这套衣衫是紫薇最得意的衣服,那样鲜鲜嫩嫩的黄,似乎是专门染来考人的,肤色稍微差一点的人穿上,不是显得憔悴,就是显得刺目,一般只有白种人敢穿。紫薇的皮肤浅浅地黑,不是像一般俗人口里的“雪白雪白”,但是黑得俏,不但温温润润地,而且还鲜活明丽,没有一点瑕疵。因此穿上这种鹅黄,不但压不住人,反而衬得一张瓜子脸益发光艳照人,就像一张名画配上了合适的画框,让人一打眼就觉得那么和谐,那么美,那么无法移目移步。

记得那次穿着这身衣衫和大卫驾车出游,走到哪儿都是男男女女注目的中心,女人带着艳羡或妒意,而男人则是毫不掩饰地欣赏和赞叹,回头率几乎是百分之三百,因为除了那过分讲究礼仪的,忍不住回头一次外,一般人几乎是反复回头,甚至站住脚看。看得大卫忙不迭地把她拉入一家餐馆的雅座。

“这么早就吃饭?”紫薇问。“不行,我得把你藏起来。”大卫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睛好像要漆在她身上,心里恨不得一下拥她入怀,口里还平平淡淡地说道:“可也怪,一样的一只鼻子两只眼睛,有的人就那么耐看。这件衣裳穿在你身上,也算它三生有幸了……”

“谢谢。”紫薇心里高兴,嘴里也淡淡地说。“怎么谢?”他的眼里闪着难得的调皮。紫薇忽然心慌起来,想起朵拉“不要玩火”的警告,忙板上脸道:“点菜不点?还吃饭不吃?”

“还吃饭吗?我可一点不饿。”紫薇知道他要说点子“秀色可餐”之类的话,为了免俗,也为了避险,就挽起小皮包说:“我也不饿,咱们走吧。”那次是怎么中止了他的追逐,紫薇也记不清了。今天为什么又偏偏挑了这件衣裳换上呢?紫薇也说不清!是为了今日明丽的阳光照耀下的满怀欢欣,还是由于昨夜月光笼罩里的一缕惆怅?你叫紫薇一时怎么说得清?是真说不清吗?那也不见得。只不过是她不愿意深想,也不敢去深想罢了。

她只是在穿衣镜前痴立了一阵,望着镜中那个人儿,真是好漂亮,好漂亮,好可爱,好招人儿!偏是嘴上还带着那么一抹欲忍难忍,似有若无的笑,越发地荡人心魄了。

这衣衫也确实做得潇洒,裙裾长长地,上衣从腰肢以下全部粘连,随着走动,迎着海风,就像是从哪里飞来了簇簇的黄蝴蝶群。一路上引来了多少眼波的狂涛。转过街角,远远就看见大卫的车。不知为什么,从车里跳出来给她开门的却是丹尼尔。也许大卫忙,派弟弟来接她。总不好一见面就问吧,心里疑惑,面上还是含笑点点头。到了海边他们常来的那家餐厅,丹尼尔也跟着上楼,紫薇心里有了几分不快,这才明白自己原来渴望与大卫单独相对。丹尼尔殷殷勤勤地请她入座,自己也在对面坐下,满口寒暄,只是只字不提大卫。紫薇心里又多了几分焦灼。也不好说,也不好不说,是大卫约会,谁知他是怎么对弟弟说的?转了转眼珠,浅浅一笑道:“大卫不来?出差了?”

“看我这记性,”丹尼尔拍拍脑袋说,“我没告诉你?他病了。”这谎撒得太拙劣,见面这半天,他何曾提过大卫一个字来。为什么要这样?紫薇心里奇怪,脸上却不好露出来,不快却也掩饰不住,“哦”了一声道:“那又何必麻烦你巴巴地接了我出来?打个电话也就是了。你代我问候他吧。”说着站起来就要走。丹尼尔忙起来拦着,赔笑说:“这都是我的不是了。家兄原有封信给紫薇小姐,我想吃完饭再给您也不迟。他原也不是什么大病,昨夜月亮太好,他贪月晚睡,着了点风凉……”听说是因贪月受冻,紫薇不禁想起昨夜的月亮,月色中的电话……心又微微一动,很想立即看看信上说了些什么。可丹尼尔偏是絮絮地让酒上菜。越是不好催,心里就越是惦记,必是流露出来了。只见丹尼尔又是两手一拍道:

“看我这记性,竟越说越不好了。说着信,可偏忘了往外拿。”一边用眼觑着紫薇,一边巴巴结结地说着,“只怪和你谈话太愉快了,把一切都忘了……”信封是极精致的,是一种极淡极淡的浅紫色,浅到极处,也就似有若无,只淡淡地透着那么一点温馨。既有白色的雅致,又有别于白色的端堇。

