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往事
“可是确认华苓身份了?”
夜凉如水。身着深紫色衣袍的男子鬓发飞扬,英挺的剑眉下却双眸含冰。
夜卫似是顿了两顿,仍是咬着牙道:“是。”
男子手中握着的琉璃杯应声而碎。
“殿下!”夜卫惊呼:“您的手……”
然而他却看都不看,只是轻笑,“流血又如何,怕只怕,当这血流成河的那天,她……还会不会再看我一眼。”怕只怕,夺了天下又如何,纵使拱手山河,都无法再使你展露笑颜。
夜卫听罢此言,也只是低了低头,“殿下不该心软的,这计划已经耽搁了一天又一天,再不动手,怕是迟了啊。”
杞笑萧就站在肃杀而冷意深重的桃林中间,神情有那么一刹的温柔,“她最爱的桃花,今年怕是开迟了。”然而也就是那瞬,他的表情便仿似饮血修罗,狠厉而冷酷——
“明晚此时,杀。”
翌日。
灯火通明的凤鸣宫中,杞笑歌苍白着脸蛋看向正收拾行囊的华苓。“华……华公子,真的不在宫中多呆几日么,你突然要走——可就再也没人跟歌儿说那些山野故事了。”
就好比是笼中的金丝雀,好不容易遇上一只笼外来客,他告诉她这世间种种,告诉她深宫之外的奇景见闻,那些都让她感到新鲜有趣得不得了……更何况,华苓此人风姿卓然,又相貌不俗,说她不动心……那也是不可能的。
可是现在他却突然说他要离宫了,就在明日晨时启程,笑歌心中几欲揪成一团,小脸都皱成了包子。
毕竟不是那些端着架子空有华服的世家子弟,他没有那些人身上不可一世的跋扈和轻浮,哪怕只是一袭白衫,玉冠墨发,便让他生生穿出仙人的味道,只看此时他回头对着笑歌报以一笑,那可真真是撩人心弦,他说:“公主,你的身体已经调理多日,在华苓看来已是无碍,只是以后多注意别再染了寒气,不然寒气入体,可又是好一阵难受了。”
说完垂下头去给那包袱打了漂亮的结,再次低声道:“如此,华苓也就再无牵挂,可以安心离宫了。”
笑歌只觉得面红耳赤,顿时怔怔的说不出话来,他说……再无牵挂?那可是也曾经为她牵挂着的?可是——
一想到他就要走了,她心里又是钝钝的有几分难过。
“碧玺,在殿后摆酒,本殿……要亲自为华公子以酒送行。”
外面月色多么好,而我能够想到的,也只是趁着良辰美景,再与你共赏琼浆。
“我本不喝酒,可在宫中应付的酒席多了,便也有了几分酒量,听华公子说民间送行多为畅饮高歌一场,我便也效仿一回,可好?”
这一生的勇气也许都在这里了。若是被那些迂腐古板的朝中众臣知道她一介皇女在后宫内院与世俗男子饮酒作乐,少不得要被诋毁中伤甚至打入冷宫的,可是,笑歌抬起头来微笑:“不醉不归。”
华苓怔了两秒,唇角忽然绽开一抹风华:“任凭公主差遣。”
待两人在殿后设好的酒席上坐好,夜色已如化不开浓墨一样深邃,华苓端坐在轮椅之上,一手慵懒的支着下巴,温柔的看着笑歌为他推杯置盏,识趣的碧玺早已退到殿前,不打扰二人的同时也是为了不让其他婢子随意闯入了,毕竟这样一幕,对笑歌而言,的确是极为不利的。
酒过三巡,二人低低说着近几日在宫中的一些琐事,笑歌听着听着便有些腻了,华苓见她神色不愉,也知道她其实不太喜欢这深宫,便巧妙的换了话题。
“公主,华苓可有曾和你说过关于我的来历,身世?”
