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夏初,南方某大学研究生公寓。
“胖子,开题报告写得怎么样了?”我问。
“别提了,超垃圾的选题啊,导师竟然建议我考证妖鬼的真实性,时间段定在万历戊戌年至崇祯十七年。”与我同室的欧阳炳帅愁眉苦脸地说,“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我们可是唯物主义者!更气人的是,我查了下资料,虽说明代神魔小说作品盛行,像《西游记》、《庚巳编》、《剪灯新语》,临近这个时间段的前有《封神演义》、《三宝太监西洋记》、《四游记》,后有《续西游记》、《西游补》,可恰恰在这个时间段内描写妖鬼的小说都很难找到,更别说历史文献资料啦,不知道为什么!”
“那就对了,没有才让你研究啊。反正比我强……”我打住不说了。
“别卖关子,快讲讲你的选题,什么内容?”欧阳炳帅急切地问。
“别提了,超垃圾的选题啊!”我学着欧阳炳帅的声调,说,“估计导师最近看《捉妖记》、《九层妖塔》、《捉鬼敢死队》上瘾了,让我深入挖掘历史上的捉鬼捉妖的人物,时间节点和你的一样。神话中的人物太多了,像神荼、郁垒、尺郭、钟馗等等,可他却让我找真人真事啊,我们同命相连啊,苦啊——”
“也是,那个时期连胡编乱造的妖鬼文章都没有,更别说文献记载的捉鬼捉妖的人物啦。”欧阳炳帅右手托着腮帮子唉声叹气。
“怎么会没有记载呢?那个时期发生了什么事?焚书坑作者?还是驱魔人大战鬼怪,双方都死绝了?”我自言自语道。
“崇祯年间,天灾人祸,没心情写写画画,有情可原,可是……”欧阳炳帅顿了顿说,“要不找个茅山道士问问?也许他们那有珍藏的史书,比如什么捉鬼秘籍、捉妖手册、妖鬼传记之类的……”
“很有道理,没有正史就找稗官野史。”我提高了嗓音,来了精神,“不愧是中国历史系的研究生,别看长得傻乎乎的,思路挺开阔!”
“你也不赖,长得文质彬彬的,脑袋就是一盆浆糊。”欧阳炳帅反击道。
“行啊,快毕业了,也长能耐了——那你说上哪找茅山道士。”
“坐公共汽车,两小时到乐昌县,再往西南有个八方观,听说那个道观有上千年的历史,传闻出了无数的驱鬼道士。去看看,怎么样?”
“中,说走咱就走,明天早上出发!”
第二天一大早,我俩匆匆忙忙地赶往八方观,下了公交车,打的前往。
的士司机挺爱唠嗑:“今天不是初一、十五,你们去那干嘛?”
“寻道问长生。”我打趣地回答。
“你俩学生吧,也信这?”的士司机问。
“研究这的。”我说。
“搞医学的?”
