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大量的抒情词中,广泛地对亲朋好友、骨肉亲情、离别相思、悼亡追忆等深情进行了真切的抒发,从前对酬答赠别虽为常见,但大多是写给歌妓的柔情蜜意,格调不新,也不高。苏轼写这方面的题材打破了传统格局,把日常生活中方方面面的情谊写得真切感人,生动传神。如他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水调歌头·安石在东海》、《西江月·黄州中秋》表达了兄弟情谊;《满庭芳·归去来兮》、《江城子·别徐州》表达的是对朋友,对民众的情谊;《木兰花·次欧公西湖韵》、《水调歌头·落日绣帘卷》、《西江月·三过平山堂下》是表达的师生情谊。他的《江城子》一词更是夫妻情义的绝唱:“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这首词抒发了对亡妻永志不忘的一片深情,也流露了他仕途不顺的哀伤。就悼念亡妻之内容来说,是苏轼在词坛上的又一开拓,在词史上他是第一人。全词从梦前、梦中、梦后三个层次来抒写思念之情。梦前对亡妻的思念,时间已久,距离又远,但时刻魂牵梦萦,盼望早日重逢。梦中其实是一种幻觉,也可以说是对从前夫妻恩爱的一种美好回忆。天随人愿,在梦中果然与亡妻相会,妻子还是那样美丽高雅,端庄可人;梦后是寄托哀思,以景衬情,凄婉动人。总之,“梦”是全词的主线,词人从不同角度刻画了夫妻双方的真挚爱情。描写的过程中,有时或分写一人,或合写双方,连接自然,转换也快。上片以写双方起,是合;以写自己结,是分。下片仍以写双方起,是合;却以写亡妻结,是分。从语言来说,句句沉痛,笔笔凄楚,全以白描取胜。“尘满面,鬓如霜”是容貌的细节刻画,“小轩窗,正梳妆”是场面描绘,“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又是特写镜头,“明月夜,短松冈”又是景物烘托。朴实无华,感情跌宕,情真意切,催人泪下,这种感情经过作者的层层渲染和推进,把别恨推到了无以复加的境地。在词中,苏轼的这首悼亡之作一出,其他人的悼亡作品无法向背,可见这首词艺术性的感人处。
对自然景物的状写同样表达了词人情怀,词在咏物方面,苏轼推波助澜,使咏物词大盛于天下,他的《定风波》、《荷花眉》、《卜算子》、《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等都是咏物的典范作品,下面我们通过他的《水龙吟》一词鉴赏一下这方面的特点: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这首咏物词是苏轼此类作品的代表,也是宋代咏物的名作。这是一首和韵词,章质夫原词在当时已很有名,如果仍拘限于原韵,那就没有任何意义了,这对苏轼来说,难度相当大,因为,从立意到用词都要受到限制,苏轼不愧为大手笔,他不仅不受原词拘束,而且勇辟新境,致使和韵超出原唱的效果。全词不即不离,遗貌取神。咏物之作既不能拘泥于物,又不能离题太远。章质夫原唱虽已“曲尽杨花妙处”,但过于凝滞于物,苏轼词用拟人手法,将咏物与写人巧妙结合,写花而“非花”,化“无情”为“有思”,因花见人,情景兼善。另外,这首词用丰富的想象,将杨花的无人珍惜、飘零沦落比喻女子的伤感与幽怨,同时也寄托了词人自己的身世之感。所以王国维说:“咏物之词,自以东坡《水龙吟》为最工”。就从新意上来说,此首词自出新意有二:一是避开章词的写实,从虚处着笔,即化“无情”之花为“有思”之人;二是“直是言情,非复赋物”,有此二端,遂使通篇大胜幽怨缠绵,又空灵飞动。正如王国维所说:“东坡《水龙吟》咏杨花,和韵而似原唱;章质夫词,原唱而似和韵。才之不可强也如是”,然而宋人魏庆之却说:“余以为质夫词中所谓‘傍珠帘散漫,垂垂欲下,依前被风扶起。亦可谓曲尽杨花妙处。东坡所和虽高,恐未能及。’”可见章质夫词也是非常绝妙之唱,仔细阅读章质夫词,似乎更高一筹,因为“是情感给予动作和情节以重要性,而不是动作和情节给予情感以重要性”。不过章质夫词也有可圈可点的地方。苏轼的咏物词约有30余首,质量比较高,他在描写中既重形似又重神似,既绘物又寄慨,深得神似之妙。他的咏物词,对周邦彦、李清照、陆游、辛弃疾、姜夔、史达祖等人影响较大,终为蔚为大观。