“咦?”她惊诧,手上的动作也是一顿,她以前并不是没有问过他,问他从何而来,又曾经历过什么,医术为何如此精湛……只是他从来都是浅笑不答,只说无甚精彩,不必讲述。
可是现在……
笑歌已有几分醉意,听他这话便自在的笑弯了眼睛,“华公子可是终于愿意和笑歌讲一讲了。”
“呵。”他轻叹一声,“说来,确实不是什么乐事。”
然后眯了眯眼睛,像是在回忆久远的过去:“其实我早已不记得我的父母是什么样子,好像出生的时候,就被他们丢弃在城墙角落自生自灭,幸而有一个老乞丐不忍我在雪地里独自啼哭,愣是将我捡回去养大了。”
“这——”笑歌瞪大了眼睛,她总是猜测他是不是什么世外高人的子弟,和那高人独居深山拜师学艺之类的……没想到,竟是这样凄苦的童年。便有些不忍:“别——”
他挥袖,不甚在意的笑笑:“也确实是遇上一个世外高人教我医术,那便是我十五岁的时候,老乞丐因为年纪过大,又饥寒交迫,落下深重病根,终于病死,我就只能独自一人在江湖讨生活,却不经意间闯入我师父的桃林,被师傅拣去当关门子弟。”
桃林啊……那样美好的东西,果然都是这些世外高人的栖身之所么,笑歌心里暗自腹诽着,她也是爱极了那桃花飞扬的美景啊。
“可是……才学两年,师傅便失踪了,我去那些林野山涧找他,最后居然在一处溪旁发现他的尸首,原来,他是深夜去山间采药,碰上夜行猛兽,被撕咬致死。我那个时候就想啊,是不是我这一世都带了不祥之兆,不然,我亲生父母缘何不要我,将我一手带大的老乞丐偏偏病死,最后收留我的师傅也不过两年,便死于非命,呵。”
仰头饮下一口清酒,他满眸苦涩盛都盛不下。
“华苓……”笑歌看着他的神色心中诸多不忍,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想到——
他再次对着她宽慰一笑:“无碍。都过去了。”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其实我这半条腿也是留在那个深山了。”
“找到师傅的那日山间正下小雨,高山小路湿滑不已,我背着师傅的尸首回家,却不慎打滑跌落下崖,也是幸好那崖不深,不然,可是连这条命都要丢了。”华苓细细的抚着青瓷杯身,喃喃:“就这样一人漂泊江湖,五年了,呵,五年。”
夜风穿林而过,簌簌声响中他的唇角弯起一个弧度,远处寒光一闪而过,华苓放下杯盏,温润的指尖终于慢慢抚上为他而神色悲戚的笑歌的脸,“只是,此生得遇美人如此,饶是过去那些苦楚,就与老天一笔勾销吧。”
“华……苓……”
神色急转。
笑歌的瞳孔骤然放大,银质暗器泛着森然的寒光极速飞来,华苓回头,也是一刹那间,“公主小心!”双手猛地拍向轮椅借力纵身一扑。
在很久很久以后,笑歌仍能回忆起这千钧一发的一刻,心里留存下的那一幕都像是被拉长了的慢镜头一样反反复复的回放,她看得见他浓厚的墨发随风飞起,看得见他雪白的衣衫带动桌上的杯盏摔得一片狼藉,看得见他朝她扑来时眸里某种急切的情绪,月色当空,她眼里完完全全只剩了这个人不顾一切扑来的影子。
“嘭!”
是桌椅翻到瓷器摔碎的声音。
“噗。”
是尖锐的刀刃刺入肉体的声音。
“嗯……”
是他在耳畔清晰可闻的闷哼声。
脖颈上忽然感到一阵温热,被华苓扑倒在地保护得完好无虞的笑歌依旧睁大着眼睛,“咻咻咻——”
暗器没有停。
他抱着呆愣的她几个翻滚。
“噗……”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口黑血,笑歌怔怔的摸了摸脖子,眸子里出现一抹暗红。
尖叫,终于划破了这个夜空。
“啊——来人!刺客!有刺客!”
“华苓,华苓你没事吧,啊?华苓……华苓!”
几番翻滚下身中暗器的他已经疼得没什么力气,最终还是勉强睁开了眼,虚弱的笑着:“公主……你看,这……就是不详之兆啊……”
他认为是他给她带来了厄运,带来了这一场暗杀。
笑歌急切的掉着眼泪,看着他白色的衣衫被血的颜色染得鲜红,“不是——不是这样……不是的,华苓,不是——”
遇上你,上老天给我的眷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