紫薇急急地拆开,粗粗一瞥,脸色就刷地变白了。心头像小鹿一样撞着,本待从头细看,无奈丹尼尔两眼眈眈地守着,心想着千万别叫他看出什么来,就定了定神,极力掩饰着轻描淡写地说:

“既然病了,打个电话也就是了。何必还巴巴地打发你来……”一想,这话刚才已经说过了,脸不禁就红了起来。

丹尼尔原是个极聪明的人,又是受命而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见她那脸上一红一白,白时白得一点血色俱无,晶莹剔透,红时又是一点点从腮边泛起,一圈一圈的红了开去,就像桃花迎风,层层漫绽一样,煞是爱人。一时不禁也看得呆了。嘴里东一句西一句的闲话也就戛然而止。

也不知怎么匆匆终了席。丹尼尔送她回家,自去复命不提。

且说紫薇回去一头扑在床上,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滴满了枕头。一动不动地躺了半天,刚想把信拿出来重读时,猛然想起表哥今天不是夜班,就急急地换过枕套,床头柜上放满药瓶,连淋浴也未及洗,表哥就走了进来。

见紫薇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吃药,表哥着实吃了一惊,忙乱乱地又是要请医生,又是要陪她去医院。紫薇只推说看过了,是工作太累,神经紧张引起的头晕,不碍事。已经服了镇静药,安眠药,需要清静。让表哥给她打电话给陈老板请病假,又把表哥打发到起坐间去睡沙发床。

自己则只是双目紧闭,直到夜阑人静,明月满窗时,这才悄悄从枕下取出那封信来细读。

今夜又是好月色,太满太圆的月亮。

没有了昨夜的浮云,少了许多流动。

却仍是银辉万里,丝丝缕缕地照彻了人的肺腑……

紫薇就这样躺在月色笼罩的床上,读一阵,想一阵,哭一阵,又笑一阵……直到天亮,直到表哥上班去。

你道这信上写的什么?

原来是一段没头没尾的文字:

一个人在几多年龄上能遇到自己真正的爱人是无法预知的。老天若是青睐你,他会为你安排在二十多岁;若是冷落你,会让你一生不得而知。于是人生从青梅竹马直到耄耋之年这一段漫长的路程中,都埋藏着爱的机会。你不知道你将在何时遇上这机会。也许你正忙着,就会失之交臂;也许你已麻木,便会视而不见;然而你若敏感地活着,若睁大眼睛,只要你需要,你寻觅,你追求,你真诚地感受,你应当不会错过这一瞬……

这话语,这情愫,是这样打动了紫薇的心,老天对她是青睐的么?还是冷落了的呢?当然是青睐的。它曾给了她一个青梅竹马式的恋人。不是由于忙碌,也不是由于麻木,而只是由于糊涂,她失落了他。是大卫使她懂得了她的罪愆,她忍痛斩断了相思。她悠悠地又想起了峻峻。她曾给他写了一封信,那样一封柔肠百转,费尽心思的信。他是应该答复的,他不会不回的……只是他究竟回不回?究竟怎样答复?似乎已经无关紧要了。因为过去的毕竟已经过去。关山万里,大海茫茫。一切似乎都已经那样遥远了。要紧的是现在老天又给了她一次机遇。老天果真青睐她。她现在仍然风华正茂,并不忙碌,也不麻木……她应该再失去这次机会么?她现在仍然糊涂么?不,她是明白的。从开始那一束一束的玫瑰,到月下的凝视,从深夜电话中的悄语,到一次又一次的相聚……他的用意是明显的。他的追求是猛烈的、固执的、从没停顿过,也是煞费苦心的。只是他用话语把它遮盖,就像浮云时时遮掩月亮。然而她不懂么?她是懂得的。她确曾拒绝过、抵挡过、斗争过、苦苦挣扎过。

只是她的武器太无力。她只是自欺欺人地相信他“友谊”的许诺,而越来越深地陷入了他的情网。了断旧情,是对她防务的最后一击:从此她没有了后顾之忧,她的心有了更大的自由……她的心是自由的,那么,他的呢?哦,他从来没有回避这一点,“她死了。”他说过。他的心不但从来是自由的,而且是放肆地在追求,在寻觅,“我的婚姻很不美满。”他又这样说过。现在他终于捅破了这层薄薄的窗纸,掀起了这张温情脉脉的纱幕。她将无处藏匿。她已无处藏匿。她必须面对现实,当机立断。这个男人是她喜欢的么?是的。从开始她就被他吸引。他的礼仪、他的气度、他的忧郁、他的过去、他的情趣,甚至他的追求……这一切都是她喜欢的。她爱他么?是的,她爱他。她早已不知不觉地,悄悄地,对自己拒绝承认地爱上了他。过去一切都说不清。其实一切都是清清楚楚的。她只是不肯深思,不敢承认罢了。而现在,这封信把一切隐匿的情思都拉到了明媚的月光下,丝丝缕缕清清晰晰。他不肯让她再佯装不知。这恶毒的人。那么,她要他么?是的,她要他。她满心欢喜地渴望他。她不能再错过这次机会。这也许是老天给她最后的一次机会了。

