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红的酒量竟然很大，一口一口的白酒喝下去显得若无其事。刘春当然也能喝酒。他的酒量是看太平间以后练出来的，干这一行的人都有酒量，平时没事也都习惯喝一点酒。这时，刘春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骆红，一边喝着酒心里忽然有一种很愉快的感觉。已经几年了，心里一直是麻木的，所以这时他觉得这种愉快已有些陌生。骆红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了，问他看什么。刘春这时才发现，骆红身上的穿着虽然很入时，而且看似漫不经心，但如果仔细观察就不难发现，她衣服的色彩搭配很好。她显然偏爱淡蓝和浅黄这两种顔色，而这两种顔色放到一起不仅明快，也使人觉得很亮。骆红似乎猜到刘春在想什么，冲他一笑说，她上中学时很爱画画，尤其爱画水粉，所以就很在意色彩。她这样说着端起酒杯跟刘春碰了一下，忽然又说，你这个人不爱说话，好像总有很重的心事。
刘春答非所问地说，他来这个城市已经十多年了。
骆红问，这十几年里，你一直做的这一行吗？
刘春说不，他干殡葬这行只是这几年的事情。
刘春说，他至今仍然想不明白，在那个中午，他和骆红还并不熟悉，或者说只是萍水相逢，可是他面对这样一个还不很熟悉的女孩怎么会说起自己的过去？也许是因为他太想找个人说说话了。一个人在找不到人说话时，那种感觉是说不出来的，比忍饥挨饿还要让人难以忍受。这几年，刘春每到夜里独自徘徊在太平间的门口就会有一种感觉，似乎自己已经被这个世界遗忘了，没有人需要自己，甚至没有人再想起自己。有时候他实在抑制不住想说的欲望，就去太平间里对那些尸体说一说。那些尸体都是他的忠实听众，他们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从不表现出不耐烦，也不会插嘴打断他。当然，也没有丝毫的反应。有的时候刘春说到伤心处就会蹲在那里抽泣一阵。他觉得在这些尸体的面前这样流一流泪并不丢脸，反而可以让自己宣泄一下。他不必担心他们会耻笑他，他可以一边流着泪向他们数说这些年来积压在自己心头的种种郁闷。而在这个中午，他终于有了骆红这样一个倾诉对象，而且，骆红对他所说的话也表示出浓厚的兴趣。这就极大地鼓舞了他。也许正因为如此，刘春才决定，要把自己这些年来经历的事情讲给骆红听一听。
刘春在这个中午告诉骆红，他最早是在一间专门生产自行车的企业里打工，而且一干就是八年。他去那家企业也是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那是他刚来这个城市的时候，还没有安下身来，一天在汽车上就被人将所有的钱都偷去了，这使他一下陷入了困境，不仅没有住处，连吃饭也成了问题。一天下午，他正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无意中看到路边的银行旁边有一个金属窗口。他知道那是自动提款机。这时正有一个瘦高的男人在那里提款。旁边还有两个年轻人，看样子也是在等候取钱。但是不知为什么，刘春突然觉得这两个年轻人有些不对。他们的神色飘忽不定，而且不时地交换一下眼神。果然，就在那个提款的瘦高男人转身的一瞬，这两个年轻人突然从两边扑上去。他们的动作极快，不仅娴熟配合得也很默契，其中一个人伸出两臂死死抱住那个瘦高男人用力向下一按，另一个就冲上去抢夺他手里的钞票。那个被抢的男人虽然身材瘦高却没有防备，于是一下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懵了，他顾不上呼救，只是弯下腰去拼命护住自己手里的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