苏轼的田园风光词也别具一格。在苏轼之前,以词描写农村生活,田夫农夫形象的较少,苏轼将田园风光,农村题材引入词中,如他的《浣溪沙》词五首;因大旱,作为父母官的苏轼,到石潭求雨,得雨后又到石潭谢雨,途中写了五首词,“簌簌衣巾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缫车。牛衣古柳卖黄瓜。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其四)、“软草平莎过雨新,轻莎老马路无尘。何时收拾偶耕身?日暖桑麻光似泼,风来蒿艾气如薰。使君元是此中人。”(其五)单从这两首词来看,有枣花坠地,缫车作响,农民卖瓜,醉酒喝茶,敲门讨茶,雨后草荣,桑麻油绿,长势喜人,白蒿绿艾,这些并无多大联系的意象,词人为何那么喜爱,那么向往呢?原来词人是他们中的一个,农村的田园风光十分喜人,这里既写物,又写人,既写劳动场景,又写人间百态,既写祭社赛神,又写醉汉隔篱听语,总之多色人等十分有趣,真乃农村五个交响乐章矣。环境是典型的,人物是典型的,风俗又典型的,到处洋溢着和乐欢快之情,由此表达了词人对农村田园生活的喜爱。他想与农民一样生活,说明他是一位亲民的地方官,这在历史记载中是相互印证的。
二、四学士的“自成一家”
在苏轼的影响下,有一大批词人如雨后春笋般涌现,黄庭坚、晁补之、晏几道、贺铸、周邦彦、秦观等词人成就和影响较大,先后出现两大词人群体。一是以苏轼为领袖,以黄庭坚、晁补之、秦观、李之义、赵畴、陈师道、毛谤为主将的词人群体,晏几道和贺铸也与苏轼门词人交往密切。二是以周邦彦为主帅,以曹组、万俟咏、田为、徐伸、江汉为干将的大晟词人群体。他们虽分为两路,但在创作上却“各尽其才力,自成一家”。苏轼一门自开词境,豪侠与绮丽柔情并存,又多有面目;周邦彦在音律、句法、章法上更趋规范,从而使词坛更具创造性。然而真正接过苏轼豪放一宗大旗的是晁补之、贺铸,黄庭坚也有少量豪放词作。
黄庭坚虽为苏门,但词作风格多样,豪放、清旷、婉丽都有,在词风上并没有完全依承师门。他的豪放之作,如《念奴娇·断虹霁雨》,此词写于宋哲宗绍圣元年,贬官黔州安置后而作,先写景后抒情。写雨后初晴,彩虹悬空,秋碧如洗,山染修眉等极富色彩的仲秋之景,衬托词人游赏园林风景时的喜悦之情,写月景,穿插神话传说,增强了诗意。由月光转入美酒,为抒情作了铺垫。下片抒情时,先交代时间、地点、人物,接着写与朋友、外甥相互劝酒,暗寓贬谪枯寂之情。最后六句转入豪情雄心,旷达自适,全词写景言情,洋溢着乐观豪迈的情调。境界开阔,用意深致,颇有东坡遗风,他自己也认为“可继东坡赤壁之歌云”,但有人对此词也有非议,“词固高妙,然不是当行家语,乃著腔子唱如诗耳”。他的《鹧鸪天》“黄菊枝头生晓寒,人生莫放酒杯干。风前横笛斜吹雨,醉里簪花倒著冠。身健在,且加餐,舞裙歌板尽清欢。黄花白发相牵挽,付与时人冷眼看。”这首词塑造了一个“狂士”形象。这形象,与众不同。他狂放不羁,性格旷达,才学过人,只是生不逢时,不被重用,埋没于民间。为此,他们以玩世不恭的态度来发泄自己的不满,这个饮酒发狂、挣脱世俗约束的背后,不知隐忍多少辛酸苦辣,这正是词人自己人生不遇的真实写照。《南乡子·诸将说封侯》一词也是一首豪情充溢的词作。据王《道山清话》记载:“山谷在宜州,于重阳日登郡城楼,听边人谈封侯事,因作小词。倚木兰高歌、不胜其愁,是月三十日遂不起;可见这是一首绝命词”。上片先对比,写诸将谈论封侯之事,而自己却独倚楼无语。投荒万死,历经风霜后,早已对戏马台南鏖战取功的事失去了兴趣。下片写淡泊名利,借酒浇愁的豪兴。最后三句用拟人手法,借花自嘲,表现出了自己人老不服老的高尚情操。全篇以诗为词,寓悲愤于豪放之中,情感极为深沉。黄庭坚一生命运与苏轼相近,历经坎坷,其思想是儒、释、道兼容并蓄,性格是不从俗、不媚世,拗折峭拔,诗词俱佳,陈师道曾说:“今代词手,惟秦七黄九耳。唐诸人不逮也。”,他的乐观旷达与豪情也是长期被压抑排挤的释放,时不时有那么一两声,并不像苏轼那样,振臂高呼,豪情满怀。他的成就在诗,词也是多为柔靡之声,此不多论。