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清亮的啼哭打破了山中静寂。
天山脚下，一大早就出门割猪草的农妇不约而同地停下忙碌的铁镰往身后看去，只见山林苍翠，晨雾弥漫。
夏天，又要来了吧……
一个傍晚。
禅杖上的铜环在风里发出叮叮当当的碰击声，由远及近。一路上，扛着锄头或挑着果担的庄稼人纷纷回头探看。
身材壮硕但却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站在村口的巨石旁，焦急地等待着。
黄昏时分微红的太阳跌落山尖，仍在徐徐绽放着温柔的光芒。晚风起了，还带着白天的余热，吹拂在面上暖暖的。远处，不知名的某处传来稀落的鸡鸣与狗吠。
僧人风尘仆仆地踏过村庄前的小木桥，在男人面前停住脚步。
「云崖师傅！」见到暮色下疾步走来的行脚僧，不郁的面色缓缓舒展。
他抬手扶扶遮阳的竹笠边沿，青翠的笠帽下露出苍老慈悲的面容。「这里看上去，并不像有妖气笼罩的样子。」
听罢，男人露出惶恐的笑容。
春临村原本是个安宁的小村庄。然而这样的平静却在不久前被打破了——村里人在山上捡到了一个婴儿。
这本没有什么特别的。
农家人天性纯朴善良，必不会亏待这可怜的小生命。更何况，捡到弃婴的还是个曾早年丧子的寡妇。
当时她惊喜欲狂，把那个小猫一般孱弱的孩子带回家，原本打算当成自己的亲生骨肉抚养长大……事实上，她也的确是这么做的。不久之后，她却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
仅仅是几天的功夫，婴儿竟如抽枝发芽般迅速长到成人的模样。
这，莫不是妖怪吧？
巨大的恐慌像乌云笼罩在村人头顶，于是想方设法请了法师来退治魔物。
油黑的吊锅下燃着红炭。茶叶连着断裂的叶梗在滚沸的热水里蒸腾出暖融融的香气。云崖法师握着厚厚的陶茶杯，听男人讲述事情发生的来龙去脉。袅然上升的茶烟里，两人都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事情就是这样，云崖师傅。」作为村长的中年男人讲完，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带着无法驱散的忧虑，却不像是因为妖怪作祟的事而困恼着。他的身后，隔着一道布帘子，从里屋传出女人压抑得低低的哭泣声，隐忍而苦楚。
「虽然是妖怪，但它从来没伤害过一个人。所以……所以……」村长犹豫地说道。
他的目光停留在帘子上：「老衲须先确认一下。」
村长回头看了一下：「就在里面。我去把它带出来。」他起身，挑起帘子进去里屋。
帘子落下的瞬间，云崖法师看到了年轻妇人哭得红肿的眼睛。
争执声从帘后飘出来。
「阿爸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抢走我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啊……我求求你！不要杀她……」
「它是妖怪！」
「她才不是妖怪——」女人尖利的反驳随着响亮的巴掌声嘎然而止。
「你疯了……」
村长走出来时，身后多了一个身形纤细的少女。「云崖师傅把它带走吧，离开这里，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他说。
云崖法师打量他口中的「妖怪」。
她敛着手静静立在那里，虽然粗布麻衣，怎么也掩盖不住一身干净的气息。难怪招人喜欢。可再细细看下去，僧人的目光却起了微妙的变化……
流火之夏，怕热的蝉也躲在树叶底下知了知了地叫个不停。
岁云忙着酿青梅酒。
夏天是青梅挂果的好时候，原料充沛，采摘梢头整日被太阳晒过的青梅冼净；糯米以新糯为好，旧年的那些积压在仓库里太久，恐怕会留下霉味；浸米的水得用三月从桃花花瓣上采下来的露水，那是天上落下来的无根水，最是纯净。
这是岁云最近极热衷的事情。
虽然功序繁复，却需要他大量的耐心和足够的时间去等待。迟一步，早一步，都不行。对于消磨时间，倒是个不错的方法。
岁云面前的水镜倏然浮现一道人影。
云崖法师烧毁一张水符混入水碗里，将右手食指和中指并在唇边喃喃念出个咒语，便看到了这位老对手忙碌的身影。
长发如水一般流泄过肩头，他满额细汗却无暇顾及，只是认真地把山泉水浇在刚蒸熟的糯米饭上，临风摇曳的青袍上散落许多细碎的光影。
「韩道长。」
「你怎地有空找我了？」岁云微笑着问，手里仍有条不紊地完成舀水注水等一系列流畅的动作。
当年连手攻击，将他封印在植月之森，这僧人也出了一份力。当时他仅是弱冠，少年得志。如今僧成老衲，韩凛隐姓埋名入道门，守在岁云观中悠然赏取清风明月。
「老衲有一事请教。」
「呵，这可真稀奇了！」岁云好整以暇地看着水镜中的僧人。「大师有事尽管开口，在下愿闻其详。」
「请道长先帮我看看它。」说着，云崖法师侧开了身体，露出身后一直站着的人。
葫芦瓢咣当一声掉落。「的确有些像……」
僧人抖了抖严肃的脸，要笑不笑，满面菊花皱得堪有心机。「老衲正在苦恼，此女究竟算人、还是妖怪，抑或是……魇师？」
北半球的正午，南半球还是午夜，做该做的事情的时候。
但总有一些坏心的家伙不识时务。
被窝里干得热火朝天，床头柜上手机铃声也执着地响了许久。辛图子川不得不暂时停止跟小嫩模的耳鬓厮磨，从雪白柔软的双峰山抬起头来，不耐烦地接起电话，「韩大人你是故意的吧打电话也不看对时候小爷我现在不方便接你电话拜拜！」
「我找龙妖。」
看了一眼还意乱情迷的女人，辛图子川一掌把她敲昏，抽出身体下床，避到阳台上去听电话。
「归葬海，你拜托我找的……人，有下落了……别忘了我们的交易。」
「现在就出发。本座要去见她！」
辛图子川燃烧了隔空移行符，带着宿命妖怪星辰兼夜，千里迢迢赶来跟岁云约定好的地方——天山脚下的春临村。
八百年前，天山不叫天山，仍称折罗漫。折罗漫山本是龙妖归葬海失明后潜伏了上万年之地，直到与宿主订立魇师契约才重获自由。此番故地重游，辛图子川不免一番唏嘘，原来时光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不知甘露镇现在怎么样了？
云崖法师在春临村前等侯。
不出意外地，辛图子川也见到了那位据说疑似归葬海苦寻之人。
看着约摸十六七的少女，白净乖巧的面容，水生藻一般浓绿的微卷长发，那双大而明亮的乌眸，似是满天星河盛载其中，纯洁，浩瀚，遥远。
形状纹身的五爪小龙从辛图子川皮下钻出来，摇头摆尾地化作一个银眸紫发额顶双角面容忧郁的老人。上万年的时光，妖亦老去。沧海换成桑田，更何况是妖。。
呆怔了有几刻钟的时辰，归葬海步履忐忑地上前，扳正少女漠然的脸，沙哑地开口：「果真，是你么？你终于出现了……」
可是，永都已经不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