可是,她能要他么?紫薇突然呻吟一声,好像利刃刺进了她的胸膛,昏昏沉沉地痛彻了肝脾。哦,她不能要他。罗敷自有夫。使君自有妇。即使紫薇愿意毁家投奔,他呢?他肯为她抛弃一切么?他们中间隔着婚姻的大西洋、太平洋。在美国,离婚虽然不像在中国那么困难,但是要越过婚姻的藩篱,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何况,他是场面上的人,他还有孩子……他的妻会放弃他么?……奇怪,紫薇想的几乎全是他,而很少想到自己,似乎自己一切都是可以舍弃的。真的一切都是可以舍弃的么?这好不容易建立的家?也许没有爱情,可至少是平安的。表哥是个好人。他又深爱着自己,和他在一起,也许平庸,但是有安全感。粉碎他千辛万苦建立起来的这一切,对他的打击将是致命的。自己又重新伤害一个好人,良心上就没有愧疚么?自己是脆弱的,有能力泅过这无边的婚姻海洋么?有勇气去迎接感情海洋上的狂风恶浪么?朵拉说“不要玩火,你不是玩火的人”。朵拉知道么?她不是玩火,她从不想玩火。是火焰自己熊熊地燃烧起来,追赶着她,包围着她,把她已烧得焦头烂额,肝胆俱裂了。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她几次拿起电话,要找朵拉。又几次放下。不,她知道朵拉会怎么办。朵拉上次已经说过“到此为止”。现在呢?现在一定会骂她一顿后,让她立即断绝。可是天啊,她舍不得就此断绝呢?她舍不得。不断绝又怎么办?她不知道。紫薇就是紫薇。她从来很难自己理清个什么事,决断个什么问题。她就这样昏昏沉沉、悲悲喜喜、又怕又爱、又绝望又满含着希冀地躺着、等着……这让表哥胆战心惊。可从她口里又问不出一个有用的字来。她在等什么,等大卫?等他决断?他会决断么?她觉得他不会,可又隐隐约约地期待着。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一个礼拜过去了。奇怪,陈老板也没催她去上班。大卫,大卫也没了信息。再没有花,没有信,也没有电话……如果不是这封已经看得卷了角、毛了边、已经能背得出的信就在枕下,烫着她的脸、烧着她的心。她几乎以为那只是一个梦。一个恍恍惚惚又揪心揪肝的梦。她这天忽然怯怯地对表哥提出想买一条狗。“为什么?”表哥问,“怎么又想起……”

“我好和它说话呀。”紫薇说。“你不再上班了吗?”她摇摇头。“我一定得上班去么?”表哥心疼那个工作,嘴里不敢说,只道:“当然,根据你的身体……如果实在丢了这个工作,咱们可以再找,就是不干活儿也没问题,我养活你。”紫薇懒懒地笑笑,她的思路不在这里,仍问道:“你不肯给我买狗么?”表哥不敢说不买,心里想朵拉给我找这太太呀,真是太漂亮了、太娇贵了。你有话不能对我说么?问都问不出来,倒要对狗去说……唉!嘴里却道:

“你想要的东西,我怎么会不买?只是你想过么,养一条狗有多少麻烦?要吃,要穿,要遛,要上税,要保险,要医疗保健,还得随时受动物保护协会的监督……你身体不好,顾得过来么?”他这里还没说完,紫薇那里已经皱起了眉头:

“不买就不买,倒有这么些话头……”表哥忙打住话头,一迭连声地说买,可紫薇已经很不高兴了。心想:小商人就是小商人,你看看那点寒酸劲儿,这事要是搁在大卫身上……一下又把狗扔到了一边,从心里温习起大卫的阔绰、气势、风度和对自己小心翼翼的殷勤……

唉!真是不可同日而语呀。表面上日子浑浑噩噩地过着,人是麻麻木木的。其实心里的某一个角落却像全方位的雷达一样开放着,期待着,捕捉着……大卫从此就消失了么?那么,又何必有这封信?当然,大卫是不会消失的,他只是在精心准备、等待时机发起最后的总攻。

丹尼尔回去向他作了详细的报告,从哥哥脸上已看出他收网的决心。只不知为什么,这次他心里隐隐约约地有点可怜紫薇。也许是紫薇太美了,太天真了,流露的情感太真挚了?还是看出紫薇太柔弱了呢?