“学历史的。”
“有意思,去考古啊,那你来对地方了!八方观的秘密很多,禁地到处都是。丘观主的玄机颇深,法力莫测,但只会有缘人,希望你们俩这趟没有白来。”
“观主也姓丘?山丘的丘?”我问。
“对头,莫非你也姓丘?”的士司机看了一眼后视镜说。
“司机师傅,你高人啊!一猜就准。”欧阳炳帅插嘴道,“你是不是经常去道观啊?对那里这么了解。”
“当司机的更要拜拜天师,保佑平安啊。”的士司机停下车,“就到这吧,丘观主很讨厌这些现代化的代步工具,你们顺着石路走上去吧。”
我俩一下车就被震住了:路旁长着一颗古槐树,树干十分粗大,两人张开双臂才能合围住。树的模样,给人感觉有些奇怪。我对它凝视半天,才明白,这是一棵合抱树。原是两棵,时间长了,一棵树把另一棵树搂紧,不再放开,形成了一棵树。从来没有见到过如此紧密的拥抱,密不透风,以身相许的树木。只有在树叶上才可以区分这是两棵树。树枝分叉,有两部分,一边枝节直挺粗大,是大树叶,另一边,枝节小巧,柔媚多姿,是小树叶。风一吹,大小树叶互相摩挲,耳鬓厮磨,窃窃私语,说不尽的恩爱衷肠。
穿过树林,远远望见一座山岭,峰顶有座巨石,貌似雄鸡,昂首北望,引颈欲啼,傍边还立着个高高的石头,像个人的模样。
“看着眼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了。”我说。
“我也觉得似曾相识……”
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拾级而上,行人寥寥,都是些游客。漫山参天古树遮天蔽日,奇形怪状的石头横卧竖立,清冽甘美的泉水从岩缝中渗出,汇成涓涓细流,真乃人间桃花源。峰回路转,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古色古香的山门坐落在眼前,北靠山岭,南邻武溪,清澈的江水由北向南缓缓流淌着,真是风水宝地。山门前站着一位道长,正悠闲的轻抚自己的山羊胡,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
忽然,欧阳炳帅跪在地上磕头,高呼道:“天师在上,受小人一拜。”
我当时快气晕了,心说:“这家伙影视剧看多了。”拽着欧阳炳帅的胳膊,想把他拉起来,可这胖子太沉了。
道士哈哈大笑,说:“施主快请起,我不是什么天师,是天师让我出来迎接你们呐。里面请,里面请吧。”
欧阳炳帅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泥土,嘟噜着:“这天师挺厉害——我可没告诉他,我们要来。”
“死胖子,你有点骨气好不好,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兴这一套。”
“拉倒吧,我一上山就感觉像回到了古代……”
“你还玩穿越啊,你要是真能穿越了,那些网络作家都得没饭吃。”我嘀咕道。
“啥意思?”
“您要是能穿越了,人人都行,都穿越去了,还看什么网络小说啊。”
欧阳炳帅不理我,好奇地问:“道长,你们道观来拜师学道的多吗?”
“呵呵呵,现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修道之人甚少,来学养生之术、求长生不老之丹的居多。”
“好哇,真有那仙丹?吃了能长生不老?”欧阳炳帅兴奋地问。
“你说呢?”道长笑着地反问道。
“有!”欧阳炳帅坚定地说。
“没有!”我立马反驳道,“你见过?你吃过?你真牛,不愧是学历史的……”
“古往今来,上下五千年,无数英雄豪杰、文人墨客都求长生不老之丹,如果没有,那他们就不用费那么大劲去找了!”欧阳炳帅摇头晃脑地说。
“没有才求啊,有的话谁还去求?不存在的东西才更能吸引人!”
“真不知道,这两年怎么和你过来的……”
“二位讲得都在理,不过还是要靠事实说话……”道长止住了我俩的争吵,可能怕惊了这山上的神仙。
仨人一边走一遍闲侃着,进了西北方的一个院子。
“师父,来贵客啦。”道士喊道。
大厅之中站着一位中等身材,约莫五十来岁的道士,身穿青色的道袍,戴着九梁巾,登着白布袜和船形的云鞋,看起来真有离尘脱俗、飘飘欲仙之感。
我心中暗暗叫好,作揖说:“幸会!幸会!闻名不如见面,今日一见,天师真乃得道高人啊!”
