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雯补充道，师娘和叶子被打捞起来时，母女俩都被冻得像冰棍似的。人们发现师娘胳臂上有淤泥和水草，估计跌倒后她本想撑起身子，谁知双手为水草所缠绕。叶子脸色惨白，嘴角却似乎带着一丝微笑，仿佛在告诉人们，她一点都不后悔跳进河里救自己的母亲……
师傅闻讯赶来。看见妻子和女儿的遗体，他像突遭五雷轰顶，整个身体一下子变得僵硬了。师傅默默站在妻女遗体前面，眼睁睁望着阴阳两隔的亲人，眼睛里面没有泪水，却盈满了冷峻的神色，这不免让人联想起寒光闪闪的匕首。
师傅实在想不通，叶子正在发高烧，母女俩下河干什么去了？北风呜咽，如诉如泣。师傅脸色铁青，大家都能感觉到他身上寒气逼人。看热闹的人知道情况不妙，不禁胆战心惊，一哄而散。现在师傅身边只留下几位好朋友，他们默然伫立一言不发，神色凝重地陪伴着他。
这时候师傅开口说话了：“我想知道——她们娘俩是怎么死的？”
师傅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口气堪比凛冽的寒风，让所有的人都打了个冷战。几位好朋友风风火火跑了出去，看得出师傅在留场职工中享有很高的威望。大约过了一顿饭的时间，他们先后回到师傅面前。
“有个小孩看见姓罗的王八蛋逼着叶子娘俩下池塘了！”一个光头壮汉告诉师傅。这人原是杀猪的屠夫，因酒后斗殴致人重伤被判入狱六年。光头性同烈火且力大无穷，连管教都忌他三分。传说他刑满释放后娶了当地一名寡妇，平时倒还体贴入微，唯有喝醉后喜欢打老婆，经常打得后者如杀猪般地惨叫。有一次，师傅听不下去前去制止，光头也对师傅大打出手。随即被师傅一拳击中胃部太阳系神经丛，疼得他当场像虾米那样弯下腰，慢慢跪倒在地，半晌都没能爬起来……
“有人看见姓罗的提着两条鱼往家里走！”另一名工人打扮的汉子回来报告。“罗红标出现的时间地点，正好与叶子娘俩死亡时间地点相吻合！”还一位知识分子模样的男子分析道。
“我明白了，”师傅点点头说，“明天我要先葬了她们娘俩！”
当天晚上，师娘和叶子的遗体被运到家中。师傅让朋友们回去，他要独自为叶子娘俩守灵。同时希望朋友们能够帮他个忙——明天一早送两口棺材过来！大家面面相觑，作声不得。此时天已断黑，哪里去弄做棺材的木料？师傅见众人面露难色，遂解释道：“中国人都说‘入土为安’，我想早一点把后事办了！”
“是不是太急了点？”朋友们迟疑地问。
“我是不是让你们为难了？”师傅说。
“不，”大家异口同声说，“一点都不为难！”
朋友们都走了，屋子里只留下师傅一个人。他在妻子和女儿的脚边各点上两枝白色蜡烛。按照中国人的习俗，蜡烛代表着长明灯的意思。据说通往阴间的道路很暗也很崎岖坎坷，因为担心亲人看不清会摔筋斗，所以要在脚边点上两枝蜡烛，企盼亲人能够一路走好，往生西方极乐世界……
夜已深沉，万籁俱寂。师傅坐在妻女中间，一边握着妻子的手，一边牵着女儿的手，整个身体一动不动。在烛光映照下，师傅脸上竟然显现出一种金属般的光泽，就像一尊青铜雕像那样……
次日清晨，朋友们抬着两口棺材走进师傅家里。他们发现一夜之间师傅苍老了许多，不仅头发全部白了，脊背也显得有些佝偻了！
师傅知道为了这两口棺材朋友们肯定一宿未眠，却不知道他们从哪儿弄来这些木料？师傅没有问，朋友们也不说。原来——他们回去后都把家里的床给劈了，拆下床板集中起来，连夜赶制出这两口薄皮棺材！
师傅和朋友们扛着棺材向坟山走去。所谓“坟山”实际上就是一个乱坟岗，这儿埋葬的全是服刑人员、留场职工及其家属们的遗骸。师傅亲手将妻女埋入黄土，对着刚刚垒起的新坟磕了三个头。随后他缓缓站起，转身又对朋友们跪下。朋友们也纷纷朝他跪了下来。
“现在我要去讨个说法！”师傅面无表情地说。
“要得，要得！”朋友们一致认为。
“如果我回不来了，”师傅托付道，“请你们记着每年清明给叶子娘俩烧点纸钱！”
“你放心去吧，”那些朋友说，“我们不懂‘忠孝节义’这些大道理，可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心里都清楚！”
“拜托了！”师傅朝朋友们磕了个头，站起身大踏步向分场走去。
“你不能等到‘断七’以后吗？”朋友们在后面喊道。
“我等不及了，”师傅头也不回地说，“我必须去问个明白！”
那些朋友也不再说什么。他们目送着师傅渐渐远去，随后对着他的背影再次齐刷刷跪下，为老朋友送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