“她会承受不住的。”他忽然说。“什么意思?”大卫问。“将来断绝的时候。”

“我——为什么要和她断绝?”

“你是认真的?”丹尼尔惊异地说。哥哥婚姻不美满,常在外边交女朋友、养情妇,在他早已司空见惯了。他们也常在一起玩。哥哥这次这样持久而猛烈的攻势,曾引起他的好奇心。今天哥哥的话更是他以前没听过的。“从没有过的认真。”大卫双手托住头说。丹尼尔点点头。他同情地看着哥哥:“可是老嫂——”

“不要说了,”大卫突然喊了出来,看看弟弟惊惶不安的样子,又放低了声音说:“你就不能不提醒我,让我——忘掉一会儿都不行么?”

“可是——”弟弟心想,这是能忘掉的事么?但看着大卫双手插在头发里,一头浓发乱得像蒿草一样,心里一软,嗫嚅道:“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呢?”

“把这个打印出来。”大卫说着,递过几页纸来。

丹尼尔接过来一看,竟是一份离婚协议书。不禁大惊失色:

“这是——真的?”

“但愿这是真的。”大卫苦笑着说。

“要给你的律师看吗?”

“我已经说过了——请你打印出来。”

“你把我都搞糊涂了。”丹尼尔喃喃地说。

“我自己——也糊涂了。”大卫也喃喃地说。他的声音颤颤地,两只眼睛却灼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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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世界万岛飘浮,这里是妖兽的乐园,更是冒险者的天堂:上古遗留的逆天宝物,千奇百怪的飞行妖兽,药效神奇的灵芝仙草……这里万物皆有灵,只要能找到正确的修炼方法,你将会成为一名灵士。这里是勇敢者的战场,懦弱者的坟墓。当然,这些和星羽都没有关系,他只想活得更好:世人苦难与我何干,只需万事皆由已心。……………………………………………………且看一代资深卧底,如何在异界崛起。被世人所道的北斗九星,在异界又有着怎样的故事。万般变化,皆由星生。……………………能看下去本书的朋友随手收藏一下,小羽感激不尽了。
  • 杀屠

    杀屠

    预计八月份发布新书《血腥刽子手》,若有推迟,不过一个月。到时候这个ID就作废了,新笔名:半旅。以下为新书简介:有人说,他们过于残暴和血腥,屠夫一般的本性使他们湮灭于历史的洪流。有人说,他们天生热血嗜战,每个人的血液都流淌着名为战争的颗粒。这让他们人人都拥有无与伦比的战斗天赋,他们的刀锋无人可挡,他们的战盾无人能破,他们胯下的铁骑所过之处哀鸿遍野,伏在地上的尸骨染黑了原本血色的大地!!他们的名字,叫做野蛮人。没有人知道野蛮人是何时诞生在红色星球莱罗纳。人们只在几本残破的古老史书上得知了他们的灭亡……以及那一双族破人亡后依旧冷然仰望苍空的血瞳!——《屠戮》三部曲之第一部:人间传记·血腥刽子手。
  • 网游的韩娱

    网游的韩娱

    网游还是韩娱?我也不知道······如果当宝蓝成了召唤师,居丽转职成了牧师,素妍当上了法师······你说这是韩娱还是网游?
  • 尊破苍穹

    尊破苍穹

    上苍有命塑天地,逆天成道破苍天。无情天道众生浮,谁将冷骨傲乾坤!九天十地唯我独称尊,龙凤舞天吾傲视天下。睥睨八荒任凭天地怒,敢问苍穹谁人敢为尊?
  • 记忆独家时光轴

    记忆独家时光轴

    永远不要否认一个人,你永远不知道,再次见面他\她,会变成什么样3年可以改变一个人
  • 荒陨帝朝

    荒陨帝朝

    国宴当天,四方来贺,八方来朝,帝君荒陨与臣民欢庆。其中,与荒陨帝朝友好往来的武极国,派遣了的使者亦是武极国公主的武天临,厚礼相贺之后,提出择婿。武天临不过双十年华,于武极国中,在年龄不高她十岁内的男子里未逢敌手。而武极国以武为尊,国律习俗便是女子择偶只考虑武力与之相当或稍强的男子。如此,武极国无适龄男子,武临天于荒陨帝朝择婿,当为一乐事,荒陨帝君欣然应允。帝朝昭令:国宴三月后,弱冠至而立之年武德宽厚的青年,皆可汇聚帝朝,参加青年比武大会。勇冠同辈者,帝朝重赏,并能考虑与择婿的武极国公主婚配。此时,帝朝的剧变悄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