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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传奇与历史壁画的巧妙结合——简析大仲马的《二十年后》

顾名思义,《二年后》的故事情节发生在《三个火枪手》之后二十年,即1648年。当时,路易十三和首相、红衣主教黎塞留都已去世;路易十四只有10岁,因尚未成年,还没有当政,权力掌握在母后安娜·德·奥地利和首相、红衣主教马扎兰手中,而他们的所作所为不得人心。本来,封建王权在前任首相黎塞留手里已经获得巩固,他在1628年摧毁了新教徒的据点——拉罗歇尔,朝君主专制迈进了一大步。但路易十三和他相继去世后,封建王权处于不稳定状态中:投石党事件的爆发基于政治、社会和经济等多种原因,是当时政权不稳定的明显反映。它的导火线是议会反对政府的财政措施。大贵族伺机要恢复昔日权力,在助理主教贡迪和布卢塞尔的影响下,一些有权势的人物纠合在一起,发表了包括27个条款的声明,企图限制王权。政府逮捕了布卢塞尔等人,贵族利用老百姓对现实和财政措施的不满,鼓动民众起来闹事,他们筑起街垒,甚至深入到王官,来到路易十四的床前。母后和红衣主教不得已带着国王,躲避到圣日耳曼,以避开暴乱的锋芒。是时,贡迪控制了巴黎达—个星期之久。1649年他准备向政府让步,签订和约。由于他并未获得红衣主教的职务,又与孔蒂亲王、隆格维尔公爵夫人、博福尔公爵等会合。但最后他被监禁起来;,贡迪后来同马扎兰做了一笔秘密交易,当上了雷兹红衣主教。他在自己的《回忆录》中详细记述了投石党事件的前前后后,以其叙述的真实和对历史人物刻画的生动和准确而成为17世纪有代表性的散文作品之一。

大仲马在写作《二十年后》的过程中,自然多处得益于雷兹红衣主教的《回忆录》。投石党事件组成了《二十年后》的历史背景和基本框架。作者对当时的法国做出了恰如其分的分析,小说开卷就指出:“如今,法国变得衰弱了,国王的权力不受尊重了,贵族又强大起来,纷纷闹事,进攻的敌人已经越过边界(按,指三十年战争)。”阿多斯是作者的代言人,他指出:“目前在法国,人人穷苦不堪,但又鼠目寸光。我们有一位年方10岁的国王,他还不知道今后如何打算。我们有一位沉迷于迟来情欲的母后,她丧失了理智。我们有一位统治法国的首相,他统治国家就像管理一个大农场,也就是说,他关心的只是如何使用意大利式的阴谋诡计深耕田地,让它能长出黄金来。我们那些亲王反对首相,完全从个人私心出发,他们除了从马扎兰手上得到一些金条和零零碎碎的权力以外,什么也捞不到。”这是对17世纪中叶的法国,尤其是上层社会和投石党事件前后社会状况的一个概括:国家权力掌握在两个滥施淫威的人物手中,大贵族的行为无非是争权夺利和谋取钱财;法国需要一个能控制局面的国王来治理朝政,才能推进历史的进程。

