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出招待所。老人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四周,仿佛想把周围的一切尽收眼底。元豪知道老人曾经在此生活过好几年,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走了没多远,老人便被路旁一家点心店给吸引了。
“这里卖的是不是生煎馒头?”老人问元豪。
“有生煎馒头,也有汤圆和馄饨。”元豪回答。他对这家点心店再熟悉不过了,和许蔚相识的第一天晚上,他俩就是在这里吃了鲜肉汤圆!
“咱们就吃生煎吧!”老人给张干事介绍,“生煎是上海传统小吃,最能代表上海地方特色了,你如果没吃过,一定得尝尝!”
“我们还是去饭店吧,”元豪对老人说,“这儿离上海著名的绿杨村酒家不远,咱们还是去那里就餐吧……”
“小伙子,”老人双手乱摇,你可能不知道我已有二十年没吃过生煎馒头了,今天你就听我的吧!
看到老人脸上露出馋涎欲滴的表情,元豪不忍拒绝他的要求。一行三人走进点心店,这会儿还不到午市时间,店里只有不多几个食客。元豪要了一斤鲜肉生煎外加三碗咖喱牛肉汤。不多一会儿,服务员送上生煎和牛肉汤,他们吃了起来。
这家点心店的生煎馒头确实不错,个头大、芝麻多、底板脆,咬下去一口一包汤,味道非常鲜美。老人吃得不亦乐乎,嘴巴里还不时发出“啧啧”声响。
张干事一口咬下去,生煎馒头里面的汤汁飞溅出来把他吓了一跳。他低头细看,胸前已经沾上不少油水。张干事也顾不得许多,狼吞虎咽一口气连吃七八个生煎,这才抬起头来说“好吃,好吃”,并承认这是他平生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
瞧见老人和张干事胃口都很好,元豪又去买了一斤生煎馒头。
“您慢慢吃,”元豪对老人说,“吃不完可以带到火车上当晚饭。”
“要得,要得,”老人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说,“我有二十年没吃过生煎馒头了……”
老人吃着吃着忽然不停用手捋着自己喉咙。
“您怎么啦?”元豪急忙问道。
老人直愣愣看着元豪,半晌没有回答。只见他颈脖上的血管开始胀大,颈部双颊乃至太阳穴,犹如癫痫发作那样呈现出一片紫黑色。
“不好,”张干事急道,“他给噎住了,他让你们上海的生煎馒头给噎住了!”
元豪着实吓了一跳,急忙和张干事一个捶背一个揉胸。因为憋得难受,老人的双眼已经充血;因为恐惧和对生的渴望,他可怜巴巴地望着元豪。那种无声的眼神、那种沉默的哀求,让元豪感到心碎……
服务员发现异常也过来帮忙。大家又是灌水,又是捶背揉胸,好不容易才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老人长长吐了口气,不好意思地说:“都怪我吃得太快了,你们知道我快记不得生煎是什么味道了……”他说着说着竟像孩子那样哭了起来。听见哭声,其他几个食客纷纷转过头来。
“你们轻一点行不行!”张干事看看四周说。
元豪也试图让老人安静下来,但他仍然十分激动。
“我曾参加过同长沙保卫战、昆仑关战役和同古保卫战,”他拉着元豪的手说,“同古保卫战你知道吗?你可能从来没有听说过……”
“我知道同古保卫战!”元豪压低声音说。
“你怎么可能知道呢?”老人诧异地问。
“我舅舅就是在同古为国捐躯的……”
老人一听站起来朝元豪敬个礼,说:“请代你舅舅接受一个老兵的致意!”
“快坐下来!”张干事马上对老人说。
“同古是缅甸南部平原上的一座小城,”老人告诉元豪,“1942年3月下旬,我们陆军200师在戴安澜将军指挥下,在那儿与4倍于己的日寇浴血鏖战12天,不仅掩护了英军的撤退,还取得歼敌5000余人的胜利。我们也有2000余人战死沙场,一些将士甚至连尸骨都无法运回故乡……”
元豪轻声说:“你们都是抗击日寇的民族英雄,历史是不会忘记你们的!”
“真没想到,”老人激动地说,“居然还有人说我们是民族英雄!”
“嘘——”张干事发觉有人正在注视他们,感到十分紧张。
“你们看——”老人扯开衬衫纽扣,指着一条发红发亮的伤疤,压低声音说,“这就是在同古和鬼子拼刺刀时留下的纪念,这一刀捅穿我肺部,造成严重的血气胸,我昏迷了三天三夜才被救过来。可现在儿女们都不认我了!你们说说,他们为什么这样对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啊?”老人说着泣不成声。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看到他老泪纵横,元豪眼圈也红了。张干事吓得脸都白了,赶紧拉起他们往外跑。元豪一边劝慰老人,一边陪着他来到北火车站。在月台上,老人当着张干事面问元豪:“小伙子,你是我女儿的男朋友吧?”
“我不是……”元豪迟疑地说。
“小伙子,千万不要欺骗一个老人!”他紧紧抓住元豪的手说,“我看得出你是个好人,也看得出你和许蔚关系不一般,许蔚能够找到你这样的丈夫,我这个做父亲的也可以放心了!”
元豪真不知道怎么说好。
“我们不知道还能不能见面,”老人伤感地说,“你不想和我拥抱一下吗?”说罢便张开双臂等元豪过去。
元豪只得轻轻抱了一下。老人则满怀深情地搂着他久久不肯松手。
“你和许蔚结婚的时候不要忘了通知我,”他在元豪耳边说,“我会在远方为你们祝福的!”
火车缓缓启动了,元豪看见还在老人恋恋不舍地向他挥手。元豪的眼睛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