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冬至的这一天,冬季的第一场雪,已经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驻军大院里的孩子们人人戴着一顶羊皮帽子,仰着头,看天空中白絮一样的雪密密麻麻地落了下来。不多时,就把院子里的地面完全覆盖上了一层白色。
顾瑾宁拿着一根长竹竿走出门去,把挂在房檐下的一簇野鸡尾羽挑了下来,拿着往堆放皮毛的廊角去。走过两排的房间时,一双双眼睛都从屋里向外面看去——驻军大院里如今已经住满了人。
两个苦竹坪里救出来的小孩子,由镇上没有孩子的人家收养去了。索索和东方辰挤在了一间房子里,顾瑾宁独自挪进了一间最窄小的房间,把自己原来那间宽敞的腾给了从南方来的难民居住。
有三十多间房子的驻军大院,如今已经住下了一百二十人有余。大寒来临,院子里的存粮却也不多了。漫天飘雪的这一天,东方辰、索索和樊立带着猎队,仍然在山上打猎。军卒们需要充足的营养、少年们要长身体不能缺了肉食,流民中身体弱的,若是没有营养的食物补养,怕也难撑过西北酷寒的冬天。此外,他们还要贮备过冬的肉食。雪越来越大,等到封山之时,就是想打一两只野山羊,怕也不那么容易了。
驻军大院想要壮大起来,就需要更多的人手;甜水镇开春的开河凿湖,也需要一大批劳动力。倘若顾瑾宁、东方辰和索索,以及樊立和众位从樊城出来的军卒们,只求温饱和安身的话,现在的日子已经足够了,他们完全可以将流民从甜水镇驱赶出去。
但是这些身负国仇家恨的人,想要壮大起来,发展自己的力量,不受嵇城的欺压,将北燕的军队和草原上的匪寇从自己的国土上赶出去,就无法将流民拒之门外。
然而,驻军大院里的众人们一无金银积蓄,二无粮库粮仓。就连前几次东方辰去嵇城买回来的粮食也消耗飞快。掌厨左馨白和老范不得不将煮粥的米量一减再减,他们自己吃的更加少了。
就算是这样,也依然遏制不了粮食越吃越少的窘境。不过几天工夫,他们的眉头渐渐地拧成了川字型,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三小将军!”
顾瑾宁刚把那一扎野鸡尾羽放下,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雪沫子,就听见有人这样叫她。转过身子看去,只见掌厨左馨白、老范、老农和两个经常赶着驴车去嵇城的军卒正窝在离她不远的一个房间里。屋里黑乎乎的,没有点灯,故而顾瑾宁刚才竟没有发现。
“大家都在这里呀。”
顾瑾宁也进了屋子,就看到这五个人愁眉苦脸地占据了房间里的几张条凳,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见了她进来,勉强打起了一些精神。
“三小将军,厨房的存粮不够吃了。”原本白白胖胖的老范最近瘦了一圈,他无奈地向顾瑾宁说道:“最近收留的流民太多了,眼下又在下雪。就算把现在院子里的皮毛猎物都拿去卖了,再买回来粮食,也顶多能撑上一个月。”
“如果流民还会继续往我们甜水镇来,院子里只怕要负担不起了。”一向事事有主意的掌厨左馨白,此刻也做出了这样的结论。
驻军大院里,的确是存粮不多了。顾瑾宁早晨去灶间看过了一回,前些天买回来的粮食,只剩下十四五袋了。就算只供给猎队的军卒们干饭,留在院子里的人每天喝粥,也每天都在一袋一袋地迅速消耗着。
猎队虽然还在早出晚归的打猎,但是狩猎到的猎物已经跟不上驻军大院里一百多号人的消耗了。他们的处境,正慢慢地陷入极其艰难的境地。
虽然,流民中也不乏身强体壮的,主动和镇民们上山去打柴、学挖草药和下套子抓些小动物。但是镇里的百姓大多也是贫困不堪的,仅仅比流民多了片瓦栖身。他们正依靠着这些零散的收入贴补家里,好熬过这个寒冬。
除了山上草木众多,木柴可以尽情打之外,下套子和挖草药的流民与镇里的百姓之间,隐隐地有了摩擦。顾瑾宁已经从驻军大院外面听到了零碎言语中,捕捉到了镇里的百姓对流民的不满。
必须得想个法子改变这种局面。镇里的百姓和流民之间的摩擦需要解决,但是迫在眉睫的,还是所有人的吃饭问题。
顾瑾宁一双秀气的眉毛,也忍不住皱了起来。
她是知道的,如今嵇城外也聚集了许多流民,城主严通迫于不敢任流民饿死在城下,令自己蒙上恶名,也已经把粮库里的那些发霉的陈年粮食拿了出来煮粥救济流民了。以严通的吝啬性子,他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如同割肉一般地万分不舍。只怕再想办法,也难从这个严铁公鸡身上拔下来一根毛了。
当下,还是要另外再想办法才行。
正在沉思间,老农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我知道哪里有粮,只怕大家……不肯去取。”
其他人没有接话,四双眼睛都一齐望着顾瑾宁,看来,他们早已悄悄地商量过了,只等顾瑾宁来拿主意。虽然顾瑾宁年纪很小,但是因为一身神奇的本领和大人般的处事作风,他们已经把她当作了真正的领头人一样。
有存粮,而又令人不想再去的地方。顾瑾宁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眸里闪过几点黯淡的情绪,西北军营的大火,樊城的鲜血,苦竹坪的灯光一幕幕在她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涌上嗓子眼的哭音,还有即将盈出眼眶的泪水。
她明白眼下的驻军大院已经没有更多的途径,获取到足够的粮食。唯有重走一遭苦竹坪的那条路,把路上那些已经变成了死城的城镇里面的存粮运回来,让驻军大院里的这些活人,能够活下去。
未来,只怕还会有更多的流民来到甜水镇,苦竹坪这一趟,怕是非去不可了。顾瑾宁与其他人交换了目光,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