“早上铁树开花,必有贵人登门。今见二位施主,果然是气度不凡,我们定有前世的缘分……”
“有缘千里来相会……”欧阳炳帅说。
我看欧阳炳帅又要乱扯,赶紧插嘴道:“天师,我们这次是来……”
丘观主摆了摆手,神态慈祥地说:“请随我来,你们心中的疑惑都会解开……”
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两旁是高高的青砖院墙,好像刚被雨淋过,湿漉漉的。天有些阴,灰蒙蒙的,周围静得吓人,只能听见俩人的脚步声。已是夏天,可我感觉后背凉飕飕的。不知转了几道弯,来到一个石门前,伴随着沉闷的嗡嗡声,丘观主双手缓缓地推开了旋转石门,一股冷风从漆黑洞里冒了出来。
欧阳炳帅小声地说:“我还以为会有蝙蝠飞出来。”
“好莱坞大片看多了吧,瞎想什么?”我低声说。
“这和国产大片差不多,你看那石门得有一米厚,上千斤沉吧。观主仅靠双臂就能推动……”
“得几千斤重,都不用上锁了。”
丘观主把洞中间一排的油灯点着,取下头发上的簪子挑了挑灯芯,火苗旺了起来,然后对着门外的我俩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俩心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惴惴不安地走了进去。洞内凉飕飕的,浑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
欧阳炳帅来到左边的木架子旁,拿起一个圆形的盘子,用手抹了抹上面的尘土,好奇地问:“天师,这是古代的铜镜吧。”
“照妖镜。”丘观主说。
“啊——照妖镜?真的假的……”欧阳炳帅觉得话语有些失礼,放下照妖镜,拿起旁边一把沾满灰尘的木头剑,说,“这个我认得,是桃木剑......”
“左边放着的都是道教的法器,用来降妖除魔用的;右边放着的是历朝历代道士们记录的生活日志、捉鬼驱魔的经历、法术和武功秘籍……”
我从满是蛛网的书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古书,吹去书皮上的污垢,显出了竖排写得六个繁体字——《大明妖鬼演义》。
我随便翻了翻,记载的都是稀奇古怪的事:神魔兽怪、僵尸地狱、驱鬼降妖之法等等。
这篇不错,我瞪着眼张着大嘴看着,哈喇子都快流了出来,书中云:得阴火虫者得长生,并能穿古通今,和日月同辉,与天地共存……
“时辰到了。”丘观主冷不丁说了一句。
欧阳炳帅随口问道:“什么时辰到了?开饭啦?”
“午时三刻!”
丘观主说着来到了欧阳炳帅的身边,欧阳炳帅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问:“午时三刻?砍头的时刻?”
“对!”丘观主突然把右手按到了欧阳炳帅的头上,“人的阳气最足的时刻!”
我听着丘观主的声音有些发颤,抬头看了一眼,只见欧阳炳帅头上冒着白烟,五官塌陷、身体扭曲收缩着。起得太早,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不会产生幻觉了吧,这可是现实社会,我揉了揉眼睛,看见欧阳炳帅只剩下了白骨,白骨还在不停地在变小,似乎都吸进了丘观主掌心之中。
不可能,不可能,这绝对不是真的,是不是我在做梦,没睡醒啊。我喊道:“丘观主,你在做什么?”
丘观主扭头瞪了我一眼,他那苍白的脸色一点血色都没有,比白种人还白;两只眼睛宛如眼镜猴的眼睛,瞳孔里面漆黑一片,像倒进了墨水;鼻子、嘴巴、耳朵的形状都如猪的一般大小。
我大叫一声,用双手使劲地拍打着腮帮子,疼啊!也许是本能反应,拔腿就往外跑。人们受惊吓时,要么尿裤子;要么迈不动腿;要么晕倒在地,我可倒好,跑得比平时快多了。
初中时跑一千米用时四分钟,跑完能吐半天,考上高中后基本没怎么跑过步,天天抱着书本啃,上大学也没沾满锻炼过,这会儿一转眼的功夫——这是跑到什么地方啦?后山?前面是个大坑,全是水,也不知道有多深,我可不会游泳啊。从幼儿园开始学游泳,到了大学也没学会。比游泳我可比不过人家,比沉底,我肯定第一!
我回头看了一眼,丘观主就在身后,爪子已经伸了出来,他这是要吸我的阳气啊!跳进水里也不一定能逃出他的魔爪,再说我也没有勇气自杀啊!反正横竖都是死,也许死了恶梦就醒了,像《夏洛特烦恼》中演得一样。不跑了,可是脚却踩到了湿泥,滑出去几米,扑通栽进了水里。
我咕噜咕噜一个劲地喝水,吐着泡泡,手脚胡乱扑腾着……
突然水底出现了一道亮光,我晕晕乎乎地沉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