从内容来看,历史事件在小说中的确占据很大比重:投石党事件的一些重要场合以及大致过程,都在小说中得到描绘或交代,如布卢塞尔的被捕,群众筑起街垒、冲进王宫、同母后的直接交锋,母后、国王和首相马扎兰逃往圣日耳曼,最后被迫在协定上签字等等,构成了小说的主干脉络。小说再现了17世纪中期法国政治风云在人们生活中掀起的巨大波澜。在这样的背景上,小说准确地刻画了一些历史人物,如马扎兰、安娜·德·奥地利、贡迪、博福尔等。红衣主教马扎兰虽是一个意大利人,却凭借他与母后的亲密关系,大权独揽。他是一个贪婪钱财而又吝啬的人物,十分诡诈,“用苛捐杂税使百姓喘不过气来”。他在自己的私宅有一个大金库,显然是他搜刮和非法获取的民脂民膏。小说多次以黎塞留和他做比较,认为黎塞留是个“才智非凡的人”,虽然他“使国王变得渺小,却使王权变得强大了”。而马扎兰的作为正好相反,他有黎塞留的权力欲,却无黎塞留治理国家的才干和控制局面的铁血手腕。安娜·德·奥地利在二十年前爱上英国首相向金汉公爵,因路易十三是个庸碌无能之辈,似乎还可以理解;如今她又迷恋上年近五旬的马扎兰,便显出她的性格轻佻。她颐指气使,喜欢发号施令,心高气傲,爱听奉承。从她对暴动的民众以及对达尔大尼央的态度来看,她又是一个色厉内荏的女人:一旦遇到了强烈的反抗,威胁到自身安全时,她便乖乖地做出让步。她还是一个忘恩负义的王后:二十年前,四个火枪手为她出生入死,取回国王送给她的钻石坠子,让她能安然地出现在舞会上,保住了名誉,而她在事后却根本没有想到酬劳这些为她效劳的火枪手,直至达尔大尼央亲口对她提出要求,她还是一再置之不理。她的品格令人不齿。至于贡迪和博福尔,一个是善于在上层人士和国家首脑之间周旋,能把握发动暴动的时间,频频向母后和首相施加压力,时刻觊觎红衣主教的野心家;另一个是不甘心被排挤于权力核心之外,一心要恢复权势的大贵族,他们两人是对投石党领头人物的写照。投石党事变中这些人物的表演,简直是一场闹剧:他们之间的斗争充分暴露了他们的肮脏内心和丑恶灵魂。

大仲马并不满足于描绘17世纪中期的法国政局,他还把目光投向了英国。当时的英国正处于贵族和资产阶级搏斗的重要时刻:克伦威尔夺取了政权,将国王查理一世斩首(1649),然后建立了共和国。大仲马为描写这一惊心动魄的历史事件,便构想出法国有人企图干预英国政局的情节。英国王后昂利埃特是亨利四世的女儿,1625年嫁给查理一世;国王被推翻后,她逃到法国避难。由于这种关系,法国有不少人对英国发生的事件当然是十分关注的,而且同情是在查理一世方面。小说中,克伦威尔写信给马扎兰,要求法国政府不要干预英国政局。否则,英国就要和西班牙结盟,共同对付法国。而昂利埃特王后也去求见马扎兰,请求他能收留英国国王。马扎兰收到克伦威尔的信在先,自然不肯答应这样做。大仲马将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写成受马扎兰的派遣,前往英国去见克伦威尔,而英国王后则靠了某种关系,找到阿多斯和阿拉宓斯,请他们到英国去协助查理一世。于是,在小说中,克伦威尔与查理一世的军队进行决战,国王被俘,最后被斩首的过程得到了再现。

《二十年后》的独特之处在于,大仲马不是让上述人物作为主角出场的。主角仍然是达尔大尼央和他的三个好伙伴,换句话说,这四个人物起着穿针引线的作用。投石党事件要通过他们的活动,来展现这些政治舞台上的主要人物。小说开卷就描写当局强行颁布与执行征收新税的措施,遭到大贵族和百姓的反对,双方剑拔弩张,局势一触即发。红衣主教马扎兰想到起用火枪队副队长达尔大尼央,并知道他有三个朋友。马扎兰让达尔大尼央去找分别了二十年的朋友,为自己服务。不料,有两个火枪手已同意为英国王后效劳。暴动爆发后,达尔大尼央到王官去接受任务,在那里遇到了贡迪代表投石党人向母后和马扎兰提出要求。正是达尔大尼央护送母后、国王和首相到圣日耳曼去避风头。达尔大尼央在王官里看到暴动的人聚集在官门外,甚至冲了进来。最后是他发现了马扎兰藏宝的秘密,迫使他就范,让他同意暴动者提出的协定;同样,也是他去见母后,开始,他试图以情理去感动她,对她说:“您清楚地知道,我的天主啊,我们曾经无数次为陛下出生入死。陛下的仆人二十年来过着默默无闻的生活,从来没有在一声叹息里泄露出那些庄严神圣的秘密,今天难道您就对他们毫无怜悯之心吗?”可是母后仍然犹豫不决。达尔大尼央于是晓以利害,指出她若要拒绝,红衣主教就岌岌可危了,这才使她同意提升他为火枪队队长和其他要求。一场暴动终于暂告结束。显然,这是以传奇手法去表现历史事件。大仲马的原则是,在不违背历史事实的前提下,加进了虚构的内容,以达到生动地描绘历史事件的目的。同样,在描写达尔大尼央等四人去援救查理一世时,使用的也是这种笔法。一次是他们想救出被俘的英国国王,眼看就要成功,不料克伦威尔下令立即将查理一世连夜押送回伦敦,使他们的计划落空了。一次是他们企图援救囚禁中的查理一世,就要挖穿地道,通到牢狱的房间,这时斩首的判决书下达了,国王没有能够越狱。小说在不违背历史事实——国王被斩首——的前提下,成功地插入了传奇故事。这些传奇故事非但没有歪曲历史事实,反而能生动地再现历史事实:传奇和历史壁画巧妙地结合起来:《二十年后》是大仲马的历史小说中较为符合历史本来面目的一部作品。

大仲马编织故事的才能在《二十年后》又有新的发展。他不想运用与《三个火枪手》同样的套路,而是有意加以改变。这里可举出荦荦大端。在《三个火枪手》中,四个火枪手虽然不期而遇,却同心协力,为王后卖命,克服重重阻拦,取回了钻石坠子。而在《二十年后》,四个火枪手分成了两派,一派为马扎兰效劳,另一派替英国王后效劳。达尔大尼央说:“我感到遗憾的是看到我们之间彼此对抗,而我们本本一直是十分团结的;我感到遗憾的是我们各自处在两个敌对阵营的时候相遇了,”四个火枪手同去英国,任务却不相同。此其一。在《三个火枪手》中,达尔大尼央到达英国后完成了任务。而在《二十年后》,火枪手们未能救出查理一世,阿多斯只能给英国王后带回她的丈夫的遗物:结婚戒指。他说:“为了拯救国王能够做的事,我们在英国的土地上都做过了。”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回国后,马扎兰以“不服从命令”的罪名,将他们逮捕了。因为他也参与了营救查理一世的行动,违反了红衣主教的指令。火枪们回国后脸上并没有光彩,还受到了惩罚。此其二。在《三个火枪手》中,只有达尔大尼央到达英国,单枪匹马与敌人周旋。而在《二十年后》,四个火枪手都到了英国,尽管他们为不同的主子效劳,但还是能够同心协力,为营救查理一世而努力。此其三。在《三个火枪手》中,四个火枪手忠心耿耿地为王后效劳,却得不到王后的赏赐,相反,黎塞留看中了达尔大尼央的才干,最后让他当了火枪队副队长。而在《二十年后》,达尔大尼央并没有忠心耿耿地为王室效劳,回国后受到监禁,他设法逃出了监禁之地,反将马扎兰控制在自己手中,迫使他同意和投石党人签订协议。他又迫使母后让自己升官。此其四。在《三个火枪手》中,黎塞留派出女间谍米莱狄,让她挫败火枪手的行动,她企图给几个火枪手下毒,最后让人杀死了白金汉公爵;她终于被火枪手处决。而在《二十年后》,米拉莱的儿子长大成人,以摩尔东特的名字出现。他做了克伦威尔的秘书,克伦威尔派他到法国给马扎兰送信;他以蒙面人出现,当了刽子手,给查理一世行刑。他一心要为母亲复仇,追杀四个火枪手,布置好要将他们炸死在海上,谁知被火枪手们发现了炸药,他们坐上小帆船离开,反将大船炸掉。在最后一刻,摩尔东特跳下海去,追上小帆船,最后被阿多斯用匕首刺中心脏死去。他和母亲都是被火枪手杀死,但死法不同。此其五。这些不同避免了情节相似,又能各异其趣,给读者以回味的余地。

《二十年后》因为将传奇与历史壁画巧妙地结合,因此它不失为一部优秀的历史小说,同时又是一部精彩